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环境中，诺大的演奏厅，显得安静极了，连一丝风都没有。
女指导仍在原地，望着舞台，空洞的头部，看不见表情，但她周身没有一丝晃动，仿佛晏今刚刚的话，只是无端的猜测。
前面的光幕，仍在泛着红光，倒计时并没有停止。
晏今半眯着眼，目光并没有从女指导身上移开，她释放千机，观察着黑暗中的女指导，连头顶的羽毛装饰都没有摆动。
真能稳得住啊。
她感叹着，踱步到女指导面前，召出黑曜石手杖，朝着她的心口而去，乌木身瞬间将其一个对穿，淡绿色裙装顷刻坍塌在地，一阵黑烟飘出，顺着地面飞快溜走。
“果然……”
晏今迅速回头，只见黑烟在她刚才站立的指挥台上，逐渐凝成人形，不到片刻，高大的身影从黑烟中褪出，一身黑色燕尾服，头顶黑色礼帽，装束与她别无二致。
只是那人并未带白色绘纹面具，白色卷发耷拉在胸前，肤色较深，眉目深邃，与阿迦莎有几分相似。
“你是戈佛雷。”晏今笃定地说道。
“聪明的小姑娘。”戈佛雷脱下礼帽，绿色的眸子盯着她，眼神看不出情绪，“你是怎么猜到是我。”
一开始，晏今并没有对女指导有所怀疑，直到那天在储藏室里，发现属于指挥的服装和谱子。
能将这些好好收敛在储藏室的，必定与灵偶屋的主人，关系不浅。
而且，那天前来查看的女指导，显然已经见到被她们弄乱的储藏室，却没有仔细寻找，而是径直离开，本身就很奇怪。
晏今看向舞台上的少女，又转头盯着戈佛雷，“在见到熊怪之后，我也加深了这个猜想，熊怪是被你遗弃的灵偶，它对于外来者，有很强的攻击性。
“所以，你每日不厌其烦地给每个房间开锁，上锁，带着少女们来演奏厅进行排练，是为了……避免少女们被熊怪误伤。
“所以，你那天来储藏室，并不是来抓人，而是害怕熊怪会伤害我。”
“……很不错的猜想，但并不能确定女指导就是戈佛雷。”戈佛雷鼓着掌，脸上露出了笑容。
“但女指导能控制少女们，只有灵偶屋的主人，也就是指挥才能控制这些……灵偶。”虽然晏今很不愿意这样说，但以薇拉她们目前的状态来说，与灵偶无异，“最重要的是，你已经现身了，戈佛雷。”
听见晏今这样说，戈佛雷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聪明的小姑娘，所以，现在灵偶屋是你的了。”
“我的？”晏今没有想到，戈佛雷会这样轻易让出灵偶屋的控制权。
戈佛雷似乎猜到她所想，他无奈地摇摇头说道：“我早已在12年前身死，现在只是一缕残留的意识……而你，通过了我的考验，当然能成为灵偶屋的主人。”
晏今没有想到戈佛雷的反应会是如此，她原本还以为会有一场大战。
按照他说的，那个煞费苦心的幕后黑手，就不可能是戈佛雷。
“所以，这一切并不是你做的？”她再次看向舞台上的塞雷娜她们，问道。
“是，也不是。”戈佛雷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而后手臂轻轻扬起，在空中一挥，舞台上呆立着少女们，瞬间倒在地上，流光散去，地上只留下几具手掌大小的灵偶身。
“什么意思？”晏今疑惑问道。
戈佛雷走下指挥台，手腕一动，一具黑色哥特风灵偶屋出现在他手中，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关于我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晏今将目光从灵偶身上收回，看向戈佛雷，将进入灵偶屋之前，关于他的调查告知。
“……但关于你在西尔瓦诺狱中的信息，都被抹除，所以，圣狱之夜到底发生了什么？”晏今问道。
“12年前，我确实在西尔瓦诺狱中，至于原因，是为了制造超圣宝具。”戈佛雷从地上捡起一个灵偶身，小心地放进灵偶屋中，说道。
“超圣宝具？”
“对，就是超圣宝具，那是圣级之上的品阶，已经在神眷大陆绝迹数百年，据说，超圣宝具，拥有堪比神明的力量，在更早之前，它应当被称之为神圣宝具。”
神圣宝具，拥有堪比神明的力量。
关于这点，晏今比任何人都清楚，难怪拥有三件套后，她能伪装成暗黑之源。
只是她有些惊讶，为什么他能如此顺利说出神圣宝具，而之前询问红执法时，神圣宝具却被消音。
戈佛雷继续说着，并没有注意到晏今的表情变化，毕竟有面具的遮挡，他也看不出什么来。
“我已经走到神眷者的尽头，自然渴望这样的力量，因为一个委托，我开始进行灵偶的禁忌研究……”
“等等，你是说你是因为一个委托，才开始利用人的灵魂制造灵偶？”晏今突然打断他的话，思索片刻后问道：“是回声事务所的委托？”
“回声事务所……没错，确实是回声事务所，不过你怎么会知道？”戈佛雷不解问道，或许是晏今的反应太过异常，他不禁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问题大了！
作为进入游戏的玩家组织，了解那些湮灭在神眷大陆历史的存在，晏今觉得自己之前或许小看了回声事务所。
“没什么，就听别人提起过……”晏今摇头道，注意到他的话转而问道：“这么说，超圣宝具，在12年前并没有成功。”
“是的，事情很快就败露……罪大恶极的我，被收押在西尔瓦诺狱，我的委托人，为了害怕事情败露，自然想要灭口，于是我给他留了一个小礼物。”戈佛雷不紧不慢地捡起地上的灵偶，语气平静，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在狱中，我雕刻了一个小灵偶，让它偷了守卫的钥匙，把西尔瓦诺狱所有的锁都打开了。”说着，戈佛雷笑了起来，“那天夜里，西尔瓦诺狱非常热闹……不过可惜，我的灵偶屋被他们收缴，没有战斗力，如此轻易就死在红影执法的手中。”
“所以，圣狱之夜，是你……”晏今吃惊出声。
圣狱之夜并非邪神眷者有意袭击，而是戈佛雷，控制灵偶放出了邪神眷者。
她看着眼前无比优雅的戈佛雷，突然意识到这人异常恐怖。
“好了。”戈佛雷一手拿着装满灵偶身的灵偶屋，一手捧着属于伊莱拉的兔子玩偶，递给晏今，“现在她们都是你的了。”
晏今先是一愣，而后问道：“她们……真的已经变成灵偶了。”
“她们是不是灵偶，要由你来决定。”戈佛雷将灵偶屋放在她的手上，手指摩挲着兔子玩偶，眼神中有些怀念，“没想到这两只灵偶还保留着。”
“两只？”晏今看向他的手，原来底下还有一具灵偶身，从装束上，她一下认出来，“塞雷娜！”
“哦～她的名字叫塞雷娜吗？”戈佛雷温柔地看着塞雷娜的灵偶身，说道：“12年前，我还没来得及给她取名字……我记得我将她送给了一个可爱的小女孩儿。”
“你的意思是说，塞雷娜和伊莱拉，不，这个兔子玩偶，这两个灵偶是你12年前制作的？”晏今一下反应过来。
“对，获取了8名少女的灵魂，制成乐师灵偶，按照仪式，她们将在红月后，共同见证超圣的舞偶的诞生，塞雷娜便是其中的钢琴乐偶。”说着，戈佛雷又拿起伊莱拉的兔子玩偶晃了晃，说道：
“这个，就是我原本定下的舞偶，因为超圣舞偶仪式需要的少女灵魂，必须是刚刚觉醒不久的，光明圣女归属的神眷者……我记得，是在圣狱之夜那天，才成功将她制成灵偶。”
晏今神色复杂地看向兔子玩偶，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但她还是不敢相信，身为曙光使者的伊莱拉会是灵偶。
不过，圣狱之夜才制成灵偶，晏今脑海中似乎想起什么，但又没能捕捉到。
“那其它灵偶呢？”
“这些都是受12年前残留下的仪式，吸引而来的灵魂，并不是我制作的。”戈佛雷摇头。
难怪那日在剧院，攻击她的少女们都是圣剑士和祭司。
残留的仪式，意味着，真正的幕后黑手想要的，就是制造超圣舞偶。
但莱利为何也会被吸引进灵偶屋。
“……我没有见过这个人。”戈佛雷思索片刻后，摇头说道：“你说他并不是神眷者，又被灵偶屋吸引，那么只有一种可能……他是神弃者。”
“神弃者？是渎神者的别名吗？”这下轮到晏今疑惑了。
“不，渎神者只是放弃原本信仰的人，而神弃者，至始至终，都不被神明所注视，我记得，在山神部落的古老记录里，似乎曾经提到过，神弃者来自于某个神明的领域，但那位神明陨落后，这些后裔便在其余神明的领域中流浪，被当作普通人，他们天生对这些异象敏感。”
陨落的神明，一时间，晏今的脑海中迅速回忆着神明殿中无法响应的几位。
那这么说，莱利并非无法成为神眷者，只是他们的神明已经陨落，那如果她解锁了那位神明的图鉴，是否意味着，能够赐予所谓神弃者神眷名讳。
“那你的意思是，莱利并没有进入过灵偶屋。”晏今疑惑问道。
“是的，这点我能确定。”
晏今眉头一皱思索起来，如果受灵偶屋吸引的莱利，灵魂并没有进入灵偶屋，那他为何会昏迷呢？
“好了，红月已经不远了。”戈佛雷轻轻挥动削瘦的手指，厚重的暗红色窗帘滑到一边。
此刻，窗外已经漆黑一片。
他见晏今将灵偶屋和两具灵偶收下，不知从何处又掏出礼帽来，郑重其事地戴在头上，说道：
“你应该离开了……记住，即使你已经成为灵偶屋的主人，也无法抵抗红月降临后，超圣舞偶的仪式。”
晏今点头，将塞雷娜和伊莱拉的灵偶身也放进灵偶屋中，转念一想，从背包中拿出之前捡到的小熊玩偶，递给戈佛雷。
“这个是……”戈佛雷怔忪了片刻，有些怀念地语气说道：“这是我从山神部落带出来的灵偶，为了制造超圣舞偶，我亲自放逐了它，它应该离开这里的。”
“或许，他只是并不愿意离开你。”晏今说道。
在兔子看来，农场是兔子的，但或许在更早以前，这是小熊的农场，所以农场的设施和萝卜才会那么的巨大。
只是后来，在小熊的视角里，丢失了农场的它，变成了兔子的娇小体型，而偷萝卜的兔子，反倒如熊一般壮硕。
但它还是想要保护好原本属于自己的萝卜。
“这样吗。”戈佛雷摸索着小熊围兜上的金链子，露出一个遗憾的笑容来。
“轰——”
演奏厅的水晶吊灯猛地坠地，四周的墙壁也在不断坍塌，地面开始摇晃，晏今险些站不住。
“这是怎么了？”
与晏今的惊讶相反，戈佛雷似乎并不意外，他看着四周的变化，伸出双手想要触摸那些坍塌的碎片。
“我的意识要消失了，从今以后，灵偶屋的主人就是你，灵偶世界也会重新建立。”
晏今看向他，只见黑烟凝成的身躯已经有些虚化，她努力控制住身体，急切地问道：“那我要怎么出去？”
戈佛雷没有回答，他的身影逐破碎。
“以后遇见大祝祭，替我向他说句抱歉。”
而后，戈佛雷的身影彻底消失，连黑烟也消散不见，整个灵偶世界也崩塌得更加厉害，舞台迅速坍塌，倒塌的帷幕，“轰”地落下来，险些将晏今砸到。
她立刻释放无影身，往外逃去。
“出口，出口……”晏今念叨着，脑子飞速旋转，即使拥有灵偶屋的控制权，她也必须找到灵偶世界的门，才能出去，否则就会被永远困在坍塌之中，或者掉入虚无的缝隙中。
戈佛雷没有告诉她出口，说明他应该是对自己能出去有信心，否则也不会那样交代遗言。
那说明，自己应该是知道出口在哪里，只是被忽略了。
在无影身的加持下，晏今躲避着坍塌的碎片和脚下突然出现的大洞，她来到二楼，看向走廊的尽头，黑暗的深处。
那里的墙壁，泛着流光，与四周的漆黑显然不同。
果然是这里。
没有一丝犹豫，晏今立刻全速奔跑，而后一咬牙，强忍住那异常的触感，穿过了墙壁，恍惚间，她仿佛再次听见小熊与芭蕾舞曲，围兜小熊和戈佛雷一起向她挥手。
再次睁开眼，面前是熟悉的房间，她站在通道法阵中，四周还点着红烛火，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艾草味道。
她回到了现实。
还没来得及庆幸，玻璃穹顶，投射出猩红的月光，照在她的身上，只一瞬间，身体便动弹不得，她艰难抬头，只见夜色中，一轮巨大的红月凌空。
红月已然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