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忌回忆着自己在绿柳山庄惜云馆内内力激荡的情形,蓦地有了直面箭矢的勇气,她只要一抬掌,就能轻易地将箭羽打飞吧。
然而,少女身上肌肉完全僵硬了,完全提不起一点力气力,刚才还铮铮的眼神瞬间变得呆滞,面色吓得惨白。怎么回事,在绿柳山庄她明明很有力气,为什么现在又恢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啪!
千钧一发之际,晓昭上前挥剑豪击,利箭向外翻转飞离,随之而来的是无忌坐骑的嘶叫声。箭矢还未落地,受惊的骏马已扬起了前腿,立起马身将少女摔在地上,痛得她几乎要散架了。
不等晓昭口中的“教主”喊出口,蒙古兵箭雨落下,明教队形错散开去。仓促迎战的防御中,晓昭奋力为无忌挥剑挡雨。
箭矢耗尽过后,蒙古兵骑着发狂的战马冲进阵来,依仗悠久的野战优势,快速包抄迂回,骁勇地突击明教侧翼和后翼。短兵相接,蒙古兵铠甲坚固,明教却是白刃肉博,怎受得住横冲直撞。击打声连绵又沉闷,剑尖刺进心脏,肚腹破烂,鲜血淋漓,明教的阵地不断缩小。
无忌倒在地上,双目圆睁,一脸惊恐,直到子若将她从地上抱起站立,口中大骂她“真是没用”后,她才回过神来。她会死在这里?恐慌攥紧了无忌的心,昏沉的神智陷入了绝望。
她应该是反击的领头人,要么挥斥方遒,指挥若定,要么一力当先,劈开人海,然而身体的无力感告诉她,细得跟竹竿似的手脚根本撑不起她的勇气,无论多么想使出内力,四肢都酸软麻木。她竭力想运出点力气,五脏六腑却好像在弹跳颠簸,给惊慌的大脑帮了倒忙。
刀光剑影,交互撞击,厮杀声摄人,鼻端充溢着浓稠的血腥气,惶惧漫过了她的身体。
一道剑光在她耳旁划过,把空气划开呼的一声,是一名士兵正向她头部劈砍,她惊出一身冷汗,厉声尖叫。
电光火石间,子若倏尔抬手,将锋利的武当宝剑猛刺入攻击者的咽喉,拔出剑的一瞬间,鲜血喷溅在无忌脸上。温热的触感令她清醒起来,她抬手擦去眼角的鲜血,长刀再次砍来,少女一咬牙,举起配剑格挡。然而对方蛮力的冲击下,无忌被震得手臂酸麻,配剑瞬间碎裂,一块块落在地上。
危机时刻,子若再次挡在了她面前,武当派道服在鲜血喷泉中旋转飞舞,宝剑闪着寒光,一下一下冷酷无情地刺入了蒙古兵的胸膛。子若确实是将明教引入歧途的罪魁祸首,但此刻不是追究的时机。
她喘了口气,躲到了子若身后,心跳得飞快,但没忘记拔出随身的匕首,盯紧了伺机靠近她的人,寻找机会帮子若在敌人身后补上一刀。
又一个士兵嗷叫倒地,喊杀、尖叫、挣扎声鼎沸交织,有些被打伤的人像无头苍蝇般乱串。
兵力悬殊,形势严峻。
最外围的教众受到攻击最多,目之所及净是明教教众倒下的景象。死亡与混乱如洪水冲击,教徒顽强的抵抗越来越显得徒劳。
如果不做点什么,晓昭、殷离都会因她轻信子若而死。自责和愤怒在心中沸腾,到赵敏身边擒贼先擒王的念头闪现其中。
子若剑风越来越猛,又一名武士倒在她的脚下。此刻她和赵敏之间除了约三十米远的距离外已空无一人。向前望去,赵敏神态平静,眼中却藏有戾气,并不呼喊左右护他。
“周子若,去攻击赵敏。”虽然并不想跟出卖她的人交流,但眼下除了子若外她的声音根本无法传出去。
子若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奔向赵敏,重重人影间,他却被凶悍的士兵困住,殷离接替了他,道:“守好无忌,我去!”说话的功夫,殷离已一个箭步冲到赵敏面前,快如闪电地向赵敏发动了袭击。他右手持剑直指赵敏胸口,势在必得,不料鹤笔翁却瞬间移动了过来,果断地截断了他的攻击。一开合后,鹤笔翁手掌双双扬起,向殷离发起凌厉攻势。
腥风血雨的当口,无忌和赵敏遥遥相望,俊逸的脸对上少女的目光时,那双眼中冰冷的寒意闪烁起碎冰一样冷且脆的光亮。
失望涌上心头,她再次集中精神,软绵的身子却跟块口香糖一样,依然无法进入战斗状态,带着挫败感,她又向靠过来的晓昭身后躲了去。
不知过了多久,殷天正面目冷峻地嘶吼道,“教主,这边!”,同时将一匹马的缰绳交到她手上。斜后方,五散人已开出一条逃离通道。
“可是,殷离他……”无忌看了看陷入苦战的殷离,犹豫不决。
这时,一只箭从无忌耳边划过,嘶叫声再次响起,身下的马火烧屁股般拔腿就跑,带仍在茫然中的她奔出了战场。
一小队人终于跑了出来,殷天正和子若开路,晓昭断后,无忌和采莲骑马跑在中间,往荒泽野径前行。
乔木、灌木中,敌军像甩不掉的尾巴一样跟着他们,箭支如子弹嗖嗖飞过。
两旁的树木枝干嶙峋,花草凋零,逃命的众人急急掠过,手上的皮鞭紧张不安地鞭笞,丝毫不敢放松。
马短促地交换着步子,艰难地跟泥土搏击。身后的追兵如此近,无忌甚至能听到他们盔甲碰撞树枝的声音。
暮色降临时,蒙古追兵终于被杨逍等人清除,他们躲藏到山坳里的时候,明亮的月亮发出深寒入骨的光。
茫茫山林惊魂失色,高低不一的土坡成为屏障,树木枝叶寂寥颤动。
锐金旗撑起帐篷为伤员疗伤,殷天正清点人数。晓昭、彭玉莹、杨东遥等人冲出来重围,殷离、韦一笑和五散人剩下的其他四人已经被俘。
“周子若呢?”她终于抽出空来算账时,那抹在血色战斗中依然清亮的白影早已逃之夭夭。
事情再明白不过了,六大派根本没有落难,周子若引明教入圈套,是要借蒙古人之手打击明教。
无忌简直后悔得想要撞墙了,这一段情节竟然又跟原著不符,她该怎么弥补因自己的古板而给明教造成了伤害呢?
沮丧间,月色更加冰凉了,如一袭银装裹得她无力颤抖。
“教主?”殷天正来到无忌面前,声音却像来自天外,“至少七十人没有逃出来。”他的脸颊和眼窝都凹陷下去,疲惫似乎是刻在了脸上。
无忌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嗯了一声,对真实的江湖第一次有了概念,再次无比想念穿越前无波无浪的生活。她的衣衫上沾满了鲜血、泥土,头发上的芙蓉钗已经掉落丢失,四肢酸麻发胀,膝盖塌在腿上,想要发抖。
愁眉深锁,混乱迷茫,纠结的心在自责的海里慢慢沉下去,她惊觉自己不适合做教主,只会害人害已,不如排除万难,去和赵敏解开误会,好赶紧回到现实里温暖的家中去。
心思游离,无忌尚在心恸懊丧,殷天正轻拍她的薄肩,兴奋地得:“教主,锐金旗抓获神箭八雄之一的王八衰。”
赵敏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若能从其内部获取信息,明教的营救行动将会胜券大增。
王八衰被俘虏之事赵敏方并不知道,如果她能假扮成王八衰的手下混入万安寺,约他到小酒馆叙诉衷肠,把事情扳回原著的希望就有了。对,她就该这样做。
无忌迫不及待地审问了王八衰后,她把自己的真实意图暗藏于心,转而讲述了一个锐意进取的想法:她要用毒药封住王八衰的经脉,使他不能动用内力,接着假扮成王八衰的士卒,瞒天过海进入万安寺庙。到达寺庙后,她将寻找蒙古人疏漏之处,从内部发起攻击,最终凭借与明教援军的里应外合取得胜利。
“教主亲往,太危险了。”杨逍拱手谏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明教教主不害怕蒙古豺狼。”无忌仰起白皙的脸旁,挺直了纤细的腰杆。
众人看见她眼中的沉毅,不再阻拦。
晓昭坚持要与无忌一同潜入,无忌答允。
天刚亮,他们就驱赶着王八衰来到了万安寺,穿了灰暗的制服,带上圆顶军帽,跟在蒙古兵身后亦步亦趋。
比起典雅而华丽的绿柳山庄,万安寺古朴得有些陈旧,木石混搭的材质在漫长的日晒雨淋下显得厚重笨挫,庄严的廓形像肥胖的鬼怪躲避着晨光。
时间紧迫,她要在赵敏大开杀戒前找到他,用温柔缱绻劝赵敏放下屠刀,毕竟和赵敏硬碰硬实在是下策。她在他身边时光就是一个透明的茧,时时显出他并不是嗜血冷酷之人,只是碍于身份,逼不得已征伐明教,残害义军,她会用冰雪情坚将他缠绕,让他新生,就像原著里那样。
阳光在光滑的地板上铺上金毯,快进入偏殿时,晓昭低声提醒无忌按事先拟定的计划行事。
“赵敏此刻恐怕在偏殿审问被俘的明教人,教主等下要是见到韦蝠王等人切不可冲动暴露身份,如对方警觉,请您谨照杨左使的指示,即刻撤退。”
“好的。”
低下头,无忌忐忑地踏入灰扑扑的大厅。
至少有五十名武士有序地站在厅中,阿大、阿二、阿三坐在大厅中部的椅子上,阿大卷起一直袖子,露出了像大象腿一般的手臂,无忌赶紧把目光移开才没有被那象腿吓退。其他武士或三三两两交谈,或看向墙壁指指点点。墙壁前,殷离、韦一笑、冷谦、说不得等和其他十几名有身份的坛主、旗长、队长全都被捆绑了双手,一些受伤的在墙边坐着、一些有傲气的直挺挺地站着,不屑地看着围观他们的蒙古武士。
她多看了几眼殷离,他和其他明教一样,手被反绑着,身上没有外伤,他脸上看不出表情,虚弱地靠在墙壁上。
经过他身边时,无忌低垂螓首,同时拉下帽檐避开其他教众的目光,但仍感觉到有看穿伪装的视线尾随着她。装作不经意地一瞥,她惊诧地发现被捕的李旗长李思全洞若观火地抓了她现行。
竟然是那个曾经和杨东遥、陈坛主陈岭一起嘲笑她和晓昭亲嘴的卑鄙小人。
囚徒要是大叫的话,别说救教众了,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无忌郁结着烦恼再次假装一瞥,这次李旗长已经若无其事地看向了别处。算他机灵,无忌心想,不安稍微平复下去。
踮起脚尖,她开始寻找赵敏和可能的漏洞。目光越过密集的武士,无忌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背对她而坐,只是一眼,已知姿容绝世。
赵敏?
那人微微侧头,无忌的心脏砰砰跳起,整个世界有种虚幻不实的感觉。
她知道她再一次认错了人。
不悔两条长腿向前伸出叠在脚踝处,肩背靠在椅子上,腰部悬空,像个在沙滩上悠闲晒太阳的渔夫,和她在绿柳山庄里看见他时相差无几。
无忌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两步迈做一步地往前走去,从斜方向看,他身材精壮,仪容俊美,流动的目光时而仍带着清冷的漠然,时而带着张扬的野性。
真的是他!尽管困惑不解、思绪万千,但无忌心中充满了欢喜,全身的血液都涌入了脑中,整个房间好像绕着她旋转起来。
去救他!一瞬间,这冲动无法抑制,不管这里有多少高手,她都要救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