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边还没争出个结果，却听见一圈圈的楼梯下面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有人沿着这台阶一步步往上走着。
随着靠近，那人的上半身先从下面的楼梯露出来，然后是整个身子。
那是个全黑色的人，是泽拉科与迪戈里正在聊的人——是22岁的格力扎。
二人争辩的时候并没有收着音量，而alpha的身体机能各方面皆很优良，所以他们说的话，格力扎都听见了。
泽拉科与迪戈里两人站的位置是通往上层的必经处，他们看着这个失联了好几天的，被雾都各方势力暗中关注的，也是身处话题中心的年轻alpha一点一点向他们走过来。
格力扎的状态肉眼可见得不好。她的眼睛下方带着长时间未能好好休息的青色，头发没有如往日那样整齐地梳着，散开的发丝有几缕半遮着眉眼，令她那张本就不算开朗的脸更显阴郁。
她整个人就像生了一场急来的病。
意料之外的客人稍稍抬起眼皮，眼神轻飘飘落在台阶上面的两人身上，又轻飘飘收了回去。
他们三个谁都没有说话。楼道里回荡着带着跟的鞋子在走动时，与地面接触后发出的声音。
等格力扎更靠近些后，泽拉科微微抬手，似乎想同她说些话，但最终还是长长叹了口气，他侧开身，让出了往上去的路。
迪戈里却拄着拐杖单腿蹦着挪到格力扎前方。他拦在那，十分刻意的。
格力扎看向面前的人，保持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她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似乎成了个哑巴。
迪戈里握紧手里的拐杖。虽然还不清楚格力扎是怎么进的科森内部，但迪戈里知道，倘若格力扎真想闯过去，他一个瘸子是拦不住的。
可拦不住也要拦，这代表了他的态度。
格力扎却真的被拦住了，她停下往上的步子——迪戈里站在高处，格力扎站在下面的第四级台阶。
“格力扎小姐，我们对你还算不错吧。”迪戈里微微低头看着站在下面的人。
格力扎望着迪戈里，她的眼神疲惫且倦怠，不带任何精气神，只是当她要开口说话的时候——格力扎先是扯出了一个温和的笑脸，就像戴上了一张温和的面具。
她的嗓音是那么得清澈干净动听如百灵鸟，与她整个人的状态全然分割开来，就像有另一个人在透过这具躯壳与外面的人对话。
“是的，你们对我都很好，迪戈里哥哥以前还送了我件礼物，是匹上了发条就能自己跑起来的小马驹，很可爱，我还留……”
“停下吧，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迪戈里看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你是来看大哥的对吧。”
格力扎点了点头，她又垂下头。
“抱歉。”她轻声。
一旁的泽拉科把脑袋转向另一侧，移开了视线。眼下的场面过于压抑，他在后悔为什么要给迪戈里送来那张报纸。如果他不送那张报纸，现在楼梯间里就只有迪戈里自己。他就不用这么煎熬。
“为什么道歉？”迪戈里问。
格力扎垂着眼，保持了沉默。迪戈里把拐杖扔到地上，他扑向格力扎，死死拽着这个沉默者的衣领，男人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他红着眼睛：“说啊，为什么道歉？是不是因为你也知道说不出口？是不是因为你也知道理亏？因为那是你亲哥哥做的！”
格力扎纹丝不动地站在那，任由男人质问她。她紧紧抿着嘴，默不作声。
迪戈里吼着：“格力扎，如果你不能好好解决自己的事情，如果你每次都要给身边的人带来不幸，你就应该自觉！你就应该有自知之明！你到底想从大哥这得到什么？你能获得什么好处？你非要毁了大哥才开心吗！就是因为你，大哥才被迫染上了瘾，现在又是因为你！大哥把命都交待上了！真脏！你们家可真脏！对付人的办法能不能有点新意？为什么总是那么下作？”
他的脸几乎贴到格力扎的脸上，他愤怒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却再次变回成没有任何表情的，格力扎那张虚假且虚伪的脸。
就是这张脸，把他们都骗了。倘若没有这张脸，倘若格力扎不是克丽丝黛珞的女儿，他们不会对这么一个麻烦另眼相待的。
任何人都不会对这种常能带来不幸的家伙青睐有加！
迪戈里的语调带着冰冷的嘲讽：“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委屈？你是不是在想面前这个人到底在发什么疯？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种人很好笑啊，我们这种人的命就他妈不是命，是你们可以随意摆弄的玩意儿？”
迪戈里狠狠咬着牙，眼睛几乎在泣血。
泽拉科拽着失控的迪戈里：“清醒点！你这只是在迁怒！你真觉得格力扎会刻意算计我们？不是啊，你只是在迁怒！你心里比谁都明白！你的脑子比我好使得多！迪戈里！你不能因为她恰好站在这，恰好也有瓦尔莱特这个姓氏，就把火撒到她的身上……”
迪戈里被泽拉科死死抱住，他挣扎着，用力按着、推着泽拉科的脑袋——场面一片混乱。
格力扎却抬起脚，从缠在一起的两人身旁走过，继续往上而去。
哥在那里。
她要去见他。
“不是顶层。”泽拉科缠拽着迪戈里，借着好不容易抽出的空隙，他告诉正往上走的人，“是第13层。”
13层是迈沃洛所在的地方。
“格力扎！！！”
迪戈里在她的身后大喊。
格力扎没有回头。
……
她走了很久很久。
一圈圈向上的阶梯似乎没有尽头。
迪戈里与泽拉科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格力扎走着，她来到了第十三层。
这一层安静又空旷，每走一步都带着回音。格力扎来到一扇漆黑的门前。
她推开门——
室内，巨大的落地窗前，那张漆黑色的长桌旁，迈沃洛斜倚着桌子正与旁边一个花白头发的女人说着话。
听见门被推开，室内的两人齐齐向门口看过来。
迈沃洛先是惊讶地挑了下眉，而后又轻轻笑了起来。
“格力扎。”他说，“好久不见啊，见到哥开心吗？”
开心。
开心得了不得，开心得几乎要死去了。
格力扎扶着半开的门，看着那个站在光里的，活生生的人。
她的全身开始打起哆嗦，就像在七月天下了一场冷雪——身体已经因为长时间暴露于烈阳里，逐渐适应了那毒日，却在这个时候遇见了一场凉。
格力扎那毫无表情的脸突然开始真正生动了起来。
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盯着站在远处的人，把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后，视线又挪回至迈沃洛苍白的脸上。
“哥。”她轻声。
“哈哈。”迈沃洛笑了起来，他张开手，“怎么？咱们是有多久没见面啊，这就认生了？”
格力扎眨了眨眼，鸦羽般的睫毛在她的眼中落下一层影子，她再次眨了眨眼。
眼前的场面没有消失，依旧是灰蓝的天、长桌与张开手臂的迈沃洛。
不是幻觉。
不是幻觉！！
“啊——————”她扶住门弯腰痛哭出来，她喊着，撕心裂肺。她奔跑起来，跑向哥。
她一把将迈沃洛搂进自己的怀里，她放声大哭着。
“哥！！！”她哀叫，“我很想你！我真的很想很想！我以为你死了……我没法救你……”她抽噎着。
“我去找你了，没找到，我没找到你……我和他们拼命，我要让他们偿命偿命偿命偿命偿命偿命偿命啊！“她惨叫着，哀嚎着。
“可是我救不了你……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母亲让我……可我、可我想见哥。”她死死抓着迈沃洛的衣服。
“我见了哥，我害了哥，又一次。”鼻涕与眼泪一起涌了出来，看起来脏兮兮的，于是格力扎就变成了一只小脏狗。
迈沃洛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摸着格力扎的脑袋：“没事了没事了，哥还没死呢，虽然哥不是S级，可再怎么说也是个A级，哪那么容易出事？”
格力扎埋在迈沃洛的颈侧，哭得像个差点没了家的流浪犬。
“哥。”她有些喘不上气，“我错了。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的。”她抱着迈沃洛，在狂喜过后，她却感到了恐惧、酸涩与难过。
“你有什么错？”迈沃洛抱着这个沉甸甸的人，他问。
发觉格力扎似乎平静了不少，迈沃洛把格力扎从自己身上拉开，让她好好站在自己面前，又随手扯下长桌上的日历纸，给这哇哇大哭的小朋友擦起眼泪，还有鼻涕。
一包纸从旁边扔向迈沃洛。
迈沃洛抬手接住，他扭过头，见伊诺瓦正嫌弃地瞅着他们。他笑了下，在唇边比了个“嘘”的手势。
伊诺瓦脸上的嫌弃更加明显，索性转动椅子面朝落地窗而坐。
迈沃洛轻轻擦着格力扎的脸。
“来，说说看，你觉得你有什么错？”
“有很多。”格力扎直勾勾盯着迈沃洛。
“比如我想见你。”她说。
“可哥也很想见格力扎啊。”迈沃洛说，“所以这不是错。”
“我救不了哥。”
“向来都是哥救别人，哥从不需要别人来救。”
格力扎沉默地看着迈沃洛，似乎在控诉。
“咳咳，这次是例外。”迈沃洛尴尬道。
“可……”她话没说完，却被迈沃洛扯了扯脸蛋。
“我并不需要你来救我，因为哥很强。”迈沃洛告诉格力扎。
格力扎又说了很多很多无关要紧的事，这些事的核心全都指向迈沃洛，她似乎在拼命把自己定义成一个罪人。
迈沃洛一一安抚，为了增强说服力，还会讲一两个听着就十分不靠谱的例子，哪怕是室内第三个人，伊柏勒诺瓦女士听到后都撇了嘴。
可格力扎被说服了。
最后的最后，她看着迈沃洛，深深地，似乎在把面前的人印进心底。
“哥。”她开口，“我是个……麻烦的家伙，跟我待久了……就会变得不幸。”
迈沃洛拍了拍格力扎的头。
“说什么呢？你把自己当成了什么身负诅咒的公主吗？”迈沃洛坏笑，“因为被邪恶老巫婆下了不幸诅咒，所以变得倒霉的公主殿下？”
格力扎眨了眨眼。
迈沃洛笑出了声，他把格力扎搂到自己结实的胸大肌上：“原来格力扎想当小公主呀～”
“那么亲爱的公主殿下，请问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格力扎感受着男人胸腔发出的振动，紧紧拥抱了回去。
“没有了。”这样就已经足够幸福。
男人低声笑了起来，把格力扎的头发揉到炸了毛。
格力扎埋在迈沃洛的怀中，她想：幸福，真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天意夭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