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昭差点“啊?”出声来,他与王保保不过见了两次面,第一次还拼了个你死我活,怎么会就讨论起这等**起来。他心中发愁,不知道王保保这话有何深意,只得含糊其辞。
“殿下乃逐原雄鹿,在下沙漠碧树,委实不敢揣测殿下心意。”
王保保却不罢休,话锋冷冽一转:“若是晓昭教主,一定会用尽手段横刀夺爱吧?”
晓昭惊讶地看着王保保,笑容瞬间僵硬了,心里开始怀疑王保保结盟的诚意,或许王保保根本看不上波斯明教那点兵力,只是想折辱他一番。
他后悔自己的草率,深吸一口气后,晓昭解嘲地摇了摇头,把揶揄和隐藏在亲和笑容之下的仇视引到提问者自身上,“晓昭不敢如此,若殿下孤意行事,晓昭对殿下真是自愧不如了。”
王保保冷笑一声,又转身提起笔,在另一张纸上写下一字。
“教主对这个‘忠’字如何看?”晓昭满腹狐疑时,王保保又问。
墨汁的光泽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一笔一画豪迈而妖邪,黑暗的洪流正如奔腾的敌意。
晓昭端详对方龙飞凤舞的大字,强笑道:“人之在世,可缺智慧、勇气,唯独不可缺少忠诚。”
“教主之见,深得我心!”王保保有些玩味地笑起,笑过之后,他提出一个石破天惊的建议。
“眼下波斯明教衰败凋敝,教主如果愿意归附朝廷,对我俯首称臣,献上忠心,别说是一个妙风使,就算教主想要执掌整个中原武林,也是易如反掌。”
晓昭骇然地盯着王保保,对方眼中射出的寒光,是对波斯明教没落的讥讽。
虽已近乎成了挂名教主,但教主的气节不能丢。
“南山有鸟,北山张罗,晓昭是波斯人,岂敢侍奉齐王。”
晓昭以典故说明心志,眼中凛然之色越盛。
“那必定是北山的网不够大了,如果我布下天罗地网,您这只波斯鸟,恐怕顺之不暇吧?”
晓昭感到血管中有怒气在贲张,像凝聚成了一把把利剑,几乎要刺穿他的皮肤。可碍于今时今日的困境,他只得咽下这口气。
“殿下用兵如神,跨绝古今,可惜审事度人,用心狭隘,目光浑浊,恐怕殿下极易受人蒙蔽,始终成不了股肱重臣、国之栋梁。”
“说得好像您曾立下过什么光耀后世的功绩一样,晓昭教主,您现在是丧家之犬,竟敢来评判本王?”
晓昭慢慢攥紧那双有力的手,又慢慢松开,最后,他迎向王保保的目光。“听闻殿下在前线屡败屡战,勇气令人佩服,您跟我,就别再分彼此了。”
“本王用兵耸动天下,乃是数十年来首屈一指的战神,而晓昭教主却是连区区中土明教都不能收到,竟敢与本王相提并论?”
王保保此话一出,晓昭立时火冒三丈。很明显,齐王就是铁了心要羞辱他,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联合一体共御中土明教!
晓昭白净俊美的脸变得铁青,表情凶狠,“中土明教和波斯明教之事是明教家事,用不着王爷来评断!”
“既然是家事,晓昭教主向本王求援做什么?还不快滚回你的波斯去!”王保保斜眼瞟着晓昭不依不饶,说完毫无节制地大笑起来。
晓昭无言以答,心中升起一股怒火,他事先已在春明苑中建插兵力,不过,在攻打杨不悔之前,先跟王保保来场硬碰硬,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为了保存实力,也为了全身而退,尽管晓昭的脸微微涨红,但他终是忍下了这口气。
晓昭不再吭声,王保保复又提起笔,兀自写起了字,他身边的两位长须武士却指着晓昭窃窃私语,十分不敬。
晓昭觉得墨香真是闻够了,嘲讽揶揄也受够了的时候,用最后一点谦卑道:“请殿下遵守承诺,放了妙风。”
王保保忽视了他的话,傲慢地将手上的纸张放下,又拿过一张纸来,提笔挥洒其上,道:“我还有一个字要送给你。”
晓昭眼中再次闪过一丝怒意,他用可以倾覆平南王府的文书交换妙风,文书已呈上,妙风却不见踪影,说穿了就是王保保还想要戏弄他。
他咬了咬牙,王保保手下何止千军万马,如果贸然与之交手,就算今日波斯明教侥幸得胜,之后恐怕也会多受追杀和驱逐,形势所迫,只得忍受。
“王爷还有何指教?”晓昭眉头一皱,强按下了不耐。
王保保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双手将刚写好的大字拿到手中,展示给晓昭的是一个“终”。
送终!
晓昭窒住了,对于这突如其来的恶毒不知该如何应对。
厌憎晓昭的人不再兜圈子,当杨不悔把王保保的人皮面皮扯下时,骄傲英俊的脸因志得意满的笑容而大放异彩。
“你对我这主子缺乏忠心,我就只能给你这个终字了!”随着不悔邪魅的大笑,撕掉伪装的古墓派侠士气势如山般朝波斯明教的武士迫近。
无忌留在“三卉轩”,一下午百无聊赖地踢着地上的石子。
波斯明教的武士都到春明堂周边埋伏起来保护晓昭去了,院子里安静得沉闷,连水底的锦鲤们都变得灰蒙蒙、懒洋洋的。
日上三竿时,门口出现了殷离挺拔俊逸的身影,无忌忙迎过去,招呼道:“进屋里坐吧。”
经历了石林苑被殴事件,殷离心中对不悔的恨已经升至了极点。他真希望能杀了不悔为殷风三人报仇。他被不悔打败了一次,但他相信自己今天能反戈一击、重创不悔一片痴心。
他早已截获了杨不悔将假扮王保保引诱波斯明教的情报,但故意等到今日才宣之于口。
“我的探子探到杨不悔最近在制作蒙古武士的服装,”殷离的嗓音单寒,语调却十分肯定,“杨不悔手下有善易容之人,我过来提醒晓昭他们提高警惕。”
无忌听得讶然,脑中升腾起一片混乱,身上如坐针毡,“晓昭今日到春明堂去见王保保了,不知道是否有诈,阿离,你陪我去看看吧?”
殷离心中苦笑一声,上次在诉心楼帮了晓昭一把,不悔就杀了殷风三人,他对晓昭已仁至义尽。虽然他很想为殷风三人报仇,但时机尚不成熟,况且晓昭以侍者身份日夜贴身无忌,他早就对其心存嫉妒,去救晓昭?不,两败俱伤才是殷离心中想要的结果。
“杨不悔和晓昭两个争风吃醋,我去干嘛?”殷离似笑非笑地答。
这句话叫无忌应付不上,晓昭自幼不在黛绮丝身边,跟殷离面都没见过,自然谈不上有感情,况且殷离诉心楼一战营救晓昭,已算是还了黛绮丝恩情,他本就不是个暖老温亲的人,没理由再管晓昭的闲事了。
春明堂。
一阵厮杀之后,刚才还开满鲜花的二楼庭院已成了波斯明教的修罗场,鲜血、残肢和尸体到处都是,触目惊心。
两名武士一左一右钳着晓昭两支胳膊,强制地把晓昭的膝盖压跪在地上。
被迫跪着,胸口离孙琎的剑锋只有一步之遥,但晓昭却挺直了脊梁,不屈的神态有种昂扬之美。
肉.体已经无能为力,心灵依然高傲坚.挺。
不悔背着手,见晓昭顽强不折的模样,杀心更盛。
他迄自走到晓昭跟前,力道十足的一脚踢在晓昭胸前,“光明顶之事,我一直在想怎么惩罚你。挑断你的手筋脚筋,敲断你的下巴,让你像个白痴一样每天躺着流口水?那样无忌又会照顾你了……你永远都在装可怜,永远都要她照顾,还是杀了你干净。”那双桃花眼格外明亮,虽然一层浓浓的仇恨的雾气已笼罩其上。
气撒完,不悔又厌恶地扭过头,以眼神示意孙琎动手。晓昭只有眼睁睁地看着明晃晃带着寒芒的剑抵到了他喉咙上,心中却涌上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本来就是自生自灭的人,一切不过继续保持原状,忍受孤独。
晓昭安然闭上了眼睛,门口却突然传来了少女的呼声。“别杀他!”
几秒后,气喘吁吁的少女才冲进上露台,脚步只到门口,就被不悔的手下阻挡在入口处。
少女目光惊惶,身体蛮横又徒劳地往前冲撞,嘴中不停念叨着“不能杀他”。
无忌不断发出绝望无助的求告,不悔毫不动容,面带寒霜道:“一切因他而起,他不是你应该付出真心的人。”
“不能杀晓昭!”无忌怀着最后一丝希望,嘶声喊道,“你杀了他,我们就再也不可能在一起了。”
直到这句话说出口,无忌才意识到自己想要和不悔在一起。
然而,话中的渴求没有被接收住,不悔在意的,是她可以为了别人而放弃他。
“不在一起?”不悔咀嚼这这句话,心中的刺痛让他短暂失神,几秒后,他眉头蹙起,扭过头不看无忌,手却向塞克里做了一个放开的手势。
见不悔让步,无忌心中的惊喜无法言喻,可这惊喜持续不过三秒。
塞克里放开了晓昭,后者却没有起身,他双眸惨蓝,笑容冰冷,一身水色长袍已被鲜血染得污秽斑驳,黯然消沉。
有无忌在,杨不悔当然不会杀他,可是他已经失去了母亲与手下,无忌也并不爱他,他活着有什么意义。
他向无忌望去,凄然的微笑裹挟出决绝之色,接着他遽然起身,踏出一个弓步,胸口冲上剑口,剑锋穿心而过。
破碎的衣衫和凌乱的长发飘荡在空中,如抖落的花雨,他的身躯很高大,倒落在地上时却悄无声息,像花瓣归于尘土,春日逝去。
无忌心中一痛,登时狂乱起来,手上发力冲开了武士的阻挡,急促的脚步一个趄趔,少女重重跌倒在晓昭身旁。
鲜血从晓昭的嘴角流出,他的皮肤犹如雪花一样惨白,睫毛微微颤动。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他的表情十分安和,如同白昼降临前的黑夜,静定地回到了无尽黑暗的怀抱中。
无忌全身的肌肉僵硬起来,脊背似乎因无法支撑纤细的而跨了下来。
鲜血浸湿了少女鹅黄色的衣裤。
看定晓昭,她依然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就是晓昭的终局?不,他应该回波斯才对,杨不悔为什么不让他回波斯?
他为什么非要逼死晓昭。
气忿中,流离失所、心无所依的感觉涌来上来,少女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往外流。
“别哭了,回明教吧。”不悔怏怏道。
四目交投,她用盈满泪水的眼睛怒瞪着男子,仿佛要用毕生的劲力去怨恨他。
男子斜眼看少女幽咽哭泣,双臂冷漠交抱,复仇的感觉很好,她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须臾后。
“公子,赵敏带人来了,马上就要到了。”塞克里禀报到。
“无忌,我们走。”不悔阴郁而略带烦躁地拉了她的胳膊。
无忌手臂一甩,“我不走,你滚开!”
少女眼中因悲伤而狂乱恍惚,而瞳仁最深的一点,却闪着难以平复的怒火。
不悔知道,那是少女对他真真切切的痛恨。
她真的变了?
这念头如箭镞穿透了他的心,他们曾爱得那么深,她怎么会恨不得杀了他?
是因为他消除了她的记忆吗?
她不爱他了,他终于自食恶果。心如刀割。
“公子,该走了。”孙琎催促道。
不悔只一抬眼,孙琎就知道该动手了,他长指如电,点了少女的昏睡穴。
不悔将昏迷的少女抱在怀中,萧萧俊骨,无限柔情。
他决心找回属于旧时光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