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
雨幕再一次笼罩红之都,灰褐的房顶连成一片,模糊不清。
临近正午,街上稀稀拉拉没几个人,沿街的店铺也大多大门紧闭。
见时间差不多,雨势也小了些,晏今深呼一口气,撑起伞走进雨中。
空气中夹杂着雨水的寒意和一丝土腥味,莫名让人不适。
这两日,红影执法在城中大肆搜查邪神眷属,险些将整座城翻过来,一时间风声鹤唳,连潘德拉肯家的药剂店都关了店,直到今天早上,“里德安”归案的消息传来,潘妮才放心让她出门。
“昨天夜里,红影执法在红枫街发现‘里德安’的踪迹,几番争斗之下,‘里德安’以一整个酒馆人的性命为要挟。
幸好红执法及时赶到,将其当场击杀。”
今天一早,往日驻守在潘德拉肯家的红影执法便上门,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言语中尽是自豪,顺便带来红执法约她见面的消息,奔着深海绿影的下落,她点头答应。
不远处,咖啡馆招牌,在雨中飘摇,晏今有些无奈。
好巧不巧,又是猫眼石咖啡馆。
到店落座,红执法还没来,晏今瞥了吧台两眼,布罗迪还是不在,只有上次的咖啡师在忙碌,见她望过来,还冲着她微笑。
晏今不找痕迹地错开视线,心虚地压低帽檐,朝窗外看去。
高大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后,一身灰色毛呢大衣,将黑伞一收,推门进来,两三步便来到晏今面前,裹着潮气和一丝冷意,拉开椅子,顺势坐下。
晏今这才认出来,面前的人是红执法,没有红影执法一身制服的包裹,红执法看上去没有那么冷咧。
他没有注意到晏今的目光,转而看向窗外。
“对面就是发生爆炸的钟表店。”
晏今也顺着视线看过去,钟表店几近坍塌,到处是炸碎的玻璃和残渣,连裸露的砖石都布满烧焦的痕迹。
“听说,爆炸的时候,你正在这家咖啡馆里。”红执法的语气没有丝毫变化,“你还记得那日发生的事情吗?”
晏今心里一咯噔,暗想这人将自己约在这里,不会是想来个秋后算账吧。
将脑海中的思绪整理一番,把那日同红影执法交代的事情经过,如出一辙告诉他。
红执法沉默片刻,指骨轻轻扣击桌面,没有回答。
“犯人不是已经确认是里德安吗?”晏今有些好奇问道。
“确实如此,只是……有些疑问,当日幸存的钟表店店员称,有可疑人员出现在店里,别着一枚暗绿色胸针,但我并没有在里德安的身上发现此物。”
暗绿色胸针。
难不成是里德安的同伙?
晏今仔细回想着当日的情形,检查记忆中有无落下的地方。
大雨中,她撑着伞前往咖啡馆,淋着雨还行色匆匆的男人,将她的伞撞翻,害她衣袍都被打湿。
模糊的视线中,有暗绿色的光亮划过。
“我见过那个人……可惜没有看清脸。”晏今遗憾道。
那人整个人都罩在灰袍中,雨水顺着黑发淌下,盖住大半张脸,她并没看清。
黑发!
洛文纳斯是金发!
晏今反应过来,“他肯定不是里德安,那人是黑发,而且也不是默多克斯。”
默多克斯的身形更加削瘦。
“这么说,里德安的确还有其他同伙,而这同伙才是爆炸案的凶手。”红执法双手抱胸,若有所思的说道:“这件事,红影会继续追查下去……只是他们大费周章换魂成洛文纳斯,却被你我轻易戳破,没能达成目的,难保他们不会报复……邪神眷者可尽是些亡命之徒。”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会盯上我。”晏今莫名的背后一凉。
“近期,会有红影执法保护你。”红执法补充道。
晏今“呵呵”笑着点头,心想这只是从暗地监视变明里监视。
“在他伪装成洛文纳斯期间,与其他官员的通信,夏利斯特玫瑰园并没有此物。
红影只找到一沓有使用痕迹的纸张,但上面却什么都没有,或者说是原本有什么,后来却消失了……”
怎么会!
“你是说上面的字消失了。”晏今有些难以置信。
“从上头的痕迹来看,应该是使用的某种书写宝具,写下的字一段时间后便会消失,而且依你所言,通信人都是些达官显贵,他以洛文纳斯的名义收买他们,倒是没有必要隐藏通信人的信息。”红执法双唇紧抿,瞳孔紧缩,视线聚焦在看不见的点上。
晏今回想起翻找时,闻到的若有若无的香味,当时她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说这种香味不是巧合,那么潘德拉肯家的契约签订怕是有很大的问题。
红执法见她眉头紧蹙,以为她又想起来些什么,投去询问的目光。
晏今回过神,沉声说:“除非他有不得不隐瞒的理由,或者说是不得不隐瞒的人。”
这话倒不是晏今空口臆测,她记得那时翻找时,有好几个信封里头都是空白的。
只是现在也无从知晓。
“倒不是没有这种可能。”红执法摩挲着下巴说道。
想起此行的目的,晏今清了清嗓,大胆问道:“那深海绿影,现在在你手里?”
红执法右眉微微挑起,整个背靠在椅子上,慢悠悠反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毕竟是萨拉斐尔夫人的委托,总要有个结果不是。”晏今打哈哈道。
听她说完,红执法的眼睛微眯,若无其事地说道:“在洛文纳斯的记忆中,似乎是萨拉斐尔夫人亲自将深海绿影交给的他。
且不说她为何前后矛盾,身为贵族的她,似乎并不需要一个神眷名讳是心灵法师的神眷者,帮她巡回遗失物。
所以,萨拉斐尔夫人为何会委托你?”
红执法的语气中有疑问也有试探。
这是在暗讽她一个心灵法师,何德何能是吧。
晏今显然不能同他解释,游戏中奶妈和战士可以接取一样的任务,也不能将关于桑克斯的事情告知,斟酌了一番回答。
“其实,并不是萨拉斐尔夫人一开始就委托的我,而是珠宝商,我调查到深海绿影在萨拉斐尔夫人手中,而后又追查下去,毕竟,深海绿影除了疑似邪物宝具,它还是条华丽无比的宝石项链。”
珠宝商的东西丢了,找人查查线索,很合理不是。
将一些重点隐藏的事实和盘托出,也不需要再费尽心思去圆谎。
听见她这么说,红执法眼中的怀疑一下褪去不少。
事实上,在红执法来之前,手底下的人就已经从萨拉斐尔夫人这条线,调查到深海绿影来自珠宝商。
“深海绿影确实在我手上,不过此物涉及邪神眷者,后续会上交教会,萨拉斐尔夫人那边已经了解。”红执法说道。
晏今点头表示明白。
“那今天就到这。”询问完毕后,红执法递给晏今一个袋子。
晏今没有动作,带着疑问看向他。
“是洛文纳斯议员的谢礼,他让我转达,这次太匆忙,今后会正式表示感谢。”红执法解释道。
“不愧是洛文纳斯议员,真是大方。”接过袋子,掂量着其中金币的重量,晏今一下开心起来。
见红执法仍一副审视的表情,或许是喜悦冲昏头脑,晏今鬼使神差地说道:“红执法,我是个好公民,你可以信任我,况且……我只是个平平无奇小法师,也翻不起什么水花来。”
“平平无奇……小法师么。”直到晏今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离开,红执法才喃喃道。
不过信任。
他只信任他自己。
这两日搜寻里德安,红影中还揪出不少老鼠,正值主教退位期,红之都的平静也只是表面,底下的暗涌还不知何时会爆发。
推开猫眼石的玻璃门,阳光驱散连日来的阴云,照在他的脸上,却驱不走冰雪,他的眼底仍是一片苍然。
***
蜿蜒曲折的莱恩河,从北到南贯穿红之都,在流经科罗恩思街区时,分成了一大一小两个河道,而后又汇合,于是便在这距离醋栗街不远的地方,形成一座河间岛,岛屿与两岸都有架桥联通,其中大河道上的桥在岛上延伸出一片大的广场,便是河畔广场。
河畔广场的周围,开设着各式各样的店铺,尤其是这里靠近码头,有许多来自异乡的奇物。
“这个怎么卖?”晏今拿着一柄椭圆手镜,手掌大小,造型与红之都的普通手镜并无差别,但镜身却不是寻常的铜制或银制,而是木制。
“女士您可真有眼光,这可是来自阿尔克图斯的镜子。”方才还昏昏欲睡双眼的店主,一下清醒过来,只见他眼睛里迸发着精光,说道:“不多不少,8枚金币。”
这价格快赶上一柄法杖了,可真敢狮子大开口,当自己肥羊宰呢。
晏今一下就将镜子放下,头也不回地转身。
“别别——啊,看你诚心买,给你打个骨折,3枚金币。”店主一下从柜台后面钻出,拦住晏今,谄媚地说道。
见她还是犹豫不决的模样,心一横,咬牙说:“这样,交个朋友,1枚金币,不能再少了,再少连船费都不够。”
最后晏今以1枚金币拿下这柄手镜,店主还附赠了一枚荧光吊坠。
黑桃木制的镜身,周围一圈白色花鸟图案,在煤油灯照射下,泛着五颜六色的光。
晏今摩挲着上面的图案,认出这是华朝的螺钿工艺,用夜光螺之类的贝壳,削薄镶嵌于木器表面,在光照下会产生虹彩变幻。
自从进入这名为神眷大陆的游戏,除去在神明殿见到的提灯,鲜少有古华朝风格的事物,乍见这柄木镜,一时间晏今心中有股莫名的暖流淌过。
“阿尔克图斯,那是什么地方?”晏今问道。
“比普提查岛还远的地儿,岛上的人称它为云上之城,不过您可别告诉别人这镜子是从那儿来的。”店主眼珠子左右打量,神秘地说道:“毕竟,那可是不被诸神庇佑的地方。”
普提查岛是距离无神之海最近的岛屿,阿尔克图斯不被诸神庇佑,难道说在无神之海。
走出奇珍异宝杂物店,晏今在宽大衣袍遮掩下,顺手将镜子和吊坠放进背包中。
镜子和吊坠并不是宝具,只是普通物品。
“也算留个念想。”晏今眉头舒展,心情颇好地说道。
“人还真不少。”
停在门口的台阶上,晏今能清楚地看见石拱桥上的情况,拱桥上挤满行人和游艺人,仿佛蠕动的斑驳色块。
晏今没有贸然上前,她观察了一会儿,并没有发现有何可疑的人,出现在第三根桥墩的附近。
难道是因为她来的太早?
这么想着,她收回视线,却察觉到一道泠冽的目光。
人群中一个带着灰色格子帽的青年人,正大咧咧地盯着她,眼神清亮,见她望过来,那人嘴角勾起一抹笑。
莫名的,一股从地底下升起的寒意,让她浑身上下窜起鸡皮疙瘩。
这人是谁?
那人意识到晏今已经看见他,转身向广场一侧的巷子走去,晏今连忙跟上去。
那人却如同灰鼠狼一般,一下便消失了。
幽长的巷子,看不见尽头,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甚至比夜色更加漆黑。
晏今突然有些后悔跟上来,正打算离开,背后却传来一声。
“你在找我?”
声音清越,如破开冰层的春日泉水,带着一丝阳光的暖意。
晏今瞬间回身,只见一人没有支撑般倚在墙边,浑身弥漫着肆意。
阳光与阴影打在他脸上,一明一暗。
“是你,里德安.克罗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