第86章 大结局(下)

北域战场。

鸿天向纪泫传音之后,久未得到下一步指示,他有些不耐烦,又有种期待看戏的兴致勃勃。

毕竟这么多年他都控制不了纪泫与纪如墨,跟安翎屿从中掣肘有莫大的关系。

假如纪泫一冲动,把安翎屿杀了……

呵呵,那北熵可就真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他以羽扇遮住裂开桀笑的嘴角,一只异瞳掩在黑色眼罩之下,另一只正常的眼睛转向战场中的白羽。

若是再得到那轩辕羽光……

他的喉咙里发出粗嘎难听的嗬嗬声,像是漏了风的风箱。

此时白羽升至半空,周身光芒环绕,他张开手掌,掌心里夺目的光辉瞬间乍泻,光芒所及之处,所有傀儡尽皆倒下;所有伤者尽皆沐浴光芒,痛苦的表情化为平静;所有手握武器面目狰狞的士兵尽数放下武器,茫然四顾,似乎不知身在何处。

“艹!”

正在窃喜的鸿天见到这番景象,当即变脸,吊着粗哑的嗓子痛骂出声:“轩辕血脉真TM恶心,还想以轩辕羽光普渡世人?当初轩辕剑藏锋,就是因为杀戮过重,才被封印戾气,化为羽光与暗影两件神器!轩辕血脉以为自己是什么玩意儿?不过是杀神之刃的容器,装什么白莲花,装什么佛陀圣人?!真是伪善至极,令人作呕至极!”

纪如墨坐在鸿天身后不远处的金銮车内,听到鸿天口不择言的骂声,他不禁在心底冷笑,这个奸诈又卑劣的人怕是已经忘了自己身体里同样流淌着轩辕后人的血。

他从未忘记,母亲在跳高台的前一夜,抱着他唱了一晚故乡的歌谣,唱到最后,母亲流着泪要他记住,轩辕一族沦落到今日,皆是因为出了鸿天这个叛徒,有朝一日,你定要手刃他,为所有族人报仇雪恨!

纪如墨抬起手,暗影之力在掌心聚集,黑色的漩涡之中,一柄通体黑亮的长剑缓缓穿透暗影,在空气中凝聚成型。

“轩辕暗影剑,今吾以血祭之,速开杀戒!”

纪如墨咬破指尖,以血催动暗黑长剑,长剑如有灵,瞬间暴涨数倍,如一条黑色巨龙向鸿天狂啸而去。

周遭的士兵见此骇人巨剑,都吓地连滚带爬逃离附近,唯有鸿天,慢慢转身,像是欣赏一件古玩字画一般,眼带笑意地注视着令天地变色,日月无光的暗影长龙。

他双手合十,两手小指上均有一圈黑色暗痕,开阖嘴唇,不知在默念什么,暗影巨剑突然悬置半空,停下了铺天盖地的攻势。

纪如墨神色大变,他已经感受到身体的不能自已,意识像被灌入泥浆,逐渐混沌沉溺,身体四肢瞬间僵硬如枯枝,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压制着,拉扯着,无法再催动暗影剑一分一毫。

鸿天好整以暇地挥动羽扇,得意地笑:“纪如墨,你当真以为我对你毫无防备?你假意拜我为师,向我学习轩辕咒术,实际上每次你看向我的眼神里都隐藏着欲杀之而后快的阴狠,我可是拥有异瞳的人,怎么会察觉不到?不过,我从来不为此事担忧,你猜这是为什么?”

鸿天勾着狞笑,解开覆在右眼之上的黑色眼罩,一只毫无眼白,完全墨色的恶鬼一样的眼睛显露出来。

“这只眼,你不是第一次见到吧。还记得当初我找到你的时候,便叫你见过。这只眼叫做摄瞳,见过之人会在不知不觉间被我中下摄魂蛊,不同于那些用药物炼制的活死人傀儡,被下了蛊的人平时一切如常,完全保留自己的意识和思想,但只要被下蛊的主人唤醒,便会匍匐在对方脚下,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主人,听命于主人绝不违抗。纪如墨,我可是一见到你,就想到待你继承皇位之后,我便可彻底成为北熵的幕后操控者,凭你的轩辕暗影,再将轩辕羽光抢过来,咱们主仆,最终定可将这世间万物踩在脚下,哈哈哈哈!”

纪如墨听着鸿天疯狂的言辞,暗中运气打通自己的四肢经脉,但就像鸿天所说,中了摄魂蛊之人内心有一个强大而诱惑的声音让他向施蛊者臣服,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腿脚,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向鸿天,使尽浑身解数抵抗,却仍旧膝盖弯下,单膝跪地对鸿天说:“北熵国主纪如墨从此以国师为尊,谨听国师教诲,如有违抗,当受万蛊噬身之刑!”

“好!好!”鸿天大笑,假模假样地扶起双眼逐渐被黑暗吞噬的纪如墨,转身指向两军对垒的上方:“我的好国主,你看那个妖人立在空中正屠杀你的士兵呢,去,用你的轩辕暗影捅穿他的心脏,再用轩辕一族的秘术吸干他的轩辕之力,你便是真正的轩辕之刃了!”

纪如墨被两团黑雾笼罩的眸子转动着看向空中的白羽。

他的眼里看见的不是自己昔日的爱人,甚至不是人,而是一个极其丑陋狰狞的怪物,正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北熵士兵!

纪如墨仰着头向前走了两步。

——怪物!杀!挖出他的心脏!

脑子里,身体里,骨骼里,每一寸都叫嚣着要他杀了那个怪物!

他豁的腾空,暗影巨剑随着他的身形无风自动,剑锋顷刻间调转,按照他的意志指向笼罩在光芒之中的白羽。

纪如墨?

白羽注意到北熵这里的动静,看见纪如墨操控着一柄沉如夜,黑如墨的巨剑向他疾飞而来。

沈巍庭在下方同样发现了纪如墨,没有丝毫犹豫,他脚踏马背腾空而起,手中黑色长弓拉满弯曲,三支箭矢破开疾风,发出尖利的啸叫直扑纪如墨面门。

纪如墨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轻挥手指,仅用一道微淼的剑气便将沈巍庭的三支箭矢尽皆打下。

“少傅!”

沈巍庭目眦尽裂,眼见那柄黑色巨剑袭向白羽,白羽回头看他一眼,露出一抹安慰的浅笑。

随后转身,面对黑色巨剑,他在心中默念:安翎屿……娘亲……请帮助我结束这场战争!

他周身的光芒忽然有了虚影,像是一双金光耀眼的翅膀,又像母亲温暖的手将他包围。

白羽全身徜徉在温柔的光芒之中,一柄金光璀璨的巨剑缓缓自他身后显现,巨剑的光芒瞬间驱散四周黑暗,直冲天际,在层层云霭中破出一圈金色的缺口。

“轩辕羽光!”

鸿天忍不住摩拳擦掌,这么多年,他终于再次见到轩辕羽光剑重现世间,这一次……

他伸出手,遥遥地将那通天彻底的光芒虚握于手心。

这一次,他定要将轩辕羽光与轩辕暗影合而为一,操控在自己手里,成为他睥睨天下的杀器!

鸿天周身衣袍鼓起,他疾速腾空,朝着纪如墨与白羽的方向飞去。

而此时,纪如墨的暗影巨龙与轩辕羽光的金剑在空中相撞,一金一黑两股强大的力量如两堵贯穿天地的巨墙,彼此抗衡,彼此压制,谁也无法完全战胜对方。

鸿天如影如魅地躲藏在纪如墨的剑影里,在白羽与纪如墨力量僵持的一个瞬间,他突的出手,鬼爪样的尖利武器直冲白羽心口而去。

白羽余光瞟见,但他无法腾出手防御,因为一旦他撤力,暗影剑便能瞬间撕裂他的身体,甚至包括他身后的数万军队。

就在鬼爪近在咫尺之时,沈巍庭再次腾跃而起,义无反顾地抱住他,以自己的脊背生生承受鬼爪穿骨之痛。

白羽错愕地睁大眼,鬼爪撕烂皮肉,深入骨骼,鲜血凝成血珠在他面前四溅飞舞。

沈巍庭噗地喷出一口鲜血,有几滴溅在白羽脸颊上,他急忙伸出手替白羽抹去:“我真没用,是不是?只能看着最爱的人与别人搏命厮杀,什么忙也帮不上。用身体护住你,是我这个没用的徒弟,唯一能为你做的……”

白羽拼命地摇头。

怎么会没用?

这个世界上的英雄并不是只有那些拥有绝对力量的人。

那些明明没有力量,却仍旧拼尽全力,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去保护别人的人,才是真正难能可贵的英雄!

白羽抱住沈巍庭下滑的身体,金光立刻笼罩沈巍庭全身,就在这时,鸿天忽然操控纪如墨发难,暗影剑形如一条狂暴的黑色巨龙,带着吞噬万物的暗黑剑气,从高空向着白羽直刺而下。

白羽可以避,但他若避,下面的北域战场将夷为平地,几十万大焱和北熵士兵都将葬身此处!

他也可以抗衡,但他的羽光已经包裹着沈巍庭,如果撤力回防,沈巍庭瞬息之间便会气绝。

白羽最终闭上眼,挥手以羽光之力托载沈巍庭疾速飞离,独留自己以血肉之躯承受轩辕暗影毁天灭地的庞大剑气。

“不!”

沈巍庭在一团温暖的光芒里离白羽越来越远,他痛苦万分地看着暗影剑刺入白羽的头颅,穿透皮肉,最后,彻底穿透他整个身体。

“不!不要!”

他撕心裂肺的吼叫,白羽浑身是血,但他那双灿如星河的眸子仍然如月牙一样弯着,眼神温柔而留恋地看着他……

在白羽最后的时刻,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弹出一缕金色剑气,在鸿天扬起猖狂得意的笑容之时,无声无息地穿透他的眉心。

鸿天一时尚未反应过来,直至鲜血从额头喷涌而出,他发出惊恐的尖叫,但为时已晚,他的身体很快向后倒下,从百米高空直直砸向地面。

鸿天一死,纪如墨身上的摄魂蛊当即解开。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看着眼前逐渐散尽的黑雾,黑雾的尽头,白羽被一柄黑色巨剑穿透身体,钉在地上。

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在那一刻炸裂,他跌跌撞撞地飞奔过去,颤抖着不敢触碰满身是血的白羽。

“风临……风临……”

最后几步他是虚软在地上,跪着爬到他身边的。

“这是……我做的吗?风临,你坚持住,我马上找人救你,风临,你不要害怕,我一定能找到方法救你的,你信我……”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只知道舌头一直在发颤,手指也在颤,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痉挛。

白羽平静地看着他,摇摇头。

“纪如墨,退兵吧。”

“好,我退,立即就退!你坚持住,好不好?!”

从不轻易流泪的纪如墨,泪如泉涌,止不住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打湿了身前的铠甲。

“纪如墨,往后上泉碧落下黄泉,我们,再也不见。”

白羽说,声音随着气息,越来越弱,直至微不可闻。

纪如墨浑身一震,拉住白羽的手握在掌心里,流着泪,剧烈颤抖着蜷下腰去。

碧落黄泉,再也不见。

那便代表着,我连陪你死的权利也没有,是吗?

……

两日后,北熵无条件退兵。

据说原因是白家军围魏救赵,一边由白羽和烈王拖着北熵大军正面对抗,另一边由白简珅率领半数军队抄近道在几日内围攻了北熵国都。

北熵人担心国都不保,夹着尾巴仓皇撤兵。

这些便是外界对这场战争的传言,究竟内情如何,也只有当事者才真正清楚。

白简珅率领大军从北熵国都回到大焱北域,只短短几日,他的须发尽皆雪白,佝偻着身躯,一步一步走向白羽躺着的床榻。

没有人能体会他心中的悲痛与苍凉。

在北熵,收到北熵太上皇与翎太妃死讯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死了,只剩一副躯壳留存世间。

回到北域,听闻白羽重伤不治,已于几日前气绝,他的眼前一片漆黑,从马上一头栽下。

不知是怎么走到自己儿子面前的,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盖着被褥,眉目安详的白羽,他看了很久,脑子里是白羽从小到大,每一个时期的模样……

不断吞咽唾沫,憋回满眶的泪水,他抖着唇,强撑着发出声音:“怎么……不准备棺木?”

身旁的副将担忧地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主帅,又将目光投向从几日前就一直趴在白羽床前,不让任何人碰的烈王沈巍庭。

“殿下他……不让。”副将小声道。

白简珅颓然垂下头,脚下是零散的几滴水渍。

良久,他叹了口气。

“罢了,让他去吧。”

白简珅与副将掀帘离开,帐内又只剩下沈巍庭与白羽。

一豆烛火微弱,沈巍庭紧握着白羽的手,趴在白羽床前不吃不喝已有数日。

相较于安详躺在床上,只如睡着了一般的白羽,沈巍庭披头散发,眼窝深陷,嘴唇灰白,看上去比白羽的气色更像逝者。

“少傅,风临,”他摸索着白羽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当初我带着这枚扳指的时候,一直幻想有一日它能带在你的指间。现在,它真的在你的手上,我就幻想着你能带着它与我永不分离……”

他执起白羽的手,与自己十指交缠:“我一直在这里等你醒来,等了这么多天,我好累……风临,我的少傅,你这样睡着,不说话,不理我,我真的快坚持不住了……我好想陪你一起睡,抱着你一起睡去,永远只和你在一起,只与你交颈而眠,那一定是世间最美好的事……”

沈巍庭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瓶,放在床头,然后弯起嘴角,缓慢轻柔地将白羽抱进怀里,像对待一块易碎的无价之宝一般从白羽的额头一点一点,吻至鼻尖、嘴唇,又从下巴吻至锁骨,手指一寸寸地描绘白羽的身形、骨骼、每一寸肌肉的线条。

他要记下他的一切,带着所有他们共同的记忆与他一同沉睡。

不愿有来生。

因为怕遇不到他,更怕认不出他,就让他们彼此相拥,一直沉睡百年千年,就让他们生生世世拥有彼此,在彼此的怀里永远沉睡……

沈巍庭拿起瓷瓶,凑近唇边,最后再用目光描摹一遍白羽的面容,他微笑着仰头,幽蓝的液体从瓷瓶中缓缓滑出。

一阵劲风忽的扫过他的脖颈,连日滴水未进的他瞬间眼前一黑,软软地倒在床榻上,手中瓷瓶翻倒,幽兰的毒药顺着瓶口淅淅沥沥地滴落至地面。

“痴儿。”

有人轻斥一声,只是斥完,那人又悠长地叹了口气。

痴儿!他自己又何尝不是?

琴渊飘摇着水蓝色的衣袍从屋顶落下。

几步上前,他抱起床榻上的白羽。

“我又来晚了,是不是?”

他有些自嘲又有些悲哀地笑起来。

每一次,他总是因为各种事情耽搁,总在他遍体鳞伤的时候才出现。

就像每一世,他都无法第一时间出现在他面前,明明凤凰族才是是轩辕血脉命定的恋人与保护者,但生生世世,他从未选过他。

沈巍庭醒来的时候,白羽的尸身已经不见踪影。

他发了疯地四处寻找,命令所有人同他一起找,不分昼夜,不眠不休地找了几天几夜,最后还是白简珅一巴掌将他打醒。

说是打醒,他也不过是不再毫无头绪地疯找了,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回营帐,守在空无一人的床边,目光空洞地枯坐了一天又一天。

*****

八年后。

大焱皇帝因病驾崩,已至及冠之年的简王沈巍轩继承皇位,太子及皇后因当年毒害先皇后之事被查出,在先帝病重之时便被贬为庶人,发配边疆,而烈王沈巍庭……

“听说没有,烈王殿下今日又发疯了!”

两个小宫女趁着洒扫间隙,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也是她们运气不好,刚进宫便被分到宫里最冷僻的偏殿,据说是原皇子少傅居住过的地方。

只是现在住在这里的,是一个成日淹没在酒坛子里,披头散发,醉生梦死的癫狂王爷,烈王,沈巍庭。

其实早有传言,简王沈巍轩之所以能够荣登大宝,是因为他其实并不是姚贵妃的亲生骨肉,反倒与烈王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据说当年先皇后与姚贵妃情同姐妹,那年二人一同怀上龙裔,但先皇后却发现自己身体日渐衰弱,恐命不久矣。

正巧此时姚贵妃因摔倒突然小产,先皇后便与姚贵妃定下一计:姚贵妃假做继续怀孕,待皇后生产后,将皇儿抱至姚贵妃处,谎称为姚贵妃之子,而皇后则对外宣称,皇子生出后便夭折了。

先皇后会如此行事,是因为当年她便隐隐发现有人在暗害自己与腹中皇儿,但多番查探皆无实证,只是自己的身体江河日下,直至油尽灯枯。

为了保护初生的皇儿平安长大,她不得不将他托付给最信任的人。姚贵妃也是重情重义,义薄云天的女子,先皇后故去后,她将简王视若亲子,甚至更胜亲子。

多年来她一直暗中服用壁子药,只为避免自己再怀有子嗣,避免分去自己对简王的疼爱与重视。

而烈王沈巍庭,其实在先皇后临终之际便从母亲的遗言里知道了这一切。

之后的十几年,他唯一的目标便是揪出当年暗害母后的凶手,并将自己的亲弟弟,沈巍轩,推上帝王宝座,而他自己一生所求,不过是一个白羽。

只可惜,到最后白羽还是离开了他。

于是,在太子和皇后被发配边疆之日,他便搬进了宫里白羽曾经居住的偏殿,在里面日日酩酊,夜夜烂醉,于半醉半醒中躺在白羽的床榻上,仿佛身边躺着他最爱的人,仿佛白羽一直在这里,从未离开。

又是一年初夏,草长萤飞,荷塘里的粉荷亭亭玉立地打着花骨朵儿,满满当当地装点了整个碧波莲池。

沈巍庭靠在廊柱上,脚下是一个又一个散着浓烈酒气的空酒壶,而他手里的那一壶也接近尾声,只能倒出滴滴答答的清亮酒液。

突然有人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酒壶。

他眯着眼睛晕晕乎乎地看过去,沈巍轩,不,现在该叫陛下了,正皱着眉,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

“喝喝喝,整天就知道喝酒,你可知道连这宫里洒扫的下人都在背地里编排你是个疯王!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将朝堂百官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烈王去了哪里?”

面对沈巍轩的斥责,沈巍庭早已习以为常,随手又从廊下屯酒之处摸出一壶新酒,提着壶柄往嘴里倒。

沈巍轩看着他衣冠不整,满面胡茬的颓废酒鬼样,无奈至极地摇摇头。

“对了,我的皇儿已至开蒙年岁,前几日我替他定下了文书太傅,今日又寻得一合适的武学启蒙老师,想请兄长替我去考量参详一番,兄长意下如何?”

沈巍轩突然道,语气里莫名带着几分轻松。

“不去。”

沈巍庭只冷冰冰地回了他两个字。

沈巍轩怎么也是当今帝王,被人断然拒绝,当即气不打一处出。

他瞪着那一摊烂泥一样的兄长看了许久,终于厉声唤来侍卫,将沈巍庭架着移出这间他醉生梦死的偏殿,一路架至宫中御书房外的草地上。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终日将自己困在方寸之间,许久不见外面刺眼的阳光,他不适地眯起眼睛。

光线很强,初夏的阳光透过树影斑驳,撒下一片摇曳的细碎金光。

有一人,立在花树下,一身白衣,身姿清俊风流,缓缓转过身来。

沈巍庭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梦,一定是自己又醉了!

这花树下的身影必是自己醉后的又一个美梦!

待到那人彻底面对他,那一副容貌,正是他深深镌刻在心里,千百次于梦里不断梦见,哪怕是醉死了也不曾稍忘片刻的那个人!

“白……”

那个名字在唇齿间呼之欲出。

他却不敢说,害怕一说出,这梦,便醒了。而白羽,又会如同一个泡影,消失在他眼前。

那人却施施然向他走来,每一步,白衣摇曳,像是迎风飞舞的白蝶。

直至跟前,那人轻柔浅笑,灿若星河的眼眸微微弯起,向沈巍庭抱拳道:“烈王殿下,在下姓白,名羽,字风临,以后便是小皇子的武学少傅,还请殿下多多照拂!”

沈巍庭不能言语,也不能动作,只呆呆地立在原地,泪如雨下……

多少个日日夜夜,多少次醉生梦死。

那个人,终于真实地回来了,回到了他的身边。

不愿有来生。

唯愿用万世轮回,换取今生与你相拥。

(全文完)

【琴渊】

宫墙边的大树上,隐于其中的琴渊最后无限留恋地看了一眼与沈巍庭相拥而泣的白羽,落寞地转身离去。

他稍作停顿的树干处,星星点点地地沾染了鲜红的血迹。

快些离开吧,再快些,不要让白羽发现……

琴渊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断地加快腾跃的脚步。

八年来,他费尽心血,耗尽功力,不惜使用禁术,违反轮回之道将白羽拉回人间。

如今他已至油尽灯枯,禁术的反噬会令他逐渐变得丑陋不堪,浑身腐烂流脓,直至在极度痛苦中饱受折磨而死。

白羽一直叫他琴大美人,他怎么忍心,又怎么能够叫白羽看见他那副可怕的样子。

就让他在他心中永远保持最美的模样吧,保持那个风华绝代的美人的模样。

所以,他将他送回来。

送到一直等着他,而他也在昏迷中不断呼唤的人的身边。

作为轩辕血脉的守护者,每一世他都清楚地记得白羽没有选他,但至少,每一世他都见到过白羽幸福的模样。

足矣。

琴渊对着虚空道:

白羽,下一世见。

哪怕下一世你选的仍旧不是我,哪怕最后我还是只能看着你在别人怀里幸福,但我还是期待与你的再见。

万分期盼!

白羽,白风临。

我愿万世重生,守护你笑容如初。

【纪如墨】

北熵。

北熵国主纪如墨被称为北熵最伟大,最圣明的君主。

在他的治理下,北熵结束了连年争战,积极与各国通商贸易,大力推行改革,兴修水利,终于在多年之后迎来了国富民强的盛世。

但这位君主却终生不娶后妃,也不留子嗣,他的后宫,除了伺候的宫人,只有他一人,和一个空落落的小院子。

那个院子不是北熵的样式,据说是照搬了国主曾经在大焱居住过的院落。

每日处理完朝政,这位在朝堂上威慑众臣的君主便会在这个院子里坐上一会儿,有时也会打个盹。

有宫人说,国主打盹的时候,脸上是带着笑的。

这种传言在北熵皇宫里简直是神话,因为那么多年,几乎没有人见过国主的笑容。

老一辈的宫人偶尔会说,国主,该是在思念什么人吧。

就像他的父皇,纪泫,一生心系翎太妃,到死了,两人也要抱着死在一处,任何人都无法将他们分开。

所以,现国主心里,也一定有一个至死都不能忘怀的人吧,因此他才如此的寂寞如雪,如此的任由自己活在记忆之中。

但是,他们又如何知道,活在记忆里,对纪如墨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每一日,他推开这个院落,就仿佛看见白羽迎着朝阳练剑的模样;

他坐在石椅上,便记起白羽曾经调皮地在躲他身后,突然蒙住他双眼的掌心的温度;

他每每浅品茶水,就会想起白羽冲他吐舌头,笑他年纪不大,品起茶来倒是老气横秋。

他们在一起那些年月的点点滴滴,都刻在他心里,那些记忆早已将他整个人充满,再也容不下其他任何人。

所以他这一生,都会留在当初与白羽相识,相恋,相守的小院里,留在他们最爱彼此的岁月里。

在那么美好的年华,遇见了自己最爱也最爱自己的人,度过了相濡以沫,美好如朝露的那么些年。

此生,无憾。

余生,这些爱与记忆将伴随着他,直至终老。

但偶尔,他也会有奢望。

他想着,会不会有哪一日,待他们都垂垂老去,白羽能够不计前嫌,让自己进入他的梦境,再见一见现在的白羽,与他话几句家常。

如此,那便是于他来说,世间最大的幸事!

昔年若梦,与你相遇,是我这一生最盛大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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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将军每天都被徒弟算计
连载中墨舞飞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