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滴、滴……
迈沃洛把上身那件并不合适的西服扣子全部解开，露出里面同样是被结实的肌肉几乎挤爆的衬衫。他靠在高等学院大门口前的石头雕塑上。
石头雕塑是个骑着马的威武男性，头上带着旧时常见于海、陆军制服里的二角帽，石头男人所骑的马呈现出一种颇具力量的动态感。据说这是某位伟大国王的塑像，出自著名雕刻家之手，极具历史价值与艺术价值。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本该放在文物博物馆里被世人观赏赞美的古文物，它被放在学院门口，充当门摆件。
现在，毫无艺术审美的迈沃洛正斜倚着这雕塑，并在脚边积累了一地烟头。
他盯着学府大门。没有人来驱赶他，那些巡逻的警卫如同瞎子一样迈沃洛面前走了一趟又一趟。如果在现实，这群眼高于顶的贵族守护者们会将门口百米的区域隔离成不可入领域，雕塑的位置恰在其中。
迈沃洛沉默地看着这些提线木偶一样的家伙，又将视线转向大门口处。
钟声响起，放学了。学生们从学校走出来，迈沃洛看着他们，却根本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做梦的人总觉得自己知道梦境的细节，比如梦里路人的长相，脚下地板砖的形状，但这些细节都是模糊不清的，只是被偷懒的大脑糊弄过去了而已。
迈沃洛一根接着一根抽着香烟。直到在那片模糊不清又似乎千篇一律的面孔里，出现了一张清晰且熟悉的脸。
格力扎迈步走出校园的那一刻，周围的人群便成为了一种介于清楚与模糊之间的背景。格力扎向着迈沃洛走了过来。
她止步于距离迈沃洛一米外的位置，先是看了看男性alpha略带阴郁的脸，又看了看地上积累起来的烟头。
“怎么了？”她问。
迈沃洛一直看着15岁的格力扎，有些恍惚，直到小姑娘开口同他说话后，他才堪堪回过神。
迈沃洛把叼着的烟头扔到地上用鞋尖踩灭，又拍了拍身上的衣服驱赶味道。接着，男人满脸烦躁地扯过西服衣领，仔细闻了闻，又面色不善地脱下外套随手扔到身后的雕塑石座上。
“操。”他骂道。
烟味太重，有些消不下去了。
格力扎随着迈沃洛的动作看向那尊极具艺术的雕塑，而后又看向迈沃洛。
“发生什么了？”她问。
“没什么。”迈沃洛继续拍打着身上的衣服，“还有味道吗？我自己闻不出来。”
格力扎望了男人一小会儿。
“没有了。”她说。
“那你为什么站得那么远？”迈沃洛问。
“因为怕和你走得太近，被别人笑话。”
还挺记仇，迈沃洛心想，明明是个假的。
想到这，他走到格力扎跟前，微微弯腰捏了捏小姑娘的脸颊。
“操，手感还挺真。”
格力扎拂开迈沃洛的手。
“挺横啊。”迈沃洛感慨，“还不让摸。”
“不让摸，会被笑话。”15岁的格力扎静静望着迈沃洛，她一本正经地说。
“行，你赢了。”迈沃洛点了点头，把两只手放到格力扎的腋下，像拔萝卜一样往上一提，于是格力扎就被从地上拔了起来。
他就这么提着格力扎绕到雕塑的另一侧，而格力扎也任由他这么提着自己。在大理石雕塑的另一侧停着辆十分拉风的摩托。
迈沃洛把格力扎放到上面，小姑娘就像一根小蘑菇，放到哪就不动了。
“你不问问我要带你去哪？”迈沃洛顺手揉了揉格力扎的脑袋。
“去哪？”格力扎问。
迈沃洛乐了：“非得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人家小孩都活蹦乱跳，吵吵闹闹的，你怎么话这么少？”
格力扎想了想，她问：“为什么这里有辆摩托？”
迈沃洛一边给格力扎戴上头盔，一边挑了挑眉：“有时候真不能怪我觉得进了个平行时空，太他妈真了。”
格力扎：“？”
迈沃洛把手放到格力扎的头盔顶部，他低头坏笑着看向小姑娘：“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格力扎点了点头。
“啪”的一声，格力扎的头盔挡风罩被扣下去。
“不告诉你。”迈沃洛抬起长腿，小心地避开格力扎，他跨坐在座位上，戴上了手套与头盔。
“不过如果你告诉哥谁欺负了你，哥就告诉你我刚才在说什么。”男性alpha的声音从头盔里传出来有些发闷。
坐在后座的格力扎安安静静地，她保持了沉默。
——这是迈沃洛在现实里也不知道的信息，在梦里，便也不可能知道，所以无论他怎么问，15岁的格力扎都会保持沉默。
“抱紧了。”迈沃洛说。
格力扎便抱紧了他。
机车一路张扬地轰鸣，在车流里他们极限躲避着障碍物，又在虚假的夕阳里——
两个人似乎获得了自由。
似乎真的能这样永远开下去，去往天涯海角——像极了一场不在计划之内的，即兴的逃亡。
车子还是停了下来。他们来到了雾都的海岸线。夕阳下的海面平静且壮丽，映着太阳的影子。
迈沃洛把格力扎抱下来放到海边的护栏旁，他则摘下头盔，露出那张冷白色的脸。头盔被他挂在机车的后视镜上，男人背对着大海面向着格力扎站在护栏前面，两个手肘随意搭在铁栏杆上。
他扭头看着那片海。
“很漂亮吧。”
“雾都的楼太高。楼越高，人就越小，生活在里面有时候会觉得很压抑，那个时候我便到这海边来看看海。心情就会变好。”
他回过头，看着15岁的格力扎。
小姑娘脑袋上的头盔还没有摘，看起来呆头呆脑的，更像傻乎乎的小狗崽了。
“小格力扎。”迈沃洛笑着，“等你长大以后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他问。
15岁的格力扎想了想。
她望着迈沃洛，望着正站在海天相接处的男人。
夕阳的颜色似乎把她那双黑色的眼睛染成了暖黄色，带上了温度。她定定望着迈沃洛，给出了与现实里相同的答案。
“善良的。”
“我想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迈沃洛轻笑。
滴、滴、滴……
日子继续在往前走着，但15岁的格力扎那精神状态却越来越差。
直到有一天，在迈沃洛带着补品去格力扎家中时，他从门口处发现了一只团成团的小狗崽。
迈沃洛把补品放到地上，他在小狗崽前蹲下i身：“怎么不进家门口？跟妈妈闹别扭了？”
他说着，伸出手，戳了戳面前的团。
小格力扎抬起脸，黑沉沉的眼睛在环境本身的阴影中像极了两个空旷的黑洞。
“妈妈她……我……我不太想回家。”小格力扎说。
“行啊，那就不回家，哥带你去玩。”迈沃洛架着格力扎，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于是团子就变成了条。
“我要怎么报答你？”小格力扎问。
迈沃洛“噗嗤”笑了起来：“不求回报。这是身为一个可靠的大人应该做的事。”
事实表明，迈沃洛大概算不上一个可靠的大人。他带着格力扎来到了一处建筑工地。
“不是不求回报吗？”站在建筑工地的正中央，格力扎问。
她的脑袋被拍了拍。
“想什么呢，不是让你干活。来这边。”他招呼着格力扎同他走。
很快，两个人就来到了高空作业时需要用到的升降机。迈沃洛带着格力扎走了上去，机器启动。升降机开始上升，直到雾都的高楼大厦与他们等高。
“好不好玩？”迈沃洛问。
小格力扎看着变矮的高楼，诚实地摇了摇头：“不好玩。”
“凉不凉快？”迈沃洛又问。
高处的风吹得升降台有些发飘，小格力扎一时之间站不太稳，踉跄了个跟头。
迈沃洛哈哈笑了起来，他拉着格力扎让她坐下。
两个人一同坐在升降台上。
“人渣。”小格力扎说。
“？”迈沃洛感到疑惑，“我？”
小格力扎点了点头。
“为什么啊？我招谁惹谁了？”迈沃洛感到由衷地不解。
小格力扎黑沉沉的眼睛静静盯着身旁这个男性alpha。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她问。
迈沃洛咧开嘴：“你不是知道吗？我是收保护费的，当然，也干点别的……”
“人渣。”
“不是吧。”迈沃洛据理力争，为自己挽尊，“收保护费与其他工作其实没什么区别，本质上是一种服务业，也是能为雾都的税收做出贡献的辛苦行业。”
“那只是我的工作罢了。”迈沃洛补充。
“所以你的工作就是当人渣？”小格力扎问。
迈沃洛：“……”
“诶你这小孩，沉默的时候是真不理人，不沉默的时候，都能当武器用了。”迈沃洛浮夸地抱怨着。
高处的风很烈，如果是站在这升降台上工作谋生的人，便会觉得眼下的场景十分危险。但当坐在上面，仅仅坐着，不为谋生时，危险的工具就成为了在高空荡来荡去的秋千。
迈沃洛想到现实里，他也与格力扎在这升降台上并排坐着过，只是那时候，是为谋生。
滴、滴、滴……
“格力扎。”
“……嗯。”
“给你个忠告。”
“什么？”
“不要迷恋哥。”
“……为什么？”
“因为哥要死了。”
滴、滴、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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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