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以宁这一下摔得非常扎实,膝盖、胳膊、掌心和额头,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血洇洇地往外冒。
膝盖和掌心的伤最重,皮肤被擦破很大一块,渗血的伤口里沾了泥土灰尘,姜以宁只是稍有动作,伤处就传来钻心的疼痛。
“别动。”徐蔚然从后面追了上来,动作轻缓地扶起姜以宁,眉毛微皱,“你摔得太严重了,需要马上处理伤口。”
姜以宁想摆手说没事,结果刚抬起胳膊又牵扯到伤口,疼得她脸上的微笑都变形扭曲成龇牙咧嘴的模样。
徐蔚然把她扶到公交车站旁边的等待区座椅休息,自己跑去马路对面的药店买了生理盐水和碘伏。他们放学时间本来就晚,徐蔚然回来时,公交车站只剩下姜以宁坐在那等他。
天色彻底暗下来,公交站旁边的路灯准时亮起暖黄色的灯光,伴随着嘶啦嘶啦的电流声,像一团离人间很近的、暖融融的月亮,让人格外安心。
光线站在姜以宁头顶,在地上投出一片小小的影子。
徐蔚然在她面前蹲下,用生理盐水冲洗她的掌心。姜以宁没耐住疼,倒吸了一口冷气。
“消毒的过程会比较疼,你坚持一下。”徐蔚然温声说,“下次别跑那么快了,天色比较暗,很容易摔倒。”
“……嗯。”
姜以宁低头看着徐蔚然,感觉这一幕让她恍惚。
那天在表演英语话剧前,也是这样的场景。徐蔚然蹲在她面前,低头把她的鞋跟粘好。
现在他也是同样的姿势,帮她处理膝盖和掌心的伤。
徐蔚然像个英雄,总是从天而降解决她的困难。
姜以宁吸吸鼻子,有点鼻酸。
英雄不是一个人的英雄,他是所有人的英雄,她只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众人之一罢了。
他并不属于她。
“你怎么了?”徐蔚然处理好她的伤口,起身时见到姜以宁落泪,讶异道,“眼睛好红,是我弄疼你了吗?”
姜以宁把头偏到一边:“我没事,一会儿就好。”
徐蔚然在她身边坐下,陪她一起等公交车。
大概十分钟左右,292路公交车缓缓从远方驶来。许是过了集中放学的时间,公交车上人很少,有许多空位。
姜以宁跟在徐蔚然身后上车,小幅度地挪着步子,准备找个近一点的位置坐下。双人座位有几个空着,单人座位也十分充足。
徐蔚然几步走到了最近的双人座位前,嘴角含笑,朝姜以宁招手:“坐这里吧。”
姜以宁答“好。”
姜以宁很顺从地走进里面的座位坐下,很快徐蔚然也挨着她坐下,两个人肩膀挨着肩膀,校服在车身的晃动中产生轻微的摩擦。
从与徐蔚然一起同玩游乐园时,姜以宁似乎踏入了一场甜蜜的梦境。如同现在,他们一起坐公交车回家,都是这场梦抓住姜以宁的软肋,引诱她不要面对现实,不要醒来,永坠甜梦的陷阱。
“姜以宁,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徐蔚然忽然开口,“这周末是卢青清的生日,我想拜托你接受她的邀请,一起出门露营。”
荆轲刺秦,图穷匕见。
如今她面前的男生,终于在无数个铺垫和前奏后,说出了他真实的目的。
好荒谬。
姜以宁耳边嗡鸣,脑海里闪过今天的一幕幕画面,侧头看向旁边低垂眉眼的徐蔚然,眼睛瞬间红了。
她很少哭,因为哭本身没有用。
妈妈去世时她哭了一次,可是哭泣不会让妈妈复活,不会让爸爸选择回到她们身边,只有弱者才哭。
而今天姜以宁却因为徐蔚然两次红了眼眶。
她确实是弱者。
姜以宁忽然感觉累了,虽然她什么也没做,但还是从内朝外觉得疲惫。
卢青清喜欢吴季洲,徐蔚然喜欢卢青清,姜以宁喜欢徐蔚然。
青春期的喜欢单纯简单,没有的大道理和SWOT分析法下的各种原因。
喜欢只是喜欢。
于是他们成了一条链条上的人,一环套着一环,一人制约一人,没有双箭头的喜欢掣肘着每一个人的真心。
徐蔚然看过来时,姜以宁已经把头转向车窗,视线定在飞驰而过的街景上。
“……我知道你已经拒绝她的邀请,但卢青清求我来邀请你参加露营,我没办法拒绝她。”徐蔚然顿了顿,“清清说你们是好朋友,她的朋友不多,希望你来参加她的生日露营会。”
“没办法拒绝。”姜以宁仍是偏头看着窗外,复述的声音被微风吹得稀薄,“为什么是你来邀请我。”
“啊……”
徐蔚然的声音停顿几秒。
“你和清清是朋友,和我就不是朋友了吗?课代表,好歹我们还一起勇闯鬼屋,做过摩天轮,看过烟花,我邀请你也没什么呀。”
姜以宁回眸看他。
徐蔚然脸上的笑容一如既往,只是多了几分漫不经心的促狭。挨近她的左侧眉毛轻轻上挑,连声音里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或者让骆嘉言来邀请你,是不是比较合适?”他拖长了音调,“你们比较熟,住在一栋单元楼里,而且他喜欢你嘛,我知道的。”
或许真的是将她放在朋友的位置,徐蔚然流露出几分少年口不择言的莽撞。在一声声的解释中,姜以宁感觉到她和徐蔚然的距离。
明明她现在是距离徐蔚然最近的人,胳膊挨着胳膊,肩膀贴着肩膀,可是他们原来天堑一样的距离,现在裂开得更大了。
他们这条喜欢的链条上,又出现了骆嘉言这样一个人,占据在姜以宁位置的一段,死死卡住她和徐蔚然的位置关系。
他们之间原本的精神与物质的天差地别,已经噎得姜以宁喘不过气,现在又加了一个“好朋友喜欢的人”的标签,直接把姜以宁判了死刑。
徐蔚然什么都没做,只用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如同水波汹涌的江河,把姜以宁这叶小舟推向更远的地方。
292路公交车晃晃悠悠把姜以宁送到站点,她一瘸一拐地下了车,身后跟着徐蔚然。
“我记得你家不在这边,上次从篮球场离开时我看见你和卢青清离开,不在这边的方向。”姜以宁说,“你还没到家,下车早了。”
“你受伤了,我送你回去。”徐蔚然说,“万一半路你再摔跤怎么办?”
“那也不关你的事。”姜以宁别过脸,“卢青清不会来找你麻烦,骆嘉言也不会。”
“你不用为难自己这样做。”
徐蔚然:“我们不是朋友吗?况且你这样回去,我不放心。”
姜以宁想继续追问他为什么,为什么和她是朋友,为什么会担心她的伤,为什么在这里纠缠没有营养的废话。
可她的目光触碰到徐蔚然坦坦荡荡、明明白白的眼神时,一切都有了结论。
他是徐蔚然啊。
是卢青清口中的烂好人,是姜以宁心中善良的热忱少年。
面对她这个一瘸一拐的同班同学,徐蔚然一定会帮人帮到底,眼见她走进单元楼才行。
姜以宁泄了气,瘸着腿慢慢地走,徐蔚然的影子不偏不倚跟在她身后。
很多话没有必要再问,并不是她变着花样问出问题,徐蔚然就会给出泾渭不同的答案。
他们走到了单元楼门口,门楣前新换了钨丝灯泡,很亮,照得百福的猫窝也雪白雪白的。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上去了。”姜以宁说。
“周末你会去的吧?”徐蔚然问,“清清真的很希望你来。”
灯光照在徐蔚然眼底,是亮晶晶的希望。
灯光晃过姜以宁眼尾,是水盈盈的微光。
姜以宁:“会去的,你快回家吧。”
徐蔚然笑容绽开,朝她摆手:“那周末见!”
水色在姜以宁眼里漾开,她用手背蹭蹭,眨眼间又再次蓄满。徐蔚然的人影愈发变小变远,最终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放风筝的人被迫松开手中牵扯的线,马里奥反复跌倒在拯救桃花公主的路上——
人终会被不可得之物困顿一生。
姜以宁想,算了。
转头覆着冰凉的扶手朝楼上走。
喜欢仅仅是喜欢。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学业、家人、未来,哪一项不比徐蔚然重要?
姜以宁边掉眼泪边逼着自己像大人一样衡量所有事情的价值,一遍又一遍欺骗着自己的心。
姜以宁,你有更远的路要走。
他不值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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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Jigsaw(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