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年纪，就做出这样的事，听说你婆婆之前也偷主家的东西？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不语望着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又想起换骨前对方的和颜悦色。
她忽然想起什么，满怀希望看向坐在轮椅上沉默的三姑姑，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三姑姑……是你带我去找城主，是你说只要我答应换骨就能救阿欢——”
“一派胡言。”
轮椅上冰冷的女声打碎了她所有天真的幻想。
城主沉声喝道，“我轩儿乃是天生菩提骨，早有焚月刹高僧想要接引入仙门，岂容你个孽胎在此诋毁！”
“阿弥陀佛。”一声浑厚佛号响彻整个石府。
高僧缓步朝房内走来，众人皆恭敬让道。
只是谁也没注意到，屋里的不语在看见他的一瞬间，身子不受控制地瑟缩一下。
高僧淡淡道，“老衲六年前曾为除死人庄的妖物而入红尘，当时曾为城主公子测骨，轩公子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生菩提骨。”
菩提骨？
众人哗然。
有懂行的为其他人解释。
菩提骨是仙骨的一种，昔年佛陀于菩提树下悟道，故而佛门又将天生佛骨的人称为菩提骨，而拥有菩提骨的人，未来不可限量。
既然高僧都这样说了，事情自然尘埃落定。
显然就是死人庄里那个小女孩发癔症，竟痴心妄想自己拥有菩提骨，甚至还去偷盗城主府的回春丹。
这时，锦衣少年忽然走向不语身边，弯腰，在她耳边轻声说了什么。
再抬头时，他脸色已然变得怜悯交杂着不忍，他温声道。
“父亲，算了吧，她也挺可怜的。”
他容貌清俊，加之宅心仁厚，更是让围在门口的石家众人和城主带来的人纷纷赞叹，果然是天生菩提骨，听说还是极稀有的光灵根，真是天生佛子。
而只有靠他最近的不语才知道，对方方才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他温和地说，“父亲本来想放过你，但我不许。”
“因为菩提骨本就应该属于我，不该属于你这样的下等人。”
“属于我的东西，又为什么需要换呢？”
在众人未发觉时，躺在地上的小人儿身上，有黑色藤蔓沿着被抽走的骨头处逐渐蔓延。
见一切尘埃落定，城主嘴角微不可查地弯了弯，待回去后阖府清扫，将那间暗室里发生的一切冲洗干净，一切便再无人知道。
对了，那小姑娘也要安排人处理掉。
他的轩儿将会是庇佑整个家族的希望。
但手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量。
方才还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小人儿不知从哪儿涌出的力量，竟是朝他扑了过来！
居然还不知死活要抢药？
她快，一边的亲兵动作更快！
砰！
一掌下去，不下百斤之力。
武道六级巅峰实力！
别说只是个小姑娘，就算是成年人，接了这一掌也会被震碎内脏！
他就是故意的，不能在大庭广众下堂而皇之杀人，却可以假装失手杀人！
果然，这一掌下去，那小姑娘浑身骨头尽碎，素白孝服被血浸透，整个人陷进了血坑里。
声音无比微弱。
“药……你们答应的……”
城主心中怒意升腾，一个眼神示意，亲兵上前一步，竟是一脚踢在人最脆弱的咽喉处。
这下，血坑里的人再也说不出话了
“咳咳！”躺在床上的阿欢见到这一幕，只觉心脏绞痛，眼前发黑，剧烈地咳嗽起来，一旁的石夫人哭天喊地，急忙扑了过去。
但怀中人的呼吸仍不可避免地微弱，直至消失。
血坑里，黑色藤蔓肆无忌惮地生长，藤蔓尽头，一朵朵血莲绽放。
天色倏然暗下来，乌云密布，沉沉地压着天边。
城中马匹不安地躁动，无数马匹挣脱缰绳朝城外奔去。
似乎是某种不详的征兆。
城主也意识到了这点，他冷笑地看着血坑里的人，道：“看啊，果然是孽胎，死了都不放过无辜的人！”
但他心底深处到底有些不安，忙在人群中寻找那位高僧的身影。
却惊讶地发现，不知什么时候，那位高僧竟然不见了！
他能做到城主位置，自然也不是傻的，到这时，也明白自己是做了别人的刀了。
城主本能地想退后，然而已经来不及——
血坑里，一团烂肉，碎裂的骨头在诡异的黑色藤蔓的力量下，竟然奇迹般黏合，恢复，伤口愈合，凝聚成似黑雾的一团存在。
黑云完全遮住了天际，阴风阵阵。
整座城都被诡异的、不可名状的黑雾笼罩住。
城外的乱葬岗上，一具具腐尸枯骨自泥土下爬出，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朝城里浩浩荡荡涌来。
山峰倾倒，河湖倒灌，如同苍穹都被斩断，天地仿佛都在颤抖，可怕的能量风暴正在酝酿，仿佛要将整座城都湮没。
妖魔呼啸，似乎正从四面八方涌来，听得人肝胆欲裂。
城主恐惧地看着漂浮在半空中、全身上下布满黑色藤蔓的小姑娘。
这时，对方终于睁开了眼，而眸色……竟然是无比诡异的血红色！
“魔……你是魔！”
黑雾包裹着他和他儿子……以及那位坐在轮椅上的三姑姑。
在旁边两人恐惧得战栗不止时，坐在轮椅上的三姑姑却突然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原来让花言生下孩子的……竟然是魔、是魔！”
她面目狰狞，目光无比怨毒地盯着黑雾里那张和那人极为相似的脸。
“真是让人讨厌的一张脸，勾引男人，故装清高，假惺惺，偷走我的机缘，最后还害得我灵根被废，双腿残疾，我会落到这一步全拜你母亲所赐。”
“十年了，我跟到这里十年了，终于等到这一刻，你死了，你的女儿还活着……我就是要你的女儿痛苦地孤独地活着，就是要让她受尽屈辱，就是要她替你承受那些报复。”
她目光狂热，忽地变成人们熟悉的亲切温和的声音。
“小不语，你不是想杀了我吗？为什么不呢？”
“你知道吗？你婆婆的事也是我设计的，你那位躺在床上断了气的朋友也是我设计的，你身怀菩提骨也是我告诉城主的，换骨后如何一步步摧毁你也是我设计的——”
后半句话卡在了嗓子里，黑雾组成的手将她死死扼住。
见到这一幕，城主心神俱裂，吓得跪倒在地，不停磕头，“你、你也听到了，都是她设计的，和我们没干系……你不是要药吗？我给你、都给你！”
三姑姑的脸因为缺氧而涨红，眼睛里却闪着兴奋狂热的光。
只要杀了她……最后一步……她是整个计划的最后一步。
就在黑雾将三姑姑消融前一秒，一柄白剑划破黑雾。
与此同时，身处‘回溯’中的今欢只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漩涡一般吸引着她，整个身体被拉入幻境之中！
回溯，结束！
……
就像是灵魂被生生塞入了另一个皮囊，今欢睁开眼时，只觉浑身像是被车碾过一般疼痛。
她睁开眼，视野里出现了一片沉沉的乌云。
湿润的雨点打在身上，
不，准确来说，这并不是雨，这只是凝聚成实质的魔气。
魔气一点点蚕食着人身上的生机。
这种感觉今欢再熟悉不过，前世她入魔池，血肉消融，便是这样的过程。
今欢试着动了动手指，借着地面上魔雨凝成的水洼，她终于看清了现在自己的模样。
狐狸眼，苍白脸蛋，六七岁的模样。
那是……阿欢。
莫名地，今欢生出一丝不安。
回溯时她沉浸在情绪中，当时竟没注意到，这个阿欢，和自己小时候竟然……十分相似。
奇怪。
耳边响起爆炸声。
轰！
剑光璀璨，一黑一白，在空中碰撞迸射！
气势惊人，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两种颜色！
原本应该是院落的地方此刻被夷为平地。
地上满是碎石裂地的剑痕。
今欢觉得，她要是再不做点什么，可能还来不及叫醒被心魔缠身的花不语，自己就先被随便一道不长眼的剑光弄死了。
只是这具身体实在太弱，连起身都困难。
不行……
她心思转动，想起在回溯里看到的场景，狐狸眼微亮。
手指艰难地摩-挲地面，终于在坑洼里摸到一个圆滚滚的东西。
——铜铃铛。
阿欢生病后，为了以防夜里她需要人时对方睡着了，石夫人特意花高价找工匠打造了一个铜铃铛。
与一般的铃铛不同，这铃铛炼制时加了珍贵的铜精，蕴含一丝灵性，可以感受到使用者的心意。
即便是病人，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摇响铃铛。
果然，在她的手指触碰到铃铛的瞬间，铃铛剧烈地摇晃起来。
听到铃声，在空中缠斗着的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立时顿住。
下一秒，黑影爆发速度，急如闪电，径直朝她射来！
今欢还来不及反应，只觉身体一轻，竟是被黑雾轻轻托举了起来。
黑雾凝成一把伞，遮住了两人。
握着伞的是一只极清瘦的小手，黑色藤蔓沿着苍白肌肤一路往上蔓延。
伞遮住了那人的半张脸。
今欢尝试着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沉重的一声咳嗽。
“别说话。”
她听到从伞中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黑雾化成无数根藤蔓，将整座城主府都掀了起来。
很快，黑雾藤蔓卷着几瓶丹药回到了她身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今欢竟然在这几根藤蔓上看到了……献宝的感觉？
一旁躲在白衣人身后的城主，盯着这几瓶丹药，几乎睚眦俱裂。
托举着她的黑雾微微颤抖，藤蔓急切却又小心翼翼地喂她服下丹药。
这城主府里果然还有好东西。
以今欢的阅历，自然看得出这是一般仙门筑基期弟子才有资格服用的小还玄丹，比那回春丹好上不止百倍。
虽然只是幻境，但她并非幻境主人，要是在幻境里死了可就真被永远困在这里了。
她才服下丹药，一根藤蔓又殷勤地卷着一碗水过来。
丹药顺着喉咙往下滚，今欢又调用调息之法，催动药力尽快发挥。
腹内暖融融的，今欢这才觉得有了一丝气力。
她感觉到托举着她的黑雾正在微微颤抖，像是害怕稍一用力，她又会碎了。
明明是能腐蚀血肉的魔气凝成，此刻却极小心翼翼，甚至连她身上的衣物都未沾湿。
今欢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不语？”
握着伞的手颤抖得更厉害了。
执伞人的面容隐在伞里，看不分明。
一道流光飞出。
今欢转过头，才发现竟是方才与不语交战的白衣人。
那人身姿清雅，面容却像是蒙了一层纱，看不清楚，手中白剑正气凛然，光华耀目，似有龙鸣铮铮！
一剑，再出！
带着必杀之心！
砰！
今欢还未看清，身体被一股巨大力量往后拉，魔伞飞出，将剑光完全抵挡！
这时，她终于看清了执伞人的模样。
原本清丽的面容上爬满了黑色藤蔓，双眸血红，像是浸透了血泪，魔气森森，形容可怖，像是从地狱中爬出的修罗恶鬼！
但仅仅是一秒，魔伞铺天盖地，再次占据她的全部视野，同时将她完全护在伞下。
隔着伞，今欢听到很轻的一道声音，与对方外表完全不符的声音，带着些许哀求意味。
“求你……别看我。”
昏暗黑天之下，雨声淅淅沥沥，眼前是单薄柔弱的小小身影，耳边是轻柔的哀求声，心脏像是泡在海水里，酸胀得发疼。
她想起归墟山洞中，那用指尖生生雕刻出的十三尊佛像，想起那蔓延过对方全身的黑色藤蔓，想起对方浑身发抖四肢蜷缩忍受着诅咒反噬时的模样……
这满天神佛，谁曾怜惜过她。
改了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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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第 102 章 花不语番外：雪中花（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