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的弦绷得越发紧。眼前的景象出现了重影,耳朵一直在长鸣,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
她只是眨了眨眼。
哥还在等她。
——却在眨眼间隙,格力扎看见了身披黑色裘袍的阴郁男人散漫地坐在巨大圣像前的台阶。
男人胸膛处的衣服敞开着,露出了纹在前胸处的倒悬的十字。倒悬的十字从男人下腹起始,停于男人脖子的位置,像一把贯穿身体的利刃。
他的手中却拿着一只染了血的银白十字架。那是一条精致小巧的项链。倒映着月光的银链从他掌心垂落,微微晃着。
他将十字架递给格力扎。
“纪念品。”男人平静地望着格力扎,“菲诺塔景区捡的。”
可菲诺塔没有景区,只有一座巨大的圣堂。而那座圣堂也早就在三年前,被一个隐秘的团体炸成了一片废墟。
格力扎再次眨了眨眼。巨大的圣像消失了,阴郁的男人也消失了。她正站在电梯门口,门已经打开,于是她走了进去。
“我说过……”
格力扎沿着声音侧头看去。
身穿黑色大裘的阴郁男人此刻正站在她的身旁。
“你要学会隐藏自己的弱点。”男人说。
“哥不是我的弱点。”格力扎说。
“我们这样的人,要么亲手消除自己的弱点,要么把弱点永远隐藏起来。”男人说。
“哥不是弱点。”格力扎语气固执又坚定,她再次重复道。
“从瓦尔莱特出来的人,不是精神病,就是疯子,或者怪物。”阴郁的男人翻开手中的圣经。
格力扎只是答:“哥说了,我是正常的,他很喜欢我。”
随着她的话落,迈沃洛的脸出现在格力扎的视野里,随后,无数张脸像一个个格子,填充了每一个角落。
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无数个哥。
他们全都在笑着,整个世界像极了一块出了故障的电子屏幕。
在这人脸组成的海浪里,格力扎静静站在电梯中,仰头看着楼层数字不断跳动。
“叮”,门开了。她走了出去。身着黑裘的阴郁男人也走了出去,走在她身侧。
整个顶层就是一间单独的,巨大且豪华的房间。
猩红的沙发上,叶莱克依坐在那。
“哥在哪?”格力扎问。
叶莱克依温柔地笑着:“在这,亲爱的格力扎,我的妹妹啊。找哥哥什么事?”
——仿佛一个真正的,亲切的哥哥。
“哥在哪?”格力扎又问。
“哥哥在这啊,妹妹。”叶莱克依摊开手,他的声音含着笑,但昏黄的墨镜下,那双微微下垂的眼睛,戏谑冰冷地看着独自前来的女alpha。
“哥在哪?”格力扎第三次问。
叶莱克依叹了口气:“原来不是找我的,你伤了哥哥的心,哥哥现在感觉很难过。”
格力扎的鼻尖萦绕着熟悉的信息素味道,在这空阔的顶层。
她抬起手,捂着心脏的位置:“哥他……”
她用力地,大口大口喘息着,可空气并不能进到肺里,在这有着迈沃洛信息素味道的空间。
依旧站在格力扎身侧的,黑裘的男人垂眼看着手中黑封的圣经:“我们这种人,不该与别人有太多联系,对人对己都没什么好处。”
“你的弱点太明显了。”
他合上圣经:“你这样,不但保护不了想保护的……”
格力扎一点一点看向叶莱克依前面的桌子。
那上面放着一只被使用过的针筒,而那里,在针头处,也是哥信息素最浓的地方。
“还会沦落至一无所有,万劫不复的漆夜。”黑裘的男人散去。
他只是格力扎记忆里的影子。
紧接着,充斥在每一个角落的,迈沃洛的脸,那些原本笑着的脸,突然开始哭泣。
“格力扎。”他们说。
“我好疼啊。”他们说。
“救救我吧。”他们说。
于是无数张迈沃洛的脸开始流血,血水将格力扎的眼映成了红色。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无数的哥的脸被撕裂,破开,露出白骨的相——
像春天来了,肉色的花绽放露出柔白的蕊。
骨相,故乡。
对格力扎来说,雾都……什么都不是,叶莱克依……什么都不是,瓦尔莱特……什么都不是,格力扎……也什么都不是。
唯独迈沃洛……
迈沃洛!是格力扎的恋人!是格力扎的家乡!是格力扎!爬也要爬回雾都的理由。
哥,是格力扎的故国,是格力扎在异国他乡仍觉自己尚有归处的锚点。
很久之后,又或许没有过很久。
“我知道了。”格力扎抬眼看向叶莱克依,声音都变调扭曲,“我知道了。”
发尖的调子却又忽然降了下去,她面无表情地,又极尽轻柔地宛若在恋人身旁耳语:“哥已经死了。”
她说。
她捂着脸:“哥已经死了。”
叶莱克依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而守在叶莱克依一侧的奥比尔听了格力扎的话后,哪怕格力扎与叶莱克依之间仍有不短的距离,仍是立刻站至二人之间,全身如紧绷的弦,摆出防御的姿态。
格力扎的状态已经到了是个人都会发现不太对劲的地步。叶莱克依只觉得有趣极了。他兴致勃勃地望着这一切。
而奥比尔则紧盯着几步远处的女性alpha,再一次对叶莱克依少爷的托大感到头疼——偌大的空间,只有三个人:奥比尔自己,叶莱克依少爷以及格力扎小姐。
尽管这一定程度上表明了叶莱克依少爷非常信任他的能力,但信任作为精神层面的情感,无法实质改变物质层面的被动。
“格力扎小姐。”男人身姿优雅笔挺地站立于猩红色的空间,他的位置巧妙地挡住了格力扎望向叶莱克依的视线。
于是格力扎的视线便理所当然地落到奥比尔身上。
男人戴着雪白的手套,黑色的枪支被他从口袋拿出,倒提着挂在微微弯曲的食指和中指上,随后,在格力扎的视线里,指尖放平、倾斜,枪支便掉到同样猩红的地毯上。
雾都是禁枪的,然而这条规则在家族这种层次,还有眼下的情形里,早已心照不宣地成了摆设。
瓦尔莱特家族有意让格力扎处于没有武器,没有外援的囚徒境地,但身为正规部i队出身,又在鱼龙混杂的地方摸爬滚打很久的奥比尔,直觉面前的小姐绝不会如此老实地任凭摆布。
把枪扔掉表明了一种态度——不希望冲突升级的态度。
“迈沃洛先生没有死,请您冷静一些。”倘若矛盾升级,最后倒霉的,要背锅的,绝对不会是家族的少爷或者小姐。
格力扎凝视着奥比尔,还有奥比尔身旁两侧,头顶脚下,那些流着血的,哥的,肉与骨的花。
她看见哥的血在这片猩红的空间蔓延、流淌,一直流到她的脚尖。
于是格力扎抬起脚,看那些鲜红粘稠的血水从一只脚底流到另一只脚底,她拼命抬着自己的脚,拼命地抬着,拼命地轮换着站在地上的那只,疯子般地躲避那些流淌着的红色的液体,可她终是无处安放自己的脚了,她便站在那洼血水里。
她踩着哥的血。
然后,格力扎缓慢地,滞涩地转动布满红血丝的眼球,把视线从地上移开,移到奥比尔身上,她沉默地盯着奥比尔,也盯着落在奥比尔脚边的,叶莱克依落下的影子。
奥比尔因格力扎的视线也看向地面的位置——除了张干净柔软的地毯,那里什么都没有。
来自格力扎的信息素让奥比尔有些无法控制身体。
低阶alpha要臣服于高阶alpha,这是人类进化到当下这个阶段后,所诞生的写在DNA上的本能。
奥比尔是A类alpha,A类alpha并不算多,在雾都将近一千万的人口中仅占0.05%,也即,仅有大约5000名在册A类alpha。
至于S级alpha,那是更加稀少的存在,或许一名普通人终其一生都无法亲眼见到一名S级alpha。
奥比尔不是生物学上的专家,他丝毫不好奇为什么人类会朝着如今这个方向进化。
他的精神高度紧绷着,意志和本能正进行着一场尖锐的对抗。
天生的高等级让奥比尔负责的很多任务变得容易,但同时,也产生了弊端——当任务对象比他等级更高的时候,来自基因的本能会让奥比尔不由自主地臣服。
就像狼群以狼王为首。
基因的本能,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无耻的东西,不管是对受益者还是受害者来说。
好在这种本能依赖信息素来表现,而信息素则是主要通过口鼻摄取才能进入身体发挥作用的物质,就像药物一样。
奇怪的是,当下的科技手段所能生产出来的防毒面具却并不能对信息素起到完全屏蔽的作用,尤其是高等级的信息素。
不管怎么说,这倒是给了奥比尔很大的发挥空间——处理S级alpha的任务虽然不常见,但并非没有,倘若奥比尔他们这类人,真的对这份作用于基因上的本能毫无应对方法的话,也是不现实的。
人类总能对如何精准破坏自身族类的研究有着大量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