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什么?”陈舒云严厉蹙眉道。
“那个,我……”白暮慌乱道,“我想去……”
陈舒云不由分说地紧紧抓住白暮的手腕,直接上前道:“现在,请向我的艺人道歉。”
“他?向他?道歉?”文诺没想到陈舒云会在这种场合闹开,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
“我可不会向一个黑星的小艺人道歉,尤其是……”他抓了把自己的衣领嫌恶地骂道,“这种像条野狗的。”
陈舒云厉声斥责道:“这是我的艺人,我的职业操守可暂时还不会允许你一个环海的挂名制片人来侮辱他。”
周围人一片哗然,谁能想到在纪念酒会上,竟然会出现这种场面。
听到“挂名制片人”几个字,文诺脸上那促狭轻蔑的笑容终于挂不住了。然而还没等他还口,陈舒云就如同连珠炮弹般继续开口道:
“是,你文公子大可以说我是叛徒。当初贵集团架空了整个环海的管理层可就是为了把实权交给你,让你能够动用所有的资源创作你父亲引以为豪的旧派电影。结果呢?”
“结果呢?”围观人群里甚至还有人问道。
“前星际时代有几部作品是跟你有关系的?学院奖有几次是你上过颁奖台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家那几个当家艺人因为管理不当业务能力达不到预期,还欠着兰登那边好几个巨额合同吧?”
略微停顿后,她继续露出一个轻快的笑容:“据我所知今天祝上将也会来,等会要不要让我这个叛徒去帮您求个情?”
陈舒云的语气十分克制,每一句却直戳他的软肋。文诺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只能拼命压抑着怒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这不关你的事……”
【当前狼尾显形进度:87%】
听到系统提示音,白暮在脑中打了好一会儿转才反应过来:
等等,这个数值怎么开始下降了?!
然而争端还在继续,一时间过多的离土语言让白暮头晕目眩,甚至无暇深入思考这个数值究竟为什么会下降的问题。
他只能被陈舒云扣住手腕,手足无措地当背景板。
“对,当然不关我的事。”陈舒云偏头不失风度地轻笑两声,“谢谢你的提醒——要是关我的事那还了得?我的事业岂不是等我到棺材里也见不到起色了?”
“所以嘛,既然环海的文公子非要说我是叛徒,那这个叛徒今天我还就当了。如果不是当初被那些拙劣的手段栽赃被迫离开环海去了黑星,我今天可来不到这里,也没机会见到您呢。”
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
【当前狼尾显形进度:71%】
数值不仅开始持续下降,而且速度还越来越快。
四下看了看周围的围观群众,文诺最终没能反驳出口。事情闹得越大只会越丢人,没有人不明白这个道理。
他愤愤扫了陈舒云一眼,又抬手向白暮举了一下手中的高脚杯以表敷衍歉意,利落背身离开。
“文公子慢走。”陈舒云不紧不慢道。
文盈急得满脸通红,连忙向陈舒云这边歉意地点点头。结果刚要转身离开,目光却惊异地看向散去的人群之后。
“过来。”身着泰河星区军服的年迈男人拨开人群向文盈招呼道。他虽然眉毛都已花白,但仍然精神矍铄,目光炯炯。
文盈愣了半天,细声应道:“爷爷......?”
“你哥哥胡作非为,怎么不早些叫我?”老人皱眉道,一边跟路过毕恭毕敬冲他问好的人招手。
“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文盈急得想哭,老人摇摇头无奈将她揽到身边,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头。
陈舒云见到老人,顿时回过头瞪大眼睛看向白暮,一脸我的后事就交给你安排了的神情。
“完了完了,那老头怎么在这里。”陈舒云面色凄惨地做口型。
“哈?”白暮皱眉,并没有太理解陈舒云的意思。
“这两位年轻朋友。”老人牵着文盈的手走来,弯腰十分诚恳地鞠了一躬,“我家的不孝孙言语伤人在先,缺乏管教。这个歉我就先替他道了,实在是对不起。”
“不不不!”陈舒云诚惶诚恐地连忙摆手,摁着白暮的脑袋让他和自己一并回礼,“这个......不管怎么说都是我与您家孙儿之间的矛盾,各有错误,怎么能让您道歉呢......”
白暮只能弯腰盯着自己的鞋尖看。
“一会儿我会叫他过来,让他跟你们亲自道歉。这种事情该做就要做,你不要跟我推辞。”
“真是劳烦您了,我们也只是工作上……”
鞠完躬,陈舒云又强颜欢笑着跟那老人交谈些什么。文盈站在老人身后悄悄注视着白暮,似乎是在自己脸上停留了很久,当白暮留意到她的眼神时,女孩便又匆匆移目。
【当前狼尾显形进度:0%】
“你当初可没告诉我,这个进度条还可以往回走?”白暮不解道。
“理论上确实是不可以的。”系统回答,“但是很显然,这个名叫陈舒云的人类通过刚刚的行为,直接将判定依据的主体从你直接抢到了她的身上,改变了判定程序的运作方法。”
白暮思考片刻:“你的意思是,本来与那个金发人类发生矛盾的主体是我,现在却变成了她,导致我的进度判定无效了?”
“完全正确,理解得真快,不愧是帝国第五王子殿下!”系统夸奖道。
白暮冷笑一声:“闭嘴。”
每次这个系统用那种方式一边威胁着自己一边还将这种称呼挂在嘴边,他都不由得一阵恶寒。
不过也算是万幸,误打误撞让陈舒云替自己揽下了这个烂摊子,否则如果自己在这个遍地都是离土上层人士的地方血统显形,那可真是死路一条了。
陈舒云那边似乎已经结束了对话,她看过来冲白暮招了招手。
“你还好吧?”她关切道,“那小子也是大少爷烂脾气,说的话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白暮看着她,摇摇头半天憋出几个字:“我不在意。”
“那就好。赶快走吧,我一秒也不想待在这个是非之地了。”她痛苦地咧咧嘴,赶忙拉着自己向主会场另一头餐饮区走去,“我得喝点东西冷静冷静。”
“他是什么人?”白暮若有所思地盯着老人的背影问道。
“你不认识他?”陈舒云有些诧异,不过也并没有太过在意,只是专注地用手指筛选着餐饮区的酒品。
“离土的星际开拓时代一共分为前与后两个阶段,这个历史课学过吧?”
对于白暮而言,离土蒸蒸日上的星际开拓时代正是族人开始在宇宙中漫无目的地星际航行的艰苦岁月,这个他自然是了然于心。
“嗯。”他冷脸不动声色道。
“后开拓时代的最后两年,离土的勘测先遣队在当时无人敢闯入的新知星域,通过极少的人数和武器临场作战,竟然打败了流亡新知星域的非智慧巨型种族灰矮虫,一举夺拿下了整个泰河星区的掌控权。”
说完,她仰脖发泄似的灌下整个高脚杯里的红酒:“这老头呀,就是当时那支先遣队的队长,也就是后来的离土驻泰河星区上将文丰羽——不过估计也已经退休快二十来年了吧。”
文丰羽……白暮努力回忆着这个名字无果,余光看见陈舒云手腕上的信息端口突然闪烁不止。
“怎么了?”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高脚杯:“啧,差点忘了,我得去媒体见面区办点事。”
“你是说,你现在就得……”看着身周涌动的宾客人流,一想到要独自面对,白暮竟有些不安。
“没事,都是按程序走的。你要是怕搞错那就原地等我,或者再过半个小时直接来见面区找我也行。”
说完,她便风风火火踩着高跟鞋转身离开,临走还抛下一句:
“你要是自己来的话,千万记得从后门走啊!保护好自己——”
与此同时,脑中弹出系统的提示音:
【当前狼尾显形进度:0%】
【当前任务总体进度(估测):20%】
【血统显形判定仍在继续进行,系统将随时发布实时任务,请您留意任务提示,再接再厉!】
听到这里,白暮总算舒了一口气,看来自己暂时还没有任务失败的危险。
身周再也没了勉强称得上熟悉的人类,白暮独自立在原地环视着巨大的场馆。
打理好的头发已经因为刚刚的争执变得散乱,那凌厉的眉眼再次挣脱额前头发的遮掩显露了出来,灰色的瞳孔危险而摄人。
会场里,温柔女声还在隐隐唱着旧离土风格的抒情曲:
「想见你,想见你。想见你在飘摇星河里。
回家吧,回家吧,回到他的温柔故里。」
陌生女人举着酒杯凑到自己跟前,颇有兴致地问道:“你是艺人?是哪一家的?”
白暮盯着远处门口进来的一波宾客,并未转动脸庞,只是垂下眼睑勉强给了她一个眼神:“我不是。”
“不是?”她轻佻地笑笑,歪头打量着自己,“那可有意思了,看着这张脸蛋,我怎么不大相信呢?”
听到这里,白暮转过脸冷冷盯住她:
“是谁给你资格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的。”
【当前狼尾显形进度:27%】
“这也能算?!”白暮崩溃道,“是她骚扰我好不好??”
“是的,殿下。”系统冷静道,“但是根据任务内容,您必须以亲切的微笑与友善的态度与宾客们见面呢。”
“什么?”女人被他的眼神吓得一愣,盯着灰色瞳孔一时间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
“不好意思。”白暮没等她反应,勉强扯起唇角从身旁挤过去,“借过。”
如果在这场酒会上尽量避免与人类交流,那么是不是也算作一种影响判定的做法?
白暮不大确定,又担心这个系统继续向他隐瞒一些实际上是可行的挽救方法,便也只能闷头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女人盯着白暮的背影好不容易缓过来神色,捂嘴跟身边打扮同样华贵的女伴忙不迭窃窃私语。
虽然完全不熟悉泰河会馆的内部构造,但是好在手腕上的信息端口可以十分便捷地指引出想要规划的路线。白暮贴着浮雕墙壁低头前行,尽量走在人群边缘避免引人注意。
距离酒会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此时的主会场休息区热闹无比,大家都在期待着这次对离土而言荣光无比的盛会。
各个友好星区的大使正陆陆续续抵达会场,白暮待着的这个角落总算是无人问津了。
顶层隐隐传来人群的吵闹声,想必是媒体见面区已经准备完毕,就等一会儿万众瞩目的红毯时间。
“请问您是受邀艺人吗?”身着工作人员的黑色制服的中年男人拦住了白暮,“红毯准备区在那边,这里是外宾通道。”
白暮抬头扫了他一眼,刚欲开口,通道那端便又升上二十几人。
淡红色的全息屏障在通道口一瞬间变幻了色彩,转换成泰河星区的代表色,那是如同大海和天空相交出的澄澈的蓝。
机械音毫无感情地简短宣布道:
“欢迎夜白星域大使团莅临泰河会馆。”
由于通道和海滨区的星区传送水陆港口相连,来自外星域的客人们一般降落在水陆港口后便直接前往泰河会馆,位于深海的通道便直接从海底升到高崖之上的会馆门口。
夜白星域?白暮努力回忆着这个莫名熟悉的名字。
相比离土人族,夜白人实则与原生的天狼族人更加相近。他们本就是旅居离土的夜白星域种族分支,在离土的星际时代开启后便回到了母星,开启了全新的治理。
如果说天狼族是百分之五十的狼,那么夜白人则是百分之五十的鬣狗。
因此在当时的天狼剿灭运动中,“天狼族实则为外星种族,因此反叛是必然”这种论调便在离土人族中取得了极高的可信度。
不过天狼族上一次和夜白星人有过交流,还是在连白暮都没出生的年代。因此白暮也只是略微知悉一些关于两者的记载。
“需要指路的话我可以帮助您。”中年男人热情地要帮白暮操作信息端口。
然而当白暮透过人群终于看清走向这边的夜白星域大使团时,他彻底愣住了。
类人形态的夜白星人虽然看上去和离土的人类种族基本一致,但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之间的体型格外相似,乍眼看过去就如同复制粘贴一般,这似乎是因为他们削除了身体上一部分“多余”的构造,用智能机械取而代之。
白暮盯着他们的左肩,浅灰色瞳孔如同受到了极度惊吓的动物,瞬间放大了好几倍,静止般露出死光。
一个古怪却又无比熟悉的星徽图案。虽然不知道这图案真正的名字,但是白暮却知道自己绝对见过它。
“启光”。
他们将自己作为信仰的“启光”烙印在了左肩处的布料上,那是一个立体的三角形被光圈环绕的标志,象征着夜白星域最高的统治权。
而白暮上一次见到这个“启光”,则是在自己被异星传送前——
那场剿灭了自己所率领的先遣队的惨烈战场之上。
当时的敌方隐藏在若隐若现的虚空中,白暮的战甲被击穿前最后一刹那,他极佳的视力正巧撇到了那个图案。图案极为特殊,因此便牢牢地刻画在了脑海里。
失误的星区勘测,来自陌生文明的伏击......
“为什么……?”白暮感到心脏快要跳出胸膛,沸腾的血液不断向上涌去,“为什么是他们。”
“什么?先生?”
在离土的短短两天,白暮质疑推测过无数个关于“陌生文明”的真面目,甚至连离土都曾经包括在内。
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覆灭了他的先遣队的,竟然是这个和天狼族看似已经毫无瓜葛的夜白星人?
他接受不了,也无法接受。
被“启光”刺透双眼,想到了战死的同胞,白暮连五脏六腑都开始疼痛。他跌跌撞撞向后倒退几步,系统的提示音如同骇人的幻觉一般不断响起在脑中:
【当前狼尾显形进度:39%】
【当前狼尾显形进度:72%】
【当前狼尾显形进度:95%】
【......】
一次比一次更加尖锐的警报声震荡着白暮的脑海,然而过量的震颤和愤怒已经充斥满整个身体,根本无法动作,也无法思考。
随着最后一声血统显形进度播报结束,后腰霎时传来剧烈无比的刺痛感。系统冰冷宣布道:
【血统特征已显形】
“跟我来。”
与此同时,一只臂膀不由分说从身后环上白暮的脖颈,几乎是强迫着让自己的后背紧紧贴住他的身体,向通道的反方向走去。
白暮终于彻底回过神,却发现自己被他的力气桎梏着根本无法动弹:“你......”
男人沉静低声道:
“别挣扎,别转身,别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