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剑一寸寸穿透白衣，迸-射-出一片血色。
小不语与花不语的身影渐渐重合，趴在血泊里的今欢吃力地伸手，却怎么也无法抓住那抹浅淡的血影。
……
潮湿而阴冷的风拂过脸颊，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气味。
七魂六魄仿佛自九天之外重重砸入身体里，大脑一刹那间晕眩。
刚出幻境，今欢还来不及稳定心神，只听得轰隆隆一声，地面摇晃，脚下倏地踩空，身形一晃，失去重心的瞬间，右手下意识抓住了身旁的东西，但下一秒，手心传来奇异的触感。
视线下移，她赫然对上一双漆黑的、空洞洞的眼睛。
第一次出幻境时，今欢曾于迷雾中望见街道两侧挂着一排排诡异的白灯笼，远看像是人头的形状，但当近看，今欢才意识到，不是像。
这些灯笼，分明就是真实的被挖空的人头。
苍白到几乎透明的人皮是灯笼的皮，而里头交错纵横的一条条血管成了灯笼的骨架，五官须发，栩栩如生。
透过那一层薄薄的惨白人皮，红、绿、黑、蓝等各色火焰微微摇曳，映照出灯笼内流动着的絮状物，像是一个个浑浊的彩色玻璃球。
不知什么时候起，青石街道上浮起一层淡淡的黑色雾气，雾气浓重欲滴，人头灯笼就这么静静地飘在黑雾中。
视线相对，倏然，人头灯笼朝今欢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人头轻轻地，缓缓张开了嘴，嘴角弧度越来越大……
直至裂到耳根！
顺着裂开的大嘴，喉咙深处，隐约能看见有密密麻麻的不知道什么东西在匍匐蠕动。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翅膀摩擦的声音……
电光火石间，今欢反应极快，身形一闪，翻手，太极池中黑色巨龙随之咆哮而出！
几乎是同一瞬间，人头灯笼噗地一吐，刹那间，无数八色怪虫以铺天盖地之势朝她扑来！
砰砰砰！
对撞！
天昏地黑蛟龙移，雷惊电激分洪荒！
刺啦，遮天蔽日的八色虫浪被黑龙撕出一道口子，虫身在空中爆裂开来，化作一片八色雨，但在八色雨落到龙身的同时——今欢与黑龙相连的灵台深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这八色虫浪竟能直接攻击人的神魂，腐蚀太极池中的黑龙。
脑中像是有万柄利刃搅动，无数记忆蜂拥而至，挤占了她所有思维，耳边轰地嗡鸣，今欢瞳孔睁大，浑身剧烈颤抖，她竭力维持了一瞬，身子便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而与此同时，从背后，从四面八方，竟是一齐响起破空之声!
一个个藏在黑雾里的人头灯笼接踵飘起，脸上表情或哭或笑，或狰狞或诡异，像是放了一场盛-大的孔明灯。
一条条虫舌如箭，而此刻，箭已满弦！
无数虫舌飙射，似熊熊火焰，将天际染成霞色，一个呼吸间，万箭齐发！
若她倒下，必将被虫海吞噬。
从她踏入福利院，不，或者说更早，她走的每一步路都在别人的算计之中。
今欢狐狸眼中闪过狠戾，舌尖一痛，口中血腥之气让她瞬间清醒。
身形一闪，向后飞退，双掌却缓缓合拢……
而虫海，霎那间已将她彻底包围！
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虫海，要是密集恐惧症患者在这里，估计都不用攻击直接能被吓死！
单只虫微不足道，似乎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但如果是一千只呢？一万只呢？一千万只呢？
更恐怖的是，这些虫子像是有统一的脑子一般，听从统一调令，虽是不同方向，却在刹那间凝聚出让人胆颤的力破山河的势！
何谓势？势如破竹，势不可挡！
今欢眸中闪过冷意，太极池中黑龙咆哮，龙吟长空，直冲云霄！
老招数？虫海不惧不避，蚂蚁多了还能咬死象，何况只是一条刚成龙形的小黑龙！
狂风肆虐，虫海已然朝今欢扑来！
而就在那一瞬，今欢动了。
手掌向前一挥，灵台中半方白池倾池而出，白光成圆，生池凝盾！
能救人，自然也能防御！
砰砰砰！
生机盾与虫海碰撞的瞬间，今欢脚尖一点，速度极快，飙射而出，与虫海擦肩而过！
一个呼吸间，生机盾碎！
今欢嘴角沁出血丝，太极池与她命脉相连，虽有生机盾替她挡了致命一击，但神魂依旧不可避免地受了重伤。
而另一边虫海已然聚集……似乎要再次发动攻势！
锵！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光划破长空，一直在旁蓄势待发的黑龙一声长鸣，化为一柄黑色镰刀朝她飞来！
今欢跃起，双手握刀，然后——
跳斩！
斩虫海？
不！
她要斩这藏在幕后操控的魑魅魍魉！
恐怖杀气一瞬爆发！
轰！
刀尖过处，地皮被卷起，一块块青石化为齑粉……露出底下层层叠叠的白骨累山！
而在这蜿蜒白骨之下，一张巨大的人面阴影，自地底，缓缓浮出。
今欢半张脸藏在面具之下，唇边噙着一丝冷笑，“我该唤你什么……神石大人？”
“还是石头精？”
“哎呀，被妖女你猜到啦。”地底那巨大的人面阴影忽然笑了，声音却是稚嫩。
在它开口的同时，虫海的攻势霎那间凝滞，仿佛被人为按了静止。
今欢冷冷道：“七情街确实会放大人内心深处的**，但幻境不是七情街主导的，在我穿透幻境中的‘墨魂’心脏，你的本体显露之际，我的幻境同时消失了，幻境的主导者，是你。”
石头精似乎来了兴趣，追问道：“哦？那怎么解释我离开后你那位同行之人还在幻境之中呢？”
“因为操控幻境的只是你的一缕神识而非本体，每夜到七情街的人不下千百，而每个人的幻境都不同，幕后之人必定能同时操控多个幻境，我一开始还不明白你如何操控多重幻境，直到你说你能假扮我记忆里的人。高明的谎话至少有一半是真话，你操控幻境的手段就是通过窃取他人记忆，以对方最痛苦的回忆为基础制造幻境，通过制造分-身伪装对方回忆里的人，一步步引动对方的心魔……”
“假扮墨魂，在我的幻境里引诱我堕魔，在我破了幻境后故意提起与我同行之人的情况诱我进入另一个幻境，让我想想，在花不语的幻境里你又假扮了谁……”
说话间，今欢垂手，纤纤皓腕轻动，黑龙自灵台冲刷流过经脉，汇聚成一条极细极浓郁的白色小溪，有乳白液体顺着指尖无声滴落，流淌至脚底的重重白骨上，流淌的轨迹很是不规则，形成一条条扭曲变形的线条……
静了片刻，今欢才轻声开口。
“三姑姑，对吗？”
“有意思！真是太有意思了！”石头精咯咯笑了一声，“小爷都有点舍不得让你死了。”
“只有扮演‘三姑姑’这个角色，你才能完全掌控这个幻境，保证原主噩梦重演，在你原先的计划里，不语杀了‘三姑姑’，就能完成最后的魔化，而你没料到出现了意外。”
今欢语气平静，白色线条悄无声息地在白骨地面上蔓延开去，因着颜色相近，很不引人注目，悄无声息地遍布整条街道……
“你一直以为，花不语的心魔是害她的人。”
“但自始至终，她放不过的，只有自己。”
“根本没有什么‘杀心太重，自寻苦果’，你引我进去，不过是眼看花不语要破了你的幻境，想利用我去阻止她罢了。”
石头精又笑了，声音听起来很是……欠揍。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聪明，也比我想象中更可悲。”
“窥见因果，明白一切为何发生，如何发生，又无法改变一切。”
“就像……”那稚嫩的童声顿了顿，倏然气息翻腾，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你，必死无疑！”
尖锐杀意瞬间爆发！
唰唰唰！
眨眼间，虫海再临……
太极池中生机池几近干涸，今欢神魂重伤，血能被禁锢，小蛟和格格身亡，底牌尽出，此刻握住黑刀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一路走来太多战斗，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今欢撑起最后一分气力，向着潮水般涌来的虫海，挥刀……
虫海完全不将她这一刀放在眼里，悍然攻来！
砰！
陡然！
一股恐怖力量迸发，地底隐有破竹之声……
就在此时，街道上飘浮的黑雾如丝线缠绕交错，以极快的速度聚成一根根黑色藤蔓，无数根黑色藤蔓凝成一柄黑色巨剑，抬至半空，骤然加速，呼啸着朝那虫海撞去！
松筠扫日月，藤蔓悬春秋！
虫海有势，剑亦有势！
剑光夺目，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这一抹黑。
破！
八色虫海破碎，无数虫子化为斑斓血雨飞散。
血雨将要落到今欢肩上时，眼前世界却倏地一黑，黑雾凝伞，将她完全笼罩护住。
隔着伞，一道纤细身影挡在她身前。
黑色藤蔓顺着裸露的雪瓷肌肤一路蔓延，魔气森森，扭曲诡谲。
这是……花不语？！
今欢心中震荡无以复加，脑中思绪杂乱，如一团乱麻。
怎么会？怎么会！
明明已经出了幻境，花不语为何还是入魔了？
难道……
她心头一沉，想起石头精的话。
——窥见因果，明白一切为何发生，如何发生，又无法改变一切。
而场上的局势却容不得她再多想。
虫海破碎，血雨淅淅沥沥，人头灯笼沐浴在雨中，面朝上，贪婪地张开血盆大口，大口大口地吞咽入喉！
眨眼间，原本显出干瘪的人头灯笼再次鼓涨，而内里浑浊的絮状物甚至比之前更加浓郁！
这人头灯笼，竟能利用魔气淬炼杂质！
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今欢勉强撑住身体，大脑飞速转动，不行，我消彼涨，再如此下去，花不语也会被这诡异的人头灯笼耗尽体内力量，如何破局……
但显然，人头灯笼并不打算给她思考的时间，苍白脸上浮起微笑，朝今欢森然张嘴。
吐舌如箭，下一轮-攻击蓄势待发！
“为何……还不放过。”
一直安静的花不语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提问，又像是陈述。
“为何——”
“还要伤她！”
后半句话声调陡然拔高，带着浓烈至极的恨意！
霎那间，阴风卷地，气温低到极致，如坠冰窟！煞气翻涌，裹挟着碎裂的白骨形成一条浩浩汤汤的墨黑长河！
刷拉！
万顷波涛一时起，惊涛拍岸响过石！
一个呼吸间！人皮灯笼脸上的微笑被定格。
原本摇曳火焰的数万人头灯笼被黑河吞没！
河水仿若泼墨，黏稠黑暗，充满煞气，人头灯笼像是被丢入滚沸油锅，表面那一张薄薄的、泡涨的惨白人皮骤然收缩，无数声凄厉鬼叫瞬间冲破苍穹！
噗呲噗呲，一个个人头灯笼被融化出拳头大的血洞，浑浊絮状物如附骨之疽，又像是找到新宿主的菟丝子，迫不及待地散开，密密麻麻地在水中飘荡，竟是要以这黑河为养料生长！
然而，下一秒，黑河翻腾，怒嘶汹涌，卷起千层浪！带着让人忍不住战栗的恐怖气息，以人头灯笼为战场，疯狂地厮杀起来！
而同样的战斗，还有数以万计！
但诡异的是，如此浩荡长河，竟如长了眼睛般绕过今欢脚下位置，形成了一个空白的绝对安全地带。
而挡在她身前的花不语，半个身体已经被黑色河水淹没，周身散发着浓重的煞气，乌黑发丝随风飘散，累累白骨在她脚下寸寸破裂，形如厉鬼。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今欢甚至来不及反应。
咚、咚、咚！
大地之下，忽地响起磅礴的搏动之声，像是一颗沉睡千百年的巨大心脏，正从黑暗深处苏醒、跳动。
地面起伏不止，仿佛地底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尝试着破土而出，每一次拱动都带来更剧烈的摇晃。
仿佛是踩在汹涌起伏的大海里的一块木板上，今欢控制不住地往后趔趄一下，但预想中的跌倒并未发生。
腰间传来柔软冰冷的触感，不知从何处钻出来一根细细的黑色触手，轻轻将她托住。
脚下白骨层层剥落，又化作碎屑纷飞。
今欢视线落到身前那道单薄的背影，半跪在地上，背依旧挺直，亭亭如青竹，身体却在不受控制地颤抖，呼吸急促，双眼闭住，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又像是陷入无法逃离的梦魇。
河水退去，复又化为黑色藤蔓，像是密密麻麻的毒蛇，游动在花不语的肌肤之上，贪婪地吞噬、或者说反噬着主人，毫不留情地吸取着少女身上的生气。
熟悉的气息，前世她曾见过多次的，和魔祖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强大的恐怖气息！
花不语的手无力垂下，苍白如纸，没有半点活人生气，然而顺着那纤细指尖，一缕极细的黑色藤蔓被她下意识牵引着，一直向外蔓延，无声地伸展。
直至，今欢腰间。
在她需要的时候，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托住她。
一如既往。
复杂情绪汹涌而来，今欢想哭又想笑，说不清是难过或是什么别的情绪。
她弯下腰，像是对待一个易碎品一样，极轻柔地将半昏迷的花不语搂入怀中，温热的气息笼罩，丝丝缕缕的生机悄悄顺着肌肤接触之处弥漫。
突然，一道刺目的金色光柱毫无征兆地从地底之下爆裂而出，直刺向乌云翻墨的天穹！光柱所及，空气仿佛被灼烧，发出滋滋怪响。光柱深处，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的符文在疯狂闪烁、明灭、挣扎。
就在金色光柱贯天彻地的瞬间，整条七情街连同其下的地基，猛然向下一沉！仿佛大地本身被那深渊一口咬掉了支撑。
紧接着，是更为彻底、更为凶暴的向上拱起！这不再是地震的颠簸，而是整条街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由内而外，狂暴地撕扯、撑裂，要将深埋的一切彻底掀翻于光天化日之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终于！终于！一百年了！小爷终于自-由了！”
一声狂笑响彻天际！
地底，石头精不知何时再度浮出，或者说，它一直没离开过。
随着金色光柱冲破天际，那张模糊的人面越来越清晰，笑声似乎近在咫尺，越来越大，越来越放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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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第104章 极乐鬼城（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