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他强势的眼神,脸立即烫了起来,另一只手伸过去扳开铁箍一般的手指,却因他抓得牢实而动作激烈。
少女手臂发力,肩膀都跟着动,椅子被身子的动作震摆动了一下,发出“哐当”一声。
“坐在一起还要牵手,教主和公子的感情真好。”不知是哪个好事的说了一句,随后满堂都是姨母般的笑声。
无忌抽不出手,只得涨红着脸对着赵敏汹汹吼:“混蛋!”
赵敏敛了眸中情意,放开她的手,牵着嘴角淡淡道:“是你先惹我的。”
坐在赵敏旁边的常遇春劝道:“今儿将士们难得和教主喝酒,都消消气。”
无忌狠狠瞪赵敏,深呼吸的鼻孔似乎可以吐出蘑菇云出来,赵敏没有再说话,头微微歪向一边,皱着眉毛。
席上迅速恢复了欢笑,没人理会俗滥的情侣吵架。
第二坛就抱上来的时候,一名士兵向常遇春献了一个小瓷瓶,常遇春献宝似的拿着瓷瓶站起来,笑道:“今儿教主在这里,我们玩一个特别的游戏,”他指着小瓷瓶,清了清嗓子说,“这是从蒙古一位将军手里缴获的吐真酒,喝了这个酒后的半个时辰里,谁要是说假话,谁就会流鼻血。”
这是真心话大冒险吧,无忌好奇心起,脖子向常遇春自己倒的吐真酒酒杯探去:透明液体,看着和一般的酒没有区别。
看来不过是故作惊人之笔罢了,怎么可能有吐真酒这种东西!要是杨逍等人在她身边,她一定哈哈大笑,以穿书人的智慧嘲笑常遇春的迷信,但此刻,前方的将士个个肃然,显然不像周颠那样会热情地回应她。
虽没人响应,常遇春却雷厉风行,立即吩咐手下分发吐真酒。
须臾后,每个人的酒杯里都有了几滴吐真酒。
徐达扯着嗓门:“谁不敢喝这个酒,谁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有的人当然都喝下了吐真酒,大家神态悠然,眉目间却隐有一丝担忧闪过。
“教主,服下此酒后流鼻血的人必定是说谎者,请您允许我当场处决之!”常遇春慢声慢调地向无忌讨要杀人许可。
无忌当吐真酒为无稽之谈,满不在乎地点头:“我相信在座都是信念坚定之人,想必不会有腐朽可供窥探,如果真有人陷入了迷障,那就是明教的噩梦了,噩梦当然是越快醒来越好,就不必惊动稽查司了。”
常遇春欣然,开门见山地讲起来正题。
“口心不齐,寿随酒灭。”利刃剜人的目光扫视宴席,“蒙古人的阴谋虽被我们粉碎了,但这场酒宴上仍坐了蒙古人的奸细。”
在场的人皆勃然变色,表情沉重地交换眼神。
无忌先是呆若木鸡的吃惊,然后隐隐感到不安。难道他知道赵敏假冒杨不悔?雎仁楼内的蒙古兵虽然被明教清除了大半,但这房间外的赵贞等人还在,真要和赵敏的人动起干戈来,恐怕两败俱伤。
怕什么来什么,下一秒,常遇春就带着探究的眼神耐心注视着坐在无忌,无忌浑身不舒服,身上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
好在不多时后常遇春的眼睛就移动到了她的旁边,落在一个身体瘦长,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身上。
“李将军,之战你是否有违抗朱大哥的命令,私藏了敌军的金银珠宝?”
虽然常遇春方正的的下巴,精明的眼睛,挑衅的语气无一不表明他已察悉了内情,但无忌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我……绝没有干过这种事。”李将军凄惶开口,脸色已吓得惨白,和他面前的瓷碗没什么两样。
他想要举手起誓,声称绝无此事,突然一股血流从鼻孔流下,让所有人愕然。
“鼻血就是李将军贪婪忮刻的证据!来人,把他拖下去。”
“教主,我冤枉啊……”
一种恐慌的表情从李将军清瘦的老脸显现出来,他很不服气,挥拳殴打拖他的两名士兵,常遇春上前,突然抽出士兵身上的断刀,对着李将军的肚子就是一捅。
突如其来的狠戾和血腥味冲击着无忌,粉白的脸剧变,彻底呆住了,徐达却是面露兴奋,杀人不过是余兴节目。
仿佛有一枚鲜血淋漓的炸弹在李将军内脏炸开了花,他的背部一下子直挺起来,又猛地向后坠去,整个身体倒在了地上痉挛起来。
“呜……啊……”李将军呼吸急促,脸色铁青。
无忌迅速把脸别过去,口鼻内壁痛苦的摩擦声刺穿了她的鼓膜,她对此感到不忍,但她已经答应过常遇春一切由他管辖,因此并不能追究。
赵敏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中冷笑不止,他早就调查清楚,这位李将军与朱元璋正在争夺第一统帅的位置,今日常遇春当着明教教主的面杀死李将军,实际上是朱元璋一派的谋命夺位的奸计,而他们之所以选在宴会上杀人,不过是想把滥杀功臣的罪名推给无忌。
他意识到无忌虽是明教教主,但明教既是江湖第一大派,又统领天下起义军士,所需要处理的关系实在是错综复杂,而以无忌单纯的性格,根本不可能斡旋得当,反而会因卷入各派争斗而身不由己,以其让她继续留在明教受上下欺瞒,不如做他的王妃。
无忌的脸色煞白,橘黄的光在她眼窝投下阴影,看起来如贝壳一样脆弱。赵敏想要握住她的手安抚她,但预料到自己的举动不免碰壁,因此只关切地看着她。
李将军又发出了两声低哑的呜咽,像是老旧的钟声嗡鸣。
房间内寂静了。
常遇春面带得色,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对手,换成谁都会兴高采烈,其他的汉子们对血腥的场面早已见惯不惊,心情依然犷悍豁达,面不改色。
“可耻!”
“卑鄙!”
群情激奋的诛伐声中,尸体被士兵抬了出去,侍女开始清洁污血。
无忌暗自叹了口气,也许她不应该允许常遇春的游戏。
“没吓着教主吧?”常遇春温声询问无忌,同时毫不含糊地拘了一礼。
无忌忙抛却了恻隐之心,念及他对明教的忠心,请他坐下,脸上蔼然。
“还有谁要坦白吗?”常遇春贪婪一笑,没弯膝盖,志得意满的姿态像要去领一枚勋章。
气氛又回到了剑拔弩张。
无忌不由得再次提起了心,吐真酒不仅神秘,而且可怕,她刚才看见赵敏也喝了吐真酒,真担心赵敏会突然坦白自己的身份,带着她撞上常遇春的枪口。
她偷偷瞥了赵敏,见他神色淡然,一点也没有要自投罗网的行迹,顿觉心头一轻。
“没人吗?如不坦白,龌龊的想法被吐真酒逼出来后,可就是死路一条了。”
席上的人都在等待着,观望着,像是前路被阻挡的路人,沉默地等待推土机到来。
常遇春继续道:“在坐的,如果有人被逼迫做了对不起明教和起义军事情,自己说出来,咱能理解,可要是不说,妄想瞒天过海,就别怪姓常的不顾战场情谊。”
这番话是针对她的吗?洞悉隐情的暗示刺激着绷紧的神经,她背脊发凉,双手和双腿开始在静默中颤抖,以朱元璋等人的残暴,要是他们发现这个杨不悔是假的,说不定会把她也当成冒牌货,将她和赵敏千刀万剐呢。
像突然有一件温暖的羊毛衫覆盖在她身上,颤抖的手在另一只大手的覆盖下镇静下来,是赵敏伸手抓住了她,一千只小羊簇拥着她的触感。他可真镇定,还能安慰她,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来自他人的支持一直会让她心安,但这一次没有奏效,她如被针刺一般甩开了他手,叱道:“走开!”
这一叱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力,朱元璋等人纷纷向无忌投来纳闷目光,赵敏的眼睛也经历了由无限温柔到手足无措的神情过渡。
席上凝重的气氛随之被打乱。
“不悔公子,你怎么又惹教主不高兴了?”常遇春同情地看着赵敏,心想这样仙采不似凡人的男子有什么可挑剔的。
无忌冷眼看赵敏,一言不发。
于三娘凑过来打圆场:“教主女孩子家家的,哪里受得了这些血腥场面,在座的都是明教忠义,莫要再玩这个没由头的游戏了。”
常遇春刚才似有所指的话其实是虚位以待,除了李将军,他并没发现任何人包藏祸心,于三娘的话恰好给了他见好就收的机会,他欣然笑道:“好,好,我们利用吐真酒,说点体己话。”
将士再次畅饮,欢情和佳景回归,常遇春一个劲儿地扯着徐达碰杯,赵敏撇头兀自喝起闷酒,玉容多了一分冷凝,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
无忌想要跟他说对不起,但想到晓昭,最终还是把那三个字咽了下去,扭过头,自顾自地吃起了刚端上来的点心,却听于三娘尖尖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悔公子,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于三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赵敏的身旁,热情地跟赵敏说话。
“请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敏爽快应承。
“听说您被冷谦撞见和一个女孩子在一张床上,有没有这回事?”
这问题让赵敏有了和无忌一致的想法:于三娘真是个爱管闲事的婆子,赵敏扬唇一笑,“那女孩子之于我,正如避寒的女子之于柳下惠。”
“您对教主可是一心一意?”于三娘追问。
“当然。”
于三娘抱起双手,不依不饶道:“这回答也太敷衍了。不行,您得好好表白一番,也让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评评您到底能不能做教主先生。”
教主先生?
赵敏怔了一怔,被这四个字扰乱了心神,她若真的是一介侍女该多好,他就可以封她做王妃,让她做他的妻。
可是,她偏偏是明教教主,是带给他家族和国家毁灭性打击的人。
内心的不甘更深了一层,赵敏流露出既温柔又痛楚的神情,目光柔情似水地锁住无忌:“有些东西,我只想给她触碰,终于有一天,她触碰到了,却又缩回了手。”
他说得情真意切,让人无法抗拒,无忌娇羞地低下了头。
于三娘很快地看了无忌一眼,叹道:“教主您可要再次伸出手,不让公子的念想成为不可愈合的遗憾。”
常遇春似乎是唯恐无忌的脸不够红,也来凑热闹,道:“教主和公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灰衣男子跟着起哄,俨然把赵敏当成了教主先生,“我是张中大哥介绍加入明教的。听闻杨左使和五散人积怨颇深,现下杨公子和教主情意深厚,您该不会给教主吹枕边风,让教主针对张大哥吧。”
赵敏笑了笑,道:“张中大哥和其他四位哥哥都是聪明绝顶之人,向来不慕虚名,当执则执,不悔心底是很敬重他们的……”
提问者没想到杨不悔会把五散人夸奖一番,不待话说话,灰衣男子脸上已出现了敬佩的、顺从的表情。
“只不过因我父亲性格孤耿,双方才有了些嫌隙。我身为晚辈,应尽力从中调和,况且明教现在正是用人之季,我与教中兄弟都应放下个人得失,光明磊落,秉道而行。”他态度不卑不亢,得体的回答又赢得了满堂喝彩。
无忌看赵敏天衣无缝的表演,眼中掠过暗色,说谎对赵敏来说是信手掂来,他刚才向她表白的那句也不是真心的吧,可笑她竟然感动万分,心飘飘然起来。她灵机一动,介入谈话,问了一个令众人惊讶的严肃问题:“你做过损害明教利益的事吗?”
如果这吐真酒真有奇效,赵敏的身份就该在这个问题上暴露出来,她当然不是要赵敏暴露,只是想再确认赵敏说谎的表情和告白时并无二致。
“没有。”
回答者铁口直断,神态惬意,无忌也在心里下了断定,看吧,他刚才不过是随口一说,我可千万不能傻傻地当真了。
无忌夹了一片百合放在嘴里,赵敏却凑过头来耳语道:“我想提醒你,晓昭还在我手上。你要是说了什么不恰当的话,这些视人命为草菅的人恐怕不会放过你。”
少女怵怵地看着赵敏,他把她刚才的试探当成挑衅,故又拿晓昭来威胁她?
想拿筷子比个敲打的动作吓他一吓,却见明亮的灯让他瞳孔镀了一层金光,整个人更加令人敬畏。
算了,惹不起他,躲开吧。
无忌把椅子挪远一点,赵敏却突然起身,对她拱掌颔首,用像红茶一样温润的音调说:“吐真酒乃是至宝,机会难得,属下想请教主为属下解疑,听教主几句真心话。”
众人皆注视着二人,刚才还喧闹的气氛瞬间安静下来
无忌的心悬了起来,这么大阵仗,不知他又耍什么花样,“你问吧。”
假冒不悔的人都不心虚,她又怕什么?
轻哼一声,回应她的是赵敏懒懒开口的漫聊。
“等天下大定后,教主想要做什么?”
无忌没想到赵敏会问个与战事无关问题,她看着他清逸的眼睛,知道他正在猜测她的想法,她应该遵循原著,回答想要去隐逸深山、遁迹白云,但她不想让他如愿,于是说:“回家。”
“教主没把明教当作家?”
尼玛,原来是个送命题。无忌暗恨赵敏刁钻,头脑飞快转动,“不、不、我的意思是,我要回光明顶,我想念和杨左使、还有外公、殷离在一起的日子。”她对武当山没有什么记忆,因此她说了光明顶,但慌忙出口的回答紧接着便触及了她的愁思,心中生起乱红纷飞的怅然。
她还能回家吗?赵敏就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吧?
无忌在心底无声无息叹息了一声,眼睛下垂,不再看他。
众人虽对两人的对话很感兴趣,却也不敢再盯着两人,又开始了三两交谈。
赵敏回坐到椅子上,一把将她拉到自己怀里,低声问:“你真心喜欢杨不悔?”
无忌惊讶地抬头看他,他身上有种淡淡的香气若有实质,轻轻挠着她的心,不过她并没有因此昏头,反而斗志更胜,她要让赵敏不痛快,于是声音嘹亮,“当然,我最喜欢不悔弟弟了。”
男子极力压下心头的气恼,笑着放开了她。
众人没听到赵敏的问话,倒是听到了无忌的回答,起哄声中,宴席欢乐的氛围达到了**。
不过一碰杯的功夫,于三娘忽大喊道:“教主,您不老实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四下登时安静下来,只有赵敏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
无忌没搞明白于三娘话中的含义,直到她感觉到自己嘴唇上有一丝冰冷。
她伸手在嘴角一擦,是鲜红的血液,原来她流鼻血了。
刚才恶作剧的表白成为了明白无误的谎言,众人惊异的目光叫她紧张难安。
我并没有说谎啊,怎么会这样?无忌局促地用手帕擦掉鼻血,同时目瞪口呆地问自己,是因为喝了吐真酒上火?还是因为她是张无忌,不能喜欢赵敏之外的人?
“原来你并不喜欢杨不悔。”赵敏用目光挑战她,声音沉静,脸上装出伤心的样子。
无忌无所适从,分不清喜欢或者不喜欢,爱或不爱,但那一瞬间,她是想见不悔的。
“不悔公子莫要伤心,教主只是有点儿迷茫,但她是喜欢你的,我看得出来。”于三娘又凑过来叽叽喳喳,无忌苦笑了一下,自个倒了杯茶,思绪浸泡在忐忑之中。
不想,赵敏再次伸出右手,遽然把她拉到怀中,冷然问:“我和你的不悔弟弟,哪个长得更好看?”
无忌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敏,他这样问,真不怕让常遇春知道他不是不悔吗?好在宴会继续被烈酒浇热,他们身边的人都聊得热火朝天,没人会听到这暴露身份的话。
她凝着他的眼睛,这是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没了刚才不容挣脱的霸气,清朗种有一分令人迷醉的落寞。无忌在心底叹息一声,然后乖顺地伏在他的胸口,娇声道:“当然是你更好看。”
“说名字。”
他声音像一道吹拂过的风,脸也轻易让人着迷:俊美的轮廓,让人见而勾魂的眼睛,以及浑然天成的领袖气质。
他吐息间带有浓稠酒精,又甜又涩的气息萦绕着她,她的脑袋晕乎乎的,心脏比刚才跳得更快了。
“赵敏更好看。”她刚说出话句话,感觉到自己对赵敏的追星尖叫、痴迷系情又回到了身上。
赵敏满意地放开了手,眼中闪烁起难以言喻的色彩。
赵贞抱了最后一坛酒来,是一坛大白瓷罐,也是表明蒙古武士已达到楼下的讯号。
赵敏眉眼笑成一弯明月,雎仁楼内的蒙古兵被明教端了,他却还有充足的人力往此增派,况且,想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没必要在呆在这里了。他起身说了两句感慨人生聚散无常、期待下次举杯对饮的话后,带着无忌出了门。
于三娘与他们步调一致地起身,却把无忌单独拉到一处,神秘道:“教主,虽然刚才不悔公子没喝吐真酒,但我觉得他对你真真的……”
无忌注意力的重点全在楼下的蒙古武士上,不耐烦地道:“三娘,后会有期。”
于三娘嘴里依然嘀嘀咕咕道:“刚才我经过教主允许,已把不悔公子的吐真酒换成了壮阳进补之药,这药是从今日下午一头雄鹿中提取骨髓炼制的,对精阳大有益处……”
是春.药?
无忌呼吸一滞,她竟然给赵敏吃春.药?
于三娘又解释:“不是那种下作的药,只是会让男子迷恋女子的药。教主,只要您在明日子时后陪在公子身边,公子就会永远对您一心一意。”
换药前,于三娘询问过无忌的意见,但无忌嫌她烦,根本没听她说话,大胆的于三娘便自作主张干了这番成人之美的好事。
为自己高超的调包技巧感到得意,于三娘续道:“吐真剂可以让他的心灵对你坦诚,我的药能让他的身体对你坦诚。”
无忌处于石化状态,又听她说:“这药只有二十个时辰的药效,您在明日子时和午时之间一定让公子陪在您身边,这样公子才会对您情深似海,永不会变。”
无忌头皮一阵发麻,笑得很无语。
这届配角戏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