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枫前的目光是毫不收敛的，观察某人观察得光明正大，他这辈子就不知道什么叫避讳。
这般直白的目光于商斜而言也属实久违，但他不可能同样盯着对方看，一唱一和的戏过不了副本。
他站直了身，开口:“你怎么知道……”随即一顿:“也是……”但说完他便后悔了。
商斜有理由怀疑自己的脑部程序被篡改，说一句错一句。
许枫前是这片辖区的执行官，他自己的副本里有什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也是”什么“也是”?!
他“怎么会知道许枫前知道”
许枫前挑眉，见对方不再言语，神情依旧冷淡，但刁钻的眼光使他察觉到了商斜微表情中短短几秒的不自然。
商斜说话说一半，忽然停下，显然是想到了什么，惹得他在这一瞬间险些想推翻刚才说服林佑慈的一番言论，对方表现的怎么看都像知道了他的身份。
他永远厌恶这种被动的感觉。
商斜即便糟心露出了破绽，也仍旧面不改色，反问:“你不待在酒店里，就只是为了来这地方看风景?”
“嗯，不大想抬眼便见着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
他们双方互相猜疑，但都没有明说。
他笑容和煦，但眼眸中的深邃显露在外。
“是因为404没法住人，对吧?”虽这样问，商斜的语气中却满是肯定。
许枫前的确惊讶于他猜了出来，但至少在能接受范围之内。404号房是他自己动用力量开辟出的通道，能够通往画框内部，只不过至今没有多大的收获，他很有必要尽快撬开那个东西的嘴。
“怎么？商先生去找过我了?”他饶有兴致地问道。
商斜沉默了几秒钟，并没有回答，反而说道:“四层所有房间占地面积相同，然而凭借楼层的总面积，容纳不下那样的30个占地面积同等的房间。”
商斜本意是不愿和此人有过多牵扯，如若平常自然是话不多说，但事关沈榭，如此一来，其他一概都不重要了。
他此行的目的是见到那团黑雾，但许枫前在这儿，尚且不清楚他在这件事当中扮演怎样的角色，反而有些难办，商斜也不好再放血为诱饵，但出都出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
许枫前不急不缓，算是在蹭伞跟着商斜进了小镇。
小镇和酒店相距没多远，街道上不见什么人影，石板地面的凹陷处都是水洼。
许枫前垂眸，便看见了身旁的人处理过的手，眸中晦暗不明，但很快撇过头去。
那点血之后，短短半日，他的核属性上升了900。所有玩家通关首个A级副本之后，属性面板类就会添加核属性一项，凭借超神的力量凝结成本命道具，也可以称为专属道具，而核属性的上限为10000，核属性的出现，使玩家拥有超自然力量的起点。
许枫前现如今的核属性值是8100，而根据推测，沈榭的核属性值有9000。但只是那点血，自己的核属性值却飞涨了900，虽然知道这也跟一次性道具差不多，下次不会有这效用，但也约等于天上掉金子了。
不过这事商斜自然不知，他忽然止住脚步，目光挪向右侧。
小巷拐角处出现个瘦小的男孩，在雨中奔行，身上披了件旧雨衣，手中拎了个木桶，奔跑时大概是怕滑倒，刻意避开了水洼。
人?不，还是NPC。商斜若有所思。
男孩很快瞧见他们，止住脚步，见对面二人也将目光投向自己，心中存疑，面色如常地问道:“两位先生，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吗？请问有什么事吗？”从言语中能看出他有些许灵智，但毫无防备之心。
“我们从东边海湾上的小镇来的。”商斜面不改色，话语中却存了试探之意，语调已不见冰冷，“只是路过而已，下着大雨，你出来做什么？”
男孩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妈妈摔伤了腿，我要去小镇中央的井里打点水来烧。”
商斜敛眸，心想不出所料，这般的NPC只会认为他们陌生，但没有意识的副本人物和一张牌没有区别，完全不会对他的话语产生怀疑，就连国籍这样明显的漏洞也不会质疑。
“可以带我们去那看看吗？”
男孩几乎是不假思索点头应下，同时拒绝了许枫前的伞，商斜撇了一眼才知道，这人果然有带伞。
“请跟我来吧。”
他没有继续奔跑，而是放缓脚步，走在前边引路。
商斜眼望前路，面无波澜，心有所想，自然不曾注意到许枫前若有似无的目光。
他貌似对小孩子格外耐心，眼神里的那是……纵容?不对，不该是对这个小孩的。
……
女孩展翅从溢着暗紫色光辉的天桥上跃下，羽翼上的暖金色光芒在夜幕中犹如流星坠地，银色的眸子宛如星辰，手中捧着个玻璃罐子。
“先生……”她才出声，便收到了商斜眼神中的示意，立刻压低了声音，“您今天出去了很久，现在已经很晚了。沈先生他这是……”
“1小时26分钟前睡着的。”商斜垂眸扫了一眼怀中熟睡的青年，轻声说道:“下次别把我的行踪透露给他。”
他本是想说“下次看住他，别让他再出来乱跑。”但转而一想，恐怕没人能看得住。
女孩点头应了，忽然又听商斜问:“23时42分，有事?”
这一提醒，女孩才想起自己等候在此的目的，纯真的笑容中洋溢起几分期盼，向前挪了挪自己手中的玻璃罐:“先生，我可以在城里种花吗？”
“随你。”他紧接着又道，“很晚了，明天再种。”
再闪身，男人便消失在了女孩的视线内，如同一束荧光飞跃进城中心的宫殿内。
把人放在了床上，商斜转身欲走，这才发觉自己的一只手不知何时已被那人给抱住了，贴近其侧脸。
他垂眸凝视了片刻，面无表情，开口:“醒了就松手。”
话音落下没几秒，侧躺在床上的青年缓缓睁眼，殷红的唇挑起，眼神何其澄澈。
“不要。”沈榭轻笑，说着，双臂更紧了些，脸颊蹭了蹭商斜的手指。
商斜下意识蹙眉，双眸笼上一层雾蓝色的光芒，但过了片刻终究还是熄灭了，他放缓语速，打着点商量的意味:“什么要求趁早提。”
“没别的，你陪我。”语气并不肉麻，但那股亲近难以掩藏。
商斜:“我已经陪了你一整天，现在还要?”
“分明是我陪了哥哥一整天，应该礼尚往来才对!”沈榭反驳。
商斜见着他这不饶人的架势便头疼，心想谁陪谁有什么区别吗？
他一直想不通，他们二人的外形和声音本来一般无二，但不知何时起，沈榭的音色竟比他要轻了些，语气上也有了些许差异。
倘若换个人在这儿，他早就动手了，可偏偏是沈榭，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行了，睡你的觉去，天亮之前我就在这儿坐着。”
闻言，沈榭的眉眼又上扬了几分，不俗的容颜迎着月光，染上几分笑意:“你要是走了，我立刻就能感觉到，不许早退!”
你以为我同你一样?商斜 忍不住笑了声，但心中所想却没有说出来。
沈榭痛快地松了手，眼见男人坐下，他方才心满意足，狡黠一笑，将闭上眼时，忽然伸出手，可谓出其不意。
商斜一时不曾警惕，反应过来时，脸上已经被掐了一把，然而，罪魁祸首已经把头埋进了臂弯里，许久没再有什么动作。
他敛眸长叹，心说自己近几年是不是管教太松了？
……
石井周遭空旷，屋檐上流下的污水不会落进井里。
男孩麻绳绑在木桶上，用辘轳将木桶降下到井里，靠近井边，见到木桶已经彻底浸没在井水中，才又拉了上来。
把木桶提上来之后，男孩突兀回头问道:“两位先生，你们口渴了吗？井里的水很干净的，我可以再打。”
木桶里原本就放着个木碗，商斜并没拒绝，点头，伸手去拿木碗。
许枫前微眯着眼，眸中零碎且微弱的白光一闪而过，他的视角转变直冲那口水井中。
水井的最底下有一团浑浊的暗金色，时不时有光点涌出，类似火花迸发浸入水中。
呵!
他目光一凛，又是他……
见商斜拿起木碗，他原本无所谓的心思彻底灭了，莫名不悦。
商斜在男孩的客气下，用木碗在桶里舀了点水，手指却倏然被抓住。
劲道并不大，但很果断的把他的手抽了回来，许枫前面色不变，笑容却让人莫名感到奇怪:“喝水可以回去喝，只是这水是这镇上的，初来乍到，万一水土不服，要是又耽搁在这地方，可就不好了。”
商斜立刻听出了他话中的暗示，并不意外。
他当然知道这水很可能有问题，方才一路走来，街道上虽然安静，但还是见着了几个人，至少从外表上看，都是正常的活人。
但是这小镇和酒店距离如此之近，即便是深夜，屠杀者又怎敢明目张胆烧杀抢掠，难道就不会有镇上的居民发现后前去救人吗？
但或许那个晚上，或说今天晚上，真的没有居民看见不远处酒店的火光。
根据许枫前的反应，问题就出在这水里无疑。
当然，水中也可能不是什么简单的迷药，但他也没有尝试改变什么，完成任务的是他们玩家，这大半天过去，不知有多少人已经喝了井水，而且这场屠杀必然背后必然掺杂许多不为人知之处，所以居民的这点帮助基本不用指望。
他更想知道的是，是否有人见到那群屠杀者，或者见到那场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