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月光,甘衡终于看清楚这是个什么东西了,虽然是人的身形,却浑身长满了狐狸的毛发,甚至连耳朵和尾巴都有!
“靠。”这一眼真给他看得心脏骤停,他默默把这玩意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一遍。
什么玩意!
那东西跟甘衡对上视线后,“嗖”地一声就窜了出去,直直往庙外跑。
甘衡抵了抵后槽牙:“我是非得追这玩意不可么?”
话是这么说,他人到是老老实实跟了上去。
那玩意四肢着地爬得飞快,甘衡眼看着都追到庙门口了,却不想那东西一下子就溜不见了。
甘衡推开庙门,庙前什么都没有,只有摇曳的青草声以及被车轱辘撵出来的光秃秃的印子。
深更半夜的,这怪物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施主?”身后突然有人唤他。
甘衡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一惊,他转头就看到掌着灯的普渡正站在自己身后。
他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普渡有些讶异,“施主这么晚了是要去哪?”
甘衡睁着眼睛说瞎话:“今夜良辰美景,月色正浓,我刚好睡不着,就起来看看月亮。”
他说着还仰头看了一下天,旋即两个人都沉默了。
天色阴暗,别说月亮了,星星都没有一颗。
甘衡尴尬地笑了两声,“看来明天天气不怎么样啊,普渡师傅怎么也还没睡?”
“阿弥陀佛,小僧才从外面回来。”普渡笑了笑:“每逢阴雨天气之前,刘家阿婆就腰疼得厉害,看这天象明日大概会落雨,小僧担心她今夜熬不住,便连夜赶过去了一趟。”
甘衡喟叹:“小师傅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普渡摇摇头:“世人悲苦,小僧能为他们做一点,便是一点。”
甘衡:“我瞧这庙里倒是有两尊神仙。”
普渡不解,他四下看了一圈:“这庙里供着的只有狐仙娘娘一个。”
甘衡一乐:“小师傅不也是个活神仙么?”
普渡垂下眼,是一副很谦卑的姿态,“小僧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夜风吹得普渡手中的灯火摇晃,他拢了拢衣衫:“施主,时候也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甘衡却站在那里没有动。
“施主?”普渡不知他何意。
甘衡叹了口气,“实不相瞒,小师傅,我方才出来不是为了什么赏月,是我梦中惊厥,似乎看到了什么……”他捏着下巴斟酌了一下用词,“脏东西?”
他说着还不等普渡做出反应,又自顾自的圆场,“哎呦,小师傅别当真,这神仙住的庙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些东西呢,许是我做梦梦过头了,还没醒梦呢!”
正话反话都让甘衡说完了。
普渡看着甘衡,一向温和带笑的脸上,此刻却难得没有表情。
他承认道:“施主没有看错。”
普渡紧接着叹息了一声,“施主,夜里风大,先回房吧。”他掌着灯转身往回走,轻声说:“你想知道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小僧都讲给你听。”
……十五年前,庙里收留了一个死了娘的小孩。
小孩因名字里有个南字,便赐法号普南。
普南自小便身体不好,一年的时间里,基本上就有大半年卧病在床,那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没法子可医。
可这小孩就仿佛天生便开了通窍似的,会想许多寻常人都不会思考的问题。
他跪在大殿的神像下会问:“师傅,神仙保佑我们身体健康了,那谁来保佑神仙呢?”
师傅答不上话来。
他便认真道:“师傅,我不要神仙保佑我了,我要神仙自己身体健康。”
便是这样一个体弱多病、天真烂漫的小孩……
“可小僧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普渡替甘衡倒了一盏茶,笑容有些苦涩:“起初,他只是常常往庙后的山上跑,大家都没当一回事……直到有一天……他披了一具狐狸皮从山上下来,竟说自己要做狐仙,日后保佑镇上所有人的愿望实现,施主夜里看到的……就是普南了……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就和狐狸皮长到了一起,再也辨不出人样。”
普渡叹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着他,这庙里许的愿到确实是灵验了。”
甘衡咋舌,“这倒是闻所未闻,我只在鬼书上听说过有狐狸披上人皮,佯装成人食人的,倒是头一次听说人披上狐狸皮做狐仙的。”
普渡摇摇头:“小僧也不知。”
甘衡朝窗外看去,微微感叹道:“到也是个可怜人。”
“这世上的事又怎么能说得好呢。”普渡神色悲悯,“有些人如同普南,仅仅只是活着都成了奢求,而有些人生来便拥有一切。经书上常说人有所得,也有所不得。”普渡说到这笑了笑,“小僧却只是时常觉得,有些人失去太多了,而有些人又得到太多了。”
“小师傅。”甘衡听闻这话笑眯眯地凑过去,一双眼睛在烛火地映衬下闪着灵动的光泽,他说:“得到什么,失去什么,你不能光问经书啊,你也得问问自己,你如何才能得到,你又是因何而失去。”
普渡微微瞪大眼睛地看着眼前的男子,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细致地打量他人。
这人生得一张好相貌,骨相极佳、轮廓分明,特别是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翘,不说话或者没有表情的时候,明明是一张冷漠疏离的脸,可一旦接触,便知道是个很好相与的人。
普渡哑然失笑,“小僧求经拜佛这么多年,却还不如施主一两句话来得通透。”
“那倒没有。”甘衡喝了口茶,坦然道:“人都这样,对于他人清醒异常,对于自身却犹在迷雾。”
“哈哈哈哈哈。”普渡开怀,“小师傅倒是有慧根,如果愿意,可以在狐仙庙……”
还不等普渡话说完,甘衡连忙打断他:“诶诶诶……我这性子可当不了和尚,我怕在这没待上三天就哪哪都不得劲了。”
两人相谈甚欢,甘衡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
“诶,你还真别说,当年有个修道的,你知道么?荀樾大师。”
普渡眼睛都亮了:“自然是听说过!人得道、妖成仙,那荀樾大师便是唯一一个修成大道的人!小僧怎么可能不知道。”
“哎呦,没想到这老头这么厉害呢,当年差点就要拜他为师了。”
“为何不拜?”
甘衡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可能是因为我命不好,他说跟我没有师傅缘。”
“这老头当年给我算了一卦,说我这一世是无儿无女的破财命。”甘衡说到这话还乐呵乐呵的,“也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
普渡垂眸:“阿弥陀佛,小僧……也命不好。”
……
甘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他只感觉自己睡得头晕脑胀,记忆还停留在昨天夜里跟普渡一起喝茶的时候,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
“小曰者?”甘衡没看见他人,便喊了一声。
奇怪的是,这个平日里总是围着自己转的小孩,今天也不知道跑哪去了,都没看见人影。
“施主。”门外传来普渡的声音,“超度仪式就要开始了,施主快来大殿吧。”
甘衡一拍脑袋,差点把这事给忘了,他连忙应声:“劳烦师傅了,我这就来。”
他本来还想找一下小曰者的,转念又一乐,这小子八成是害怕被超度,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甘衡同普渡一路来了大殿。
三门式的大殿,甘衡才走到第一个门口,那殿内里里外外的人便齐刷刷地朝甘衡看来。
甘衡一愣,觉得这场面有些说不出的古怪。
“施主进门吧。”第一扇大门的小和尚轻声提醒他。
甘衡提步踏了进去。
隐隐有一声撞钟声。
等甘衡踏过第二扇门的时候,那种感觉更明显了,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对于他的一举一动有些过分关注了。
“施主。”第三扇门旁的小和尚出声,“仪式马上就要开始了,进门吧。”
甘衡都已经一只脚跨进去了,却在瞧着殿内景象的时候,不由地蹙起了眉。
殿内玉石佛像端坐台前,两旁都是香客们供奉的香,长长的檀香燃着香头,不过是一副最寻常不过的景象。
甘衡却停下了步子,堪堪卡在这第三扇门门口。
“施主?”小和尚疑惑地唤了他一声,不明白他为什么停在这。
甘衡突然道:“我就说觉得哪不对。”
小和尚身形一僵,就听甘衡接着道:“这殿谁教你们这么建的?三门相对,穿堂煞,不吉利啊。”
小和尚微微收敛了情绪:“三门大开,是通天门的寓意,施主多虑了,进门吧。”
甘衡闻言笑了笑,他朝殿内指了指,“小和尚,你瞧。”
小和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指着的正是那座玉石像。
只见甘衡手指的方向下移,正正好落在了那燃着的檀香上。
小和尚不解其意,还不待他反应,甘衡就突然暴起,瞬间掐住了小和尚的脖颈。
下一瞬那小和尚便化为枯骨,成了一堆齑粉。
甘衡无奈:“你好好瞧瞧嘛,那香燃着却没烟,星火子也不会闪的,不就让人一眼看出是虚无境了嘛。”
甘衡跨进第三扇门的脚像是被什么东西没过了似的,湿漉漉的,他连忙缩回脚,低头一看。
好嘛,血漫金山了都要。
那殿内乌泱泱的人全化作了黑影,交缠着要把甘衡拖进来。
甘衡死命挣扎,额头上青筋暴起。
心里暗骂,他三舅二姥爷的,这虚无境里都是死物,什么符纸、法阵全都使不出来,只能全靠蛮力了。
他还能抽空一乐,这虚无境怎么不算是一种另类的“生死平等”呢。
甘衡就这样跟一群恶鬼……拔起了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