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沃洛坐在儿童秋千上打量着这处偏僻的小公园。天色有些晚了，公园里玩土的小孩已经跟着妈妈回了各自的家。于是公园里的王牌位置便归了迈沃洛和格力扎。
秋千位置偏低，迈沃洛两条长腿弯着太憋屈，索性伸成直线。格力扎坐在另一只秋千上一言不发，似乎就打算这么沉默地坐到地老天荒。
格力扎没有交流的意思，但迈沃洛太了解她了。
“你打算坐在这等衣服变干？”迈沃洛掏出口袋里的糖，剥开糖纸塞进了自己嘴里——
在小孩面前抽烟不太好，何况格力扎不喜欢烟味，但迈沃洛闲下来后总觉得嘴里缺点什么。好在自己兜里能够随机刷新出各种各样的糖，还有一款特定牌子的香烟。
这事挺奇怪的，按道理来说这个时空是迈沃洛原本时空时间线的七年前。
七年前的迈沃洛虽然也喜欢抽烟，但通常买的是价格更便宜的牌子，可他兜里的烟是七年后的迈沃洛才会常用的牌子。
再说这个糖。迈沃洛自小就不怎么吃这种甜丝丝的小零食，倒不是因为不喜欢，而是无感。甜丝丝的东西吃起来不起劲。
随身携带糖块的习惯是从认识格力扎之后开始的。喜欢吃甜食的是格力扎。挺可爱的一个小爱好，以前的格力扎不管是长相还是爱好都很甜。谁成想以后却成了个硬邦邦的高阶alpha。
“吃吗？”迈沃洛拿着块糖在格力扎眼前晃了晃。
意料之中没得到回复。迈沃洛记得以前，就是原时空里，他和格力扎还不怎么熟的时候给了这小孩一块小蛋糕，这小孩当着克丽丝的面笑得那叫一个乖巧，谢谢哥哥说得那叫一个动听，却转头就把小蛋糕扔进了垃圾桶，这还是迈沃洛帮着克丽丝收拾厨余垃圾时发现的。
他并不生气，反而觉得警惕心强是件好事。
“唉，你的妈妈要是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学校里受了欺负该有多难过。”迈沃洛故技重施，“衣服湿透了都不敢回家。”
15岁的格力扎斜睨着这个过分自来熟的家伙，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
“哥就勉为其难帮你这个忙。”迈沃洛说出自己的目的。
他知道格力扎现在与他不怎么熟，所以做好了废一番口舌的打算。
“好啊，怎么帮？”格力扎却答应了，甚至没有犹豫。
迈沃洛愣了愣：“这么简单？”
格力扎再次沉默了回去。
迈沃洛怕小姑娘改变主意，当机立断：“走着，哥带你买点新衣服。”
于是他们二人便来到迈沃洛常去的店面。店主是个打扮优雅时尚的女性beta，透过暖黄色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店里很清净，女人正低着头看账目。
迈沃洛与格力扎一前一后进了服装店，他拍了下格力扎的肩膀：“伊尔薇，帮我家小孩找点能穿的衣服。”
格力扎明显对迈沃洛介绍自己的言辞感到不爽，可话还是那句话，再不爽又能有什么用呢？迈沃洛伸出手，在格力扎的头顶与自己胸膛处比划了一下。
小矮子。
格力扎睁大了眼，直勾勾盯着迈沃洛的脸，几乎要把迈沃洛盯出一个洞来。
伊尔薇抬起头问着这个时常见不着人影的男人：“你什么时候有孩子了？”她说着，推了推鼻梁上的红框眼镜。
在看清格力扎脸的那一刻，伊尔薇尖叫出了声：“天，你是从哪找来的这孩子，不，你是从哪拐来的这个小天使！”她从柜台后面奔跑出来，抱住格力扎，小女孩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反应极为不良，她僵直了身，下意识就要抬起拳头，迈沃洛早有预判一般，用掌心拖住了格力扎的手。
他轻轻摇了摇头。
伊尔薇毫不知情地继续拥抱着格力扎：“孩子，如果你被绑架了就跟阿姨讲，雾都的法律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犯！”
迈沃洛感到无可奈何：“我在你眼中就是这么恶劣的家伙吗？真令人寒心啊。”
“那这么漂亮的孩子你是从哪找到的？”
“路边捡的。”
伊尔薇发出尖锐的爆鸣。
“还是报警吧。”女人迅速做出决定。虽然迈沃洛的品格不一定允许他做出诱拐小孩的事，但架不住小孩好看又乖巧，哪怕是伊尔薇自己也无法抗拒这种诱惑。
她却感觉自己的胳膊被轻轻拍了一下。
格力扎从伊尔薇的怀里退出来，走至迈沃洛身旁，伸出手拉住了男人的衣角。
伊尔薇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孩子！你清醒一点！你旁边的人可是个打人不眨眼的恶棍！”
“喂喂喂。”迈沃洛道，“我还站在这呢，待会付钱的也是我。”
经过一番鸡飞狗跳的解释，伊尔薇终于冷静了下来。
冷静下来的女人深深凝视着格力扎的面庞，仿佛在透过格力扎看着另一个人。
“真的是路边捡到的吗？”她不死心，再次问道。
“是啊。不然是我生的？”迈沃洛摊开手。
“掉水里所以衣服湿了？”伊尔薇皱眉。
“没错，人总会脚滑的不是吗？”迈沃洛为伊尔薇终于能理智地听懂人话鼓了鼓掌。
伊尔薇呼出一口气，扶住格力扎的两个肩膀，坚定道：“好孩子，姨姨保证让你变得比雾都当下最炙手可热的女星还要漂亮！”
迈沃洛找了处空座坐下，手指在烟盒边缘滑过，拿了块糖塞进嘴里。
伊尔薇围着格力扎热火朝天地忙碌着。热情的女人几乎把大半个服装店都搬到了格力扎面前。
试衣间的门开了关，关了开。格力扎一套接着一套试着衣服。
“我的上帝啊！”伊尔薇双手交握，又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激动的泪水，“我是在做梦吗？”
迈沃洛则不近人情地看了看表，站起身：“是是是，你是在做梦，女士。就这身吧。”他说着，又从格力扎刚刚试过的衣服里挑出三套能用于日常穿的，“还有这三件，全要了。”
能挑出三套日常能穿的衣服并不容易，因为伊尔薇拿来的大部分衣服更适合T台走秀。
迈沃洛虽然全程没参与格力扎试衣服的过程，但仍旧仔细看了每一身衣服穿在格力扎身上的效果。
在男人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牵着格力扎往外走的时候，格力扎的另一只手也被牵住了，这给迈沃洛的步伐添加了些许阻碍——这并不容易，由此可见阻拦者巨大的决心。
男性alpha气笑了，回过头。
伊尔薇正深情款款地拉住格力扎的手：“孩子，请问你可以做我的模特吗？如果你做我的模特，刚才的那些衣服……不，是这整间店铺全都送给你，我还会亲自为你设计服装……”
“伊尔薇。”迈沃洛脸上褪去那份漫不经心的笑意，“她不是你想的那个人，看清楚。”
正说着，迈沃洛注意到格力扎的视线一直在件全黑色的漆皮大衣上徘徊。
“喜欢？”迈沃洛问。
格力扎摇了摇头：“只是感觉有些眼熟，不喜欢。”
离开了服装店，迈沃洛与格力扎并排走在昏黄色路灯的街道。
“刚才那个人是把我认成妈妈了吗？”格力扎问。
“你想听？”迈沃洛问。
此刻的格力扎换下了湿透的校服，套上了条墨绿色的小裙子。看起来像极了漂亮的小精灵。
小精灵点了点头：“想听。”
迈沃洛走向路旁的花坛，脱下自己的上衣铺在花坛边，露出了里面无袖的黑色紧身背心。大理石雕塑一般健美的肌理吸引着格力扎的视线。
“坐。”迈沃洛示意格力扎坐在自己的衣服上，而他本人则隔着一段距离，直接坐到花坛边缘。
“伊尔薇曾是《泰晤士》时尚杂志主编，同时也是一名服装设计师，最大的梦想就是亲手为你的妈妈设计一套婚纱，可惜还没等她实现这个愿望，克丽丝黛珞女士便因病痛原因离开了大众的视线。于是愿望便成了遗憾。”
遗憾。迈沃洛在嘴里反复念着这两个字。其实在迈沃洛过去的回忆里，伊尔薇与格力扎并没有见过面——她死于一场枪战。
七年前的雾都还没有实施禁枪的法律，黑手党集团如同一个个蛀虫窝，把整个雾都几乎蛀成空心。
伊尔薇到死也没有实现她的心愿。
迈沃洛侧头看向格力扎：“继续聊聊你为什么挨欺负吧。我知道你的力气很大，如果你不愿意，仅凭一群omega是没法真正欺负到你的。顶多是被他们孤立。”
“所以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原时空里，迈沃洛也遇见过一次浑身是水的格力扎，但那个时候的迈沃洛在最开始，压根没往格力扎在学校里被人欺负的方向想。
太离谱了。
但这次，他亲眼看着干干净净的格力扎走进的学校，又亲眼看着格力扎被淋成脏兮兮的样子走出学校——便不得不相信了。
格力扎绝不是那种甘愿忍气吞声的性格。哪怕不提15岁的格力扎，七年以后有所成长的更为成熟的格力扎照样是个能变着花样让迈沃洛头疼的人物。
所以迈沃洛不明白。
格力扎垂着眼睛。
很久之后她才缓缓开口。
“世上的差别是不会消亡的。”她轻声，“因为世上不会存在两个一模一样的东西。”
“正是这份不同与差异，区分了什么是丑什么是美，什么是愚氓什么是智者，什么是懦夫什么是英雄。”
“我是个还未分化的omega，与他们是不同的。”虽然没有明说他们是谁，但不言而喻。
“也由此，便可以被定义为丑陋的……”
“放屁。”迈沃洛怒道。
格力扎平静地看着迈沃洛：“那你告诉我，美该如何被定义？”
迈沃洛：“……”
“是丑陋者造就了美人。”格力扎说，“若没有丑陋，美丽又要如何成为一种幸运呢？”
“等会，你先停一下。”迈沃面无表情地宣告暂停，“你不要以为我是个粗人，你就可以为了逃避不想回答的问题在这跟我胡说八道。”
“我先告诉你什么是错的。”
“你受了欺负不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地打回去，这就是错的！”
“至于什么是美什么是丑……那些欺负了你的人，才他妈是丑的！”
“他们必须要为欺负了你付出代价！这他妈才算他妈的美！”
“你听明白了吗？！”
格力扎的睫毛颤了颤，黑沉沉的眼睛死死看着面前几乎要被气炸的男性al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