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安寺的大火燃烧到最后,变成了柔嫩的橙红色。
无忌和不悔在屋顶上安然降落时,周颠、韦一笑、晓昭、殷离等人在墙垛周围麇集,找不到机会对晓昭下手的杨东遥也忙不迭地赶了过来。
无忌把脸埋在杨不悔的肩膀上久久不愿抬起,周颠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情景,不知道该退下去还是在外围保护他们。
她伏在不悔怀里有多久,韦一笑等人的嘴巴就撇了多久。
殷离看他们的目光有几分无力,又有几分温暖。
晓昭不自在地扭开了头,努力隐藏抵触情绪。
“哎,教主你倒错地方了,晓昭在这儿呢。”周颠看得得兴味盎然,粗手指了指旁边晓昭,后者嘴唇上立即泛上了一丝笑意,其中不无几分疑虑。杨不悔回来了,无忌还会留他在明教吗?不悔又会对他进行怎样的报复?
他挺了挺背,尽量不让自己显得心虚。如果他表现得光明磊落,无忌也许不会相信不悔说的那些关于他的坏话。
不悔目光和晓昭接触,清俊眼中一片寒冷,对无忌说出的话也是冷漠刻薄,“教主,你还要留晓昭在明教吗?”
“留啊,他也算是明教的一份子,你要是不喜欢他……”
她本想说可以将晓昭调到殷天正的旗下,但话还没出口,无忌已感到容纳她的怀抱骤然变冷了。
她纳闷地抬起头,就听到了重击她的话语,“你的晓昭来了,我也应去找我的殷六六了。”
这句话比刚才塔上呛人的空气更令她窒息。这里还有殷六六,殷梨亭明明没有性转吧?无忌怔在原地,所有的期待都落空了,一下秒,她被不悔推向了趋身向前的殷离。
殷离看她眼光虽然关怀备至,手却顺势将她推给了晓昭,他笑着向不悔言道:“你不是在树屏吗?怎么落到赵敏手里了?”
“教中出了叛徒,树屏教众已转移至雁郊。”不悔望向晓昭,目光深不见底。
“可知叛徒身份?”殷离追问。
不悔点了一下头,没有回答,边走向东遥边说对周颠说,“请先带教主离开此地,我处理完陈岭和李思全的后事即刻赶来。”
不悔经过晓昭身边时,晓昭深可及腰地鞠了一躬:“公子。”
毁容的人没多看晓昭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无忌僵着身体站在晓昭旁边。寺庙燃烧的热气飘荡过来,她却觉得胸腔里有座冰山,压得胸口隐隐作痛。
殷离看见无忌眼中落落寡合的神情,对远处正在向杨逍行礼的不悔生出了一丝怨艾。
晓昭静静站在无忌身后,俊秀的面孔变得阴暗。
浩浩荡荡的队伍离开了火海中的万安寺,经过激烈打斗的明教放松了疲惫的精神,没发现树影后子若的脸悄悄探了出来,审视着事态的发展。
“殷六六是谁?”思虑再三,无忌还是向殷离问出了这句话,尽管她知道情人关系是不可能公然入出厅堂的,但好奇心已经快把她折磨疯了。
正待殷离回答,周颠见缝插针,接口道,“我知道,知玟旗的新人殷六六正是不悔的姘头。”
无忌白了一眼插话者一眼,“姘头”像沼气池冒出的气泡一样令她作呕,周颠却自顾自道:“殷六六脾气温和,性子坚韧,是能治住不悔的,杨逍对她也很满意。两个月前,殷六六追着杨不悔去了树屏,两人出双入对,把巨木堂搞得夫妻店一样。教主,你要是见到殷六六,可得劝劝她,杨不悔武功低、人品差,根本配不上她这个宏弦大师的关门弟子……”
无忌听周颠的语气像在说一对老夫老妻,脑中越发认定自己和不悔无缘,心里像被滚雷击了一样,久久不能平静。
一更时,一行人进入了明教在大都郊区的秘密庄园。庄园很大,是前朝某位皇亲贵胄的别院,作为明教的站点已有六十年多的历史。庄主是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白发老者,在离庄园十里的小径上迎接了他们。
庄园门口的大道很是宽广,两旁种植着樱花树,房间内陈设典雅朴素,装饰石狮子的屋檐在灯光的映照下相当耀眼。
二楼铺陈地毯的套房中,无忌寤寐无为,辗转伏枕。她听到微风阵阵吹过,也听到了池塘里蒲草和荷花飒飒摇曳。
身心俱疲,却无法入眠,她干脆点起灯,在床上做起了无氧运动。
不知做了多久,她在迷蒙中,察觉到有人将罩衫轻轻盖在她的肩膀,她从双手趴着的桌子上抬起了头。
“晓昭?”
“教主。”异域风情的面孔轻唤她,深深的眼窝中透出爱慕和亲昵。
这是晓昭第一次进入她的卧室,无忌有点不知所措,沉默了一分钟后,她发现晓昭同样局促不安,心便放了下来。“你怎么进来了?”
“我以为你忘了灭灯。”晓昭回答,其实他是担心自己再也见不到无忌了,不悔的回归给他带来如坐针毡的危机感。
无忌把罩衫往身上拉了拉,柔和的暖意覆盖身体,刚才低落的情绪被赶走了不少。
他们并肩坐在长椅上,看窗外山峦模糊的轮廓。
“我做了一个梦。”无忌打破沉默。
“梦到了什么?”
“篝火。我和陈岭、李思全还有其他人在一起,围着篝火喝酒吃烤肉。原来,我还给李思全头上戴过花呢。他那么胖,和蔷薇花太不搭了……”是非常有体验感的一个梦,梦里她跟陈岭、李思全非常熟识,把酒言欢。
“教主节哀。”晓昭道。
无忌叹了一口气,“还有一个人,他叫十一,每次我想看清楚他的脸,就会醒来。”她的眼睛盯着窗外,仿佛那里有一个只有她才能看到的幻象。
晓昭轻轻闭上眼又迅速睁开,挂上了善解人意的笑容,“在波斯,有一个关于梦的故事。有一个部落的王子,爱上了另一部落的女孩子,但女孩子的父亲不允许她们在一起,还要把她嫁给了另一个男人。王子只能带着女孩子私奔。他们东躲西藏,惶惶不安。有一天,王子梦见了一只神鸟,神鸟告诉他,只要他们穿过沙漠就能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于是他们便按照梦境的指示进入了沙漠。不久后的一天,王子离开女孩子去找水源,回来却发现女孩子不见了踪影,他在广袤的沙漠找啊找,始终没有心爱的女孩子。王子好不后悔,怪自己为什么要相信那个梦……”
他说完后,迷惘和患得患失的情绪迅速纠缠在无忌心头,世事难以预料,她只能抓住原主生命中能够确定的那个部分,和赵敏在一起的那个部分。
“我想要一直看着你,你愿意让我一直看着吗?”晓昭又问,这个问题把无忌已经出神的情思收转回来。
“当然。”她答道。
晓昭凝视了她一顷,澄心地说:“我也经常做同一个梦。在光明顶,我们蜷缩在阳教主的地道里,许诺互相扶持,不离不弃。”
无忌以为晓昭心中有要远离中土的预感,想到今后要与他再也不见,对他的心就更宽容了几分。
“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不会离开你。”她安慰道,对这句话中的承诺和爱慕意味并没有多加考虑。
听者的心火却被这无心的话点燃了,他转过身来,一把她揽入怀中,“只要你还想着我,我便是拼了命也随你到天涯海角。”
寂静中,她听到了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坚毅得像是要去做某个危险而又不得不完成的任务。
她回抱住他,不愿看他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
第二日午时,杨逍来她屋中陈述淮西起义军的战报,无忌静静聆听,心思不在他口中的千军万马,而在她自己的千头万绪上:等下如果不悔来向她汇报工作,她该怎样表现才算得体,她想了想,对于一个名花有主的男人,冷淡和界限感才是最合适的。
红日西斜,她等的人依然没有来。
听采莲说不悔正在山庄二楼的茶肆后,她终于按捺不住,一步跨上两级阶梯冲进二楼,但在茶肆门口,她又硬生生刹住了脚步。
不悔正背对着她站在窗户边,窗外的夕阳即将沉入山峦,云团包裹绚丽金色,光线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整个人沐浴在霞光之中,脸上的血痕已经完全消失,皮肤光洁如玉,容姿端雅不似凡人,看久了让人目眩神迷。
无忌深吸一口气,又慢慢调整了一下呼吸,正准备上前时,却听见不悔以一种轻慢的语气使唤楼下门口的晓昭,“韩昭,你上来。”
为躲过杨东遥的暗杀,晓昭从昨夜万安寺起便一直跟在无忌、殷离身边,此时他刚跟丢了无忌,正准备打道回屋避开不悔时就被叫住了。
那些掩埋在光明顶密道的往事,最终还是找上了门。晓昭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匕首,镇定地转身走上楼去。
他们应该不会打起来吧?要是打起来,帮谁也不是,不如躲起来算了。抱着这样的想法,无忌往门背后躲了躲,没让晓昭看见自己。
窗台上放着一盒珍珠,不悔修长的手正把玩着盒中的珍珠,颗颗碰撞发出啪哩的声音。
不悔微笑着,但他注视晓昭的眼睛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神情。
他手指轻敲珍珠盒子,道:“昨日你在万安寺救了殷离,为明教立下大功一件,这是左使赏赐给你的。”说着,他把盒子往晓昭的方向推了推。
“谢公子和左使赏赐。”礼貌的笑容浮现在晓昭脸上,他并没有去接过珍珠盒,而是默默等待他进入正题。很快,他就知道了这正题是有关争风吃醋的。
“听说我不在教中之时,你和教主相处得很好,连采莲都说教主对你‘用情颇深’。”从这句话开始,不悔的语气变得冰冷,明显流露出了敌意。
晓昭已打定主意要不动声色,因为他犀利的听觉已告诉他无忌就门口注视着他们,他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对杨不悔的一丝不敬。“教主平易近人,对下属们总是亲切不拘,晓昭伺候教主,倍感荣幸。只是公子这里,晓昭因需时常陪伴教主左右,故怠慢了公子,请公子恕罪。公子若有吩咐,晓昭定当随时效劳、肝脑涂地。”
不悔似乎没发现这场对话有了观众,他态度轻蔑依旧,冷笑一声说:“太平广记有载,李灌遇一病波斯,以汤粥给之,波斯将死,赠李灌以珍珠。一年前我在蒙古官员手中救下了卖作奴隶的你,没希求过你报答我。你可好,背着我勾搭无忌……”
勾搭……他是这么看她的吗?
无忌绷直身体,精神全集中在他迷人的嗓音和冷酷的话语中。
“你串通蒙古人,出卖树屏站点情报,引诱我落入陷阱,害死陈岭和李思全。古书上记载的波斯人都是知恩图报的,你恐怕骨子流淌的是骆驼排泄的废弃物吧?”他声音很平静,讽刺的语气却越来越强烈。
晓昭意识到不悔这咄咄逼人的态势对他反而是一件好事,无忌偷听了这些话后必定下令再次追查盗窃杨逍印鉴之事,只要查得够彻底,无忌就会知道不悔不仅消除了她的记忆,还试图废掉她的武功。
“晓昭感恩左使与公子救命之恩,决不敢以怨报德。”晓昭说,低垂的头看不出任何表情。
不悔拿起一颗珍珠折射起太阳的光芒,和缓的语气带着杀意。“明天早上,若我还看见你黏在无忌身边,我便将这盒中的珍珠一颗一颗塞到你的肚子里。”
这些话落在无忌耳中,勾起了她对原著里不悔的厌恶,原著中晓昭畏惧不悔,只有装傻扮丑。她看见晓昭马上跪在了地上,哀凄地道:“公子,晓昭教主真心相爱,望公子不要把我赶出明教,晓昭给公子做牛做马……”
堂堂男儿竟被不悔逼得低声下气,无忌听到晓昭带着哭腔的话,心中很是不忍,索性走出来,高声道:“晓昭你就安心留在明教吧,明教除了我,谁的命令你都不用听。”
晓昭因为无忌的出现而精神一振,不悔则吃了一惊,同时因为当场被下面子,脸色沉了下来,“教主,晓昭是我的小厮,并不是明教中人,恐怕还得以我的意见为主吧。”
无忌皱紧眉头,“不悔,我希望你不要再追究左使火漆被盗之事了,晓昭在万安寺之中救了我,不管他以前怎么得罪过你,他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许任何人对他不利。”
“不悔,我找了你好久,你在这儿干嘛呢?”
打断两人说话的是位妙龄女子,瑶鼻樱唇,脸美得跟娇花似的,一双眼睛好像含着雾气,十分楚楚动人。
无忌对这不速之客生出一股天然的敌意,说话这么嗲,让人想把她的舌头扳直。
不悔给了来者一个眼神,闯入的少女这才看见了无忌,上下打量后福身道:“殷六六拜见教主。”
原来她就是殷六六,和殷梨亭没有血缘,却以不悔夫人自居的路人甲,无忌暗暗抽了口气,心头躁动骤起。
不悔没品出无忌态度的异常,心思还在自己想要的答案上,“我向教主禀报要事,你先下去吧。”他向殷六六道。
少女却微晃了一下肩膀,撒娇道:“不嘛,我就在这儿等你。”
不悔微微勾唇,不再坚持,看他对六六纵容的样子,无忌火气更大。
可恶,恩爱秀到她面前了,无忌恨恨地想,男子唯一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教主要护晓昭到底?”不悔声未怒,意已严。
“没错。”
“那我就不打扰教主了。”凝了无忌一会儿,不悔长袖一拂,拉着六六就往门口走。
无忌嫉妒不悔对六六的温柔,六六不过是个无姓名的小小配角,不悔居然对她宠爱有加。
“不悔,你站住!”就在两人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走廊时,无忌忿然道,“你应该给晓昭道歉。”
不悔世无其匹的脸转了过来,完全石化了,“教主,你说什么?”
无忌疾言厉色,“我要你,你给晓昭道完歉再走。”
“你……”
面对少女的故意刁难,不悔面色涨红,双眸带着不可思的惊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