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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寇难追】
比起王轮,柳情的处境要悲惨得多。
阴暗、潮湿、污秽、蚊蝇,披头散发,锈锁加身,青楼花魁的妖艳魅惑此刻已荡然无存。
道衍和钟管家进到女囚室时已过了子时,柳情蜷在地面的干草上昏然入睡。
钟管家正想效仿道衍刚才款待王轮的方式,对柳情怜香惜玉一番,以情动之。没想到道衍直接拿来一桶冷水,野蛮、粗鲁、不留情面的把柳情泼醒了!
柳情狼狈醒来,定神之后,并不惊慌,反倒有几分巾帼英气,傲娇地说道:“咳咳,这腥臊的臭牢房,正愁没水来洗呢!还有没有?再给老娘来一桶!”
“哗~”道衍跟着又泼了一桶。柳情长发贴面,衣衫附体,周身寒颤,双唇发白,却不求饶。
钟管家在一旁看得心有戚戚焉,表情似乎在劝道衍:“何苦来哉?一个弱女子而已…”
“设计谋害庄翁一事,王轮那边已经招了。你打算嘴硬到什么时候?”道衍冷冷地问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柳情冷得瑟瑟发抖,但语气毫不示弱。
“看你是个女子,给你留点体面,千万不要逼我们动大刑!”钟管家跟着吓唬道。
“哼,你们这些臭男人,能有什么大刑?全部排好队轮流来【伺候】我?老娘什么风浪没见过?”柳情确实牙尖嘴利,两句话说得钟管家咬牙切齿却又无言以对。
“给你看样东西吧~”道衍不紧不慢地踱着正步,带着某种神秘地仪式感:先是从怀中掏出一个扁扁长长的小方盒,稳稳放在案台上;再轻轻打开,认真寻找、确认;最后才从某一格中慢慢取出一张精致的人脸面皮——双眼双鼻并嘴巴五孔清晰,血迹犹在。
“你可认得这个人?”道衍以双手将人脸面皮撑开,面向柳情,阴恻恻地问道。
此物一出,柳情顿时老实了不少,既不敢直视,也不敢言语。
“这张面皮的主人,是一个叫千叶惠的东瀛女子。她丈夫就是刺杀庄翁的凶手之一。说起来你们东瀛女子确实是,够倔!够犟!我先是在这个位置,轻轻划开一道口子,然后再一寸一寸、活生生地把她的脸皮剥了下来。你看,这个地方不够平整,主要是她当时一直在动,也怪我啦,我的手也不够稳…不过说实话,她还不够标致,你看这纹理,远没有你的脸细腻…嘿!你干嘛?快!快去!”道衍一手抚玩着那人脸面皮,一边阴阳怪气地说着,不曾想柳情听到可能要活剥她的脸皮这一节,竟直接要咬舌自尽!
幸得近旁地狱卒手脚利索,及时掐住其两颚,柳情只是咬伤舌根而已,性命无虞。遇此突发情况,道衍二人也只好暂时回到囚牢外厅,另议旁策。
惊魂初定,钟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道衍师父,你,你是何时把千叶惠的…脸皮剥下来的?”
“千叶惠好好的,没事啦!这是羊皮面具,做得比较像真的而已。”
“哦,哦,这,这是羊皮面具?嗯,这就说得通了,如此惨绝人寰的事情,我想你也是做不出来的…”钟管家支支吾吾,总算明白过来,接着问道:“另有一事,我不太明白:刚才你为何对王轮客客气气的,却对柳情一个弱女子实施这些雷霆手段?”
“王轮虽然是海盗,但却是海盗中地魁首。从小养尊处优,心性孤傲,从未受过阶下囚的折辱。此时以王孙礼节待之,其内心自然受用。最重要的,让他酒足饭饱重享少岛主的尊荣之后,再回到阶下囚地位置,前后比对,他恐怕也难以忍受了吧?”
“原来如此,言之有理,妙哉妙哉!。”钟管家抚掌称妙:“那,为何不对柳情故技重施呢?这人性相近,道理相仿啊!”
“柳情不一样。她出身卑贱,且是青楼女子,受得了折辱。再有,岂不闻【仗义常为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像柳情这样的底层女子,反而会有种愚鲁的坚持,不用猛药,她不会轻易屈服。”
“但是,你这药恐怕也太,太猛了点…”
“是的,这一点是我疏忽了,我没有想到此女子性情刚烈如此。”
“要不我们还是试着从王轮那边下手?之前看他对柳情挺上心,也许这是一个突破口。”钟管家建议。
“不可。之前我故意用言语试探过王轮,他虽然有些紧张,但到底没有阻止我们来审柳情,由此足见柳情所知的情况并不是致命的关键,或者,也许柳情有什么把柄捏在他手里,他赌定柳情不敢说。”
“但是,汤将军只答应给我们审一天,明日一早两人就要移送应天府。如此拖延也不是办法啊。不如到王轮那边再试试,死马当活马医吧!”
“不可!王轮此人心机深沉,此时回去,等于是告诉他我们已经拿柳情毫无办法——他只会更加坚守不言。”道衍紧锁眉头,说着说着心中又生一计:“所以,突破口到底还得在柳情身上找。走!”
听了此话,钟管家自然准备要往女囚室走去,但一抬眼,却看见道衍闷不吭声地往男囚室那边去了。
“不是说突破口在柳情身上吗?你这…”看道衍没有解释,钟管家只好加快两步跟了上去。
到了王轮的囚室,一众狱卒点头哈腰,笑脸相迎。王轮坐在靠墙的椅子上,双脚交叉搭着桌沿,闭目养神的姿势倒是蛮潇洒。钟管家正想开口叫醒他,却是道衍一脸严肃地先开口对狱卒下了命令:“马上给他戴上手枷脚镣,跟我们走一趟!”
“两位爷,这恐怕就不好办了,此人是匪首重犯,私自释放可是要全家掉脑袋的呀…”领头的狱卒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被惊醒的王轮只是睁开眼,却没有把双脚放下来,表情不见惊愕,似乎料定道衍必然无功而返。
道衍刻意保持着主子一般的威严,冷冷说道:“只是押到女囚室那边审,不是释放,慌什么!?”说罢以眼神向钟管家示意。
钟管家知趣地又摸出一张100两的银票,递到那领头的狱卒手中:“大兄弟,多带几个人跟着呗,在这大牢里走两步,他能往哪里飞?”
“哦,既然这样,那,要不兄弟几个辛苦一下?”领头的狱卒唯恐手下心生妒意,左顾右盼地问了一句,暗示此好处大家都有份。
“你这贼和尚!嘿!我已经答应与你合作,你竟然还…”重新戴上手枷脚镣滋味确实不好受,王轮一面挣扎一面大声抗议,但仍被不由分说地押到了柳情的囚牢之外。
看到衣衫褴褛、嘴角淌血的柳情,王轮激动得左右挣扎要扑上前去,关切之情难以遏制,一面怒目狰狞地望向道衍:“你这贼和尚!为何要对一个女子下此狠手!她哪里知道什么?有本事,你冲我来啊~”
柳情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欣慰,与王轮四目相对之时,非常微妙地摇了一下头。
王轮自然会意:这表示她什么都没有说。
钟管家看在眼里,着急将道衍扯到一旁,低声抱怨:“你这是唱哪一出?把两人搁在一块儿,岂不是给他们机会串供吗?”
“哼,就是要把两人「串」在一起!放心吧钟管家,这一局,咱们赢回来!”多少还有些年少气盛的道衍,刚才在柳情那里输了一局,此刻仍心中意气难平。
钟管家不知这妖和尚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暂且由他折腾,自己在一旁袖手而观。
“想知道什么你就问吧!我在这。是男人你就冲着我来!”得知柳情没招,王轮神情显得淡定了一些,似乎开始在故意挑衅道衍。
道衍一言不发,只是阴森诡异地朝身后挥了挥手。
紧接着七八个狱卒排成单人列队,鱼贯而入,依次将各种刑具一一呈了上来,钟管家在旁看得凉意森森、毛骨悚然——
拶指[zǎn zhǐ]锁心,木杠压身,钉指、竹签、锈铁鞭。
脑箍收魂,夹棍断路,笞杖、讯杖、拦马棍。
炮烙煎皮,铁鞋炸脚,铁梳、铁壶、滚油锅。
锡蛇缠腰,齿钩挂肉,烈酒、火醋、花雨熨。
论起来,王轮、柳情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残暴血腥的事情也没少见,但此刻看着这些林林总总的变态刑具,也惊得面色惨青、屏住呼吸。
道衍只是低头看着灯下的乱影,继续一言不发,任由狱卒夺命锁魂的脚步声一步步踏在王轮、柳情的心上,任由刑具铁器的剐蹭碰撞声钻入王轮、柳情的耳中。
“啊~”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声刚好盖过了丑时的打更声。
“钟成!你快点叫你的人停手~”王轮果然心智过人,疼痛至此居然还保持着几分清醒,并未向道衍求饶,而是直接对钟管家威胁道:“庄家与囚龙岛素无仇怨,你竟如此背信弃义,要置我于死地!我告诉你,囚龙岛有仇必报!我父亲两日之内若不见我回岛,定会追查至此,到时血洗你庄家全族,还有钟家的老幼妇孺,一个都不会留!”
钟管家嘴唇发白,手指僵硬,低头不语,不知是被王轮的话吓到了,还是被王轮拇指尖那根竹签吓到了。
道衍始终盯着柳情看,似乎听不到王轮的声音。
柳情闭着眼,不敢直视王轮,她嘴角的血印已干,此刻又多出了一层鲜血——雪白的牙齿深深咬在嘴唇里。
道衍微微侧脸,看了看身旁的狱卒。
“啊~”第二根竹签敲进了王轮的食指尖,浓血滴滴沥沥。王轮疼得青筋毕露,目眦尽裂,喊得已经有些哑然失声。
道衍再看看柳情,她猛一下睁开眼,松开死咬着嘴唇的牙齿,准备开口说话。
“叫汤和来!叫汤和来!我要见你们汤将军!”王轮突然抢在柳情前面大喊:“我囚龙岛海域有一笔埋藏多年的宝藏,愿献给汤将军作军资!”
道衍此时终于开口说话了:“继续!下第三颗钉!此人是在妖言惑众,不必理会!”
“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听好了!如果我死在了这里,汤将军拿不到宝藏,你们都是诛九族的死罪!那贼和尚孤身一人、贱命一条,大家不要被他拖下水了,不值得啊!”本来就是午夜寂静,王轮这样厉声大喊,恐怕走廊尽头、甚至门外值守的狱卒都听到了。
“哼,你想死?恐怕没那么容易!我保证不会让你死!”道衍一双三角眼透着戾气:“若是真有宝藏,你为何现在才说?你这分明是要使诈免罚吧!”
“立刻叫汤和来,是真是假,自有分晓。你这个贼和尚,你要误了汤将军的大事,小心千刀万刮!”
听着道衍、王轮两位人中龙凤你来我往的交锋,狱卒们面面相觑,僵在原处,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但不管怎样,第三根竹签没人敢再钉下去。大家只好齐齐看着钟管家和狱卒头领——此时大概就是这两人能拿个主意了。
“宁可信其有吧!”钟管家生性保守,狱卒首领也是个怕事的货,两人一拍即合,最后还是建议暂缓行刑,并准备派人去通知汤和。
“等一等!”道衍急忙拉住钟管家到一旁,压低声音极力劝阻:“「死手一松,穷寇难追」!钟管家,就差一步了呀!你没看到柳情马上要招了吗?”
“万一他真有那笔宝藏,你我处境就危险了。做人还是留一线吧,道衍师父。”
“这就是王轮那厮给你们下的套!那宝藏在汪洋之中,查证落实起码三天五日,这么一拖,以后想再像今日一样审他就没有可能啦!你摆明是中了王轮的缓兵之计啊!这么简单,怎么就看不明白呢?”道衍有些情急失言,没太顾及钟管家的感受。
“我没有道衍师父那么足智多谋!想不了太多,只知道庄家和钟家两家老小的性命总还是要顾及的!再说了,现在这个情况下,那些狱卒恐怕也不敢再继续用刑了吧?”
道衍面色铁青,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无言以对。
“且看他怎么说吧!若真敢诓骗汤将军,我们再给他动大刑不就更加师出有名了吗?”钟管家试着给道衍一个台阶下。
“唉~罢了罢了~”道衍长叹一声,拂袖而去,在走廊尽头远远丢回一句:“竖子,不足与谋!”
汤和果然缺钱。
春寒料峭,更深露重,丑时未过,堂堂一个征南将军竟连夜亲自赶到囚室,并单独会见了王轮。而事情的结果大概也如同道衍先前所预测:
汤和派了五名心腹手下,星夜赶往王轮所交待的位置去查验宝藏。其中三名卫队亲兵是明令派遣,另外两名总旗是暗中尾随。按说如此重大事宜,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但汤和唯恐手下见财起意、利令智昏,故而特地派了性格各异的三人相互制衡,且又有两人作后手监察。
此外,汤和明令三军:在宝藏落实之前,无将军府亲令,任何人不得再对王轮用刑,更不可害其性命,违者以军令斩立决,无需报奏应天府!
至此,王轮铁券加身,道衍无计可施,他和钟管家一方算是输掉了第二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