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汐的自暴自弃源自宋徽绫。
所有的一切,都源自过往从前,源自宋徽绫将她扔高,又将她跌落。
说不上是抛弃,不如说是重点偏移。
当年双胞胎也不过七八岁,与早熟沉稳的姐姐宋时沅相比,宋时汐更活泼些,闹腾些。
宋徽绫和宋慕萱一致认为女孩子不必端庄,就得有勇有谋,大胆实践,于是便把她带进了前厅。
“西西性格适合,耐磨,是好苗子。”
宋徽绫亲口承认的。
所以宋时汐不到八岁就明白了宋徽绫的用意,外婆想要培养家主。
而她,是被选中的下一代家主。
宋徽绫曾经多次带她出入各大晚宴,字里行间充斥宠爱,让所有人知道宋时汐为继承人。
“我们西西啊,天资聪颖。”
而姐姐宋时沅性格冷,不懂人情世故也不懂虚与委蛇,她当然很好,只是不适合做上位者。
更何况宋时沅根本没有争的意思。
就这样到十岁,父系派和母系派的斗争愈演愈烈,母系派有宋徽绫稳坐,一路披荆斩棘。
直至出了宋慕琦的事。
宋家向来不看重性别只看重能力,宋慕萱性格太温和,身体也不好,宋徽绫便越过下一代,选择了隔代。
这件事大家都无异议,唯独宋慕琦意见颇多。
时常在庭院喝茶的日子,双胞胎总会听见舅舅跟外婆吵架,吵家产吵权利,吵至高无上的位置。
宋时汐还记得宋慕琦离家前说的话。
“黄毛丫头怎当得起大任?!”
自那日开始,宋慕琦没再露面。
孙女的十三岁生日刚过,宋徽绫偶然察觉到大儿子竟私下勾结父系派,企图吞没整个母系派。
她震惊之余,冷静痛快地斩断了宋慕琦的暗线,出手干脆利落,没留任何情面。
宋慕琦身无分文一无所有,父系派即刻与之割席。
于是他在苟延残喘中心生恶计。
这个计划葬送了他的一生。
也令宋时汐成为扭曲的弃子。
宋家名下有不少庄园,宋慕萱时常带双胞胎去度假,喝喝茶吃点水果,再住个几天。
宋慕琦抓准机会,趁庄园管家忙碌,溜进后院。
他的本意应该是为了挟持家主候选人,以便威胁宋徽绫松口给钱。
问题出在——做为亲妈的宋慕萱有时候都认错女儿们,更何况不常接触的宋慕琦。
他认不出谁是宋时汐。
迫在眉睫之际,宋慕琦抓了把糖递给在湖边游玩的宋时汐,哄她:“舅舅跟你玩游戏好吗?”
“我们来玩谁是妹妹谁是姐姐的游戏。”
“我猜,你是西西!”
宋时汐那日正为宋时沅借用了她最喜欢的毛笔而郁闷中,很不耐烦应付无聊的大人,点头承认:“我是西西。”
她第一次在最擅长的猜人游戏中讲了实话。
然而多疑的宋慕琦却觉得,宋时汐这副模样像被特意教导过,不可信。
于是阴差阳错地带走了宋时沅。
得知消息已经黄昏时分,接下来的日子,宋徽绫几乎将南城翻了个底朝天,终于才在荒郊野外的牛棚里找到宋时沅。
她被饿了七天七夜,身体瘦成皮包骨,见来了人也没有哭,只有细微颤动的身体瞧得出情绪。
宋徽绫亲自抱她上车,连夜请来私人医生。
幸好,检查过后除了营养不良别无大碍,精心养段时间就好。
等宋时沅能从床上下来,宋徽绫已经查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宋慕琦烂到骨子里是真的,但她没想到关键点竟然在宋时汐。
某个残阳似血的傍晚,宋徽绫单独与宋时汐相处,同往常一般和蔼可亲地询问:“舅舅问你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
宋时汐实话实说:“我说我是西西啊。”
宋徽绫盯着她良久,倏然变了脸色。
“撒谎!”
“你以前一直说自己是姐姐,为什么那天,那天非说了实话!”
宋时汐不过十几岁,被吓得浑身发抖,呆滞地站在原地任由宋徽绫责骂。
这些指责现在看来,其实更像是隔着宋时汐骂宋慕琦,她在她身上看见了大儿子的劣根。
所以怒不可遏,容不下这等败骨。
后来宋慕琦害人致死被判枪决,宋徽绫亲手送走儿子,从刑场回家,她整个人苍老许多。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喊来秘书,交代两件事。
一是,宋时汐此女不择手段薄情寡义,丧失同理心,残害手足,不可成为继承人。
二是宋时沅性格沉稳,心态静和,有持大局意识,即日着重培养。
因为这张白纸黑字的公式书,宋时汐被所有人有意无意地孤立疏远,包括沈家人。
宋时汐曾经尝试过辩解,可即便如此,听她说话的人寥寥无几。
不知不觉中,她的礼物开始比姐姐差,得到的关注比姐姐少。
她在万众瞩目中毫无预兆地跌到谷底,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她为什么。
与此同时的宋时沅飞快成长,就像征战沙场的将军,带着所有人的期盼站稳脚跟。
她在高台光明正大接受赞扬,宋时汐在阴暗角落,把情绪混入手中的酒,咽下去时辛辣苦涩。
恨意和不甘便从此时开始彻底蔓延。
她们说她薄情自私,不折手段,是啊,她们既然那么肯定,宋时汐就亲自落实。
“一个薄情的人期盼什么天长地久?”
宋时汐的眼尾挾着外头难得温暖的日光,好似含了无数缱绻旖旎的情愫。
她对夏帆自嘲般一笑,道:“贪欢片刻,你情我愿……还要怎样呢?”
“这间房子来过许多人,床边歇过许多身体,温存纾解过,各自行色匆匆,一夜淋漓。”
可是没有人愿意留下。
“没有人愿意留下来吃一吃我亲手做的饭。”
世人约好的,跟她热烈又疏远,她留不住该留的,驱不散该走的。
一辈子阴差阳错,倒快惯了。
夏帆在那零星的感叹中嗅出了无可奈何。
满墙满桌的艳丽,竟然是挽留的道具。
宋时汐贪恋片刻情长意浓,又在第二日送别她们。
她的只言片语,都在表达一句话。
——无人爱我。
因为无人爱我,所以刻薄的字文写破了不过尔尔,没谁在意她被迫背负罪名
宋时沅说宋时汐不是好人,宋时汐点头承认。
她沉在深潭中满嘴泥沙,有口难辩。
夏帆叹气,这应该咸鱼的人生总会被破碎的人事物耽搁,而她太想拯救世界。
“明晚去看流星吧。”
宋时汐微怔,随即松开指尖:“好啊。”
日空朗朗,夏帆终于走出公寓。
手机里,崔仪景毫无动静,这不像她。
夏帆隐隐察觉不安,赶紧拦出租上车。
今天明明有课,姜泠做为导师却没去,夏帆给她发消息说一会见,她秒回“等你”。
太不对劲了。
到城北,姜泠已经等在别墅门口,见着她露出个憔悴的笑:“穿这么少小心着凉。”
与此同时手机嗡两声,梁嘉莉发来消息。
【帆帆,出事了。】
【你妈妈举报了姜老师。】
夏帆顿时如同五雷轰顶。
崔仪景竟然极端到这地步……
她昨天看出了端倪,连歇息都没有,转头上网举报,试图斩断别人的职业生涯。
夏帆声音发颤,抬头看向姜泠:“对不起……”
姜泠握住她冰冷的手,声线平缓温和:“跟你有什么关系?听说你们大吵了一架,先进去外面冷。”
夏帆的颤抖逐渐变成呜咽:“她……她竟然,她……”
第一次见夏帆流泪,姜泠的心像被撕碎了揉烂了,徒然空白成荒芜。
“帆帆。”她慌乱地安慰:“没事,暂时停职而已,风头过去就好。”
话是这么说。
什么时候回去不定数。
夏帆哭成泪人。
数十年的焦虑委屈都在这刻释放,覆水难收。
可姜泠竟毫不责怪。
昨夜贪欢,夏帆害怕对方伤心,自私地选择三缄其口。
她是坏人,心怀愧疚,要赎罪。
夏帆闭上眼,努力思考这件事情该如何挽回。
碍于烈士子女身份,京大给的通知是暂停职,既然不是开除,那么事情就还有转机。
但崔仪景动静太大,夏帆得先“解决”她。
这件事必须她出面。
下午,崔仪景又出现在京大门口。
这两日闹得厉害,不少人都绕道走。
女人带着新的证据有备而来。
夏帆一把拦住她。
崔仪景落在女儿身上的眼神随即变得严厉无比,像下意识动作,习惯成自然。
“自己看看这些吧!”
那堆纸扔到夏帆脸上,仿佛扇来一个耳光,甚至因为力度不小,轻薄的边缘划破了皮肤。
夏帆把它们捡起来,从口袋掏出打火机,咔哒一声,橙黄的火苗舔舐白纸黑字。
火机还是姜泠的,夏帆随手兜个一两把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的瞳中皆有火焰摇荡。
“看见这些火了吗?”夏帆说:“姜泠的妈妈牺牲在里面,你却想断她后路。”
“烈士子女是吧?”崔仪景冷声:“烈士子女身为导师诱导学生犯错!”
“我们压根不在学校认识。”夏帆怒极反笑,话也直白了:“妈,是我想跟她做哦,我诱导她睡我,你要不把我一起举报了?”
崔仪景脸色煞白。
“我睡过好多人,你四处问问,指不定又能找出几个。”
夏帆伸脚踩灭地上残留的星火,无辜地望着崔仪景:“我还喜欢在不同的地方跟不同的人做,好刺激,**太美妙了,你不给我,我只能自己找了。”
“举报呗。”
她将灰烬拖出黑色的轨道:“举报这个我就换下个,不过别担心,我喜欢女人,睡不出孩子,不乱生孩子也是一种美德,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