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一年之中最寒冷的季节,窗外北风呼啸,风声凄厉如无数冰刃撕扯着稀薄的空气,枯木林抖擞着残碎枝叶。
一个不起眼的小屋中,两人围在火旁取暖。
白发少女托着腮,时不时捡起脚边的火钳摆弄一下柴棍。
她稚嫩的脸颊被橘红色的火光笼罩,脑后松松扎了个丸子头,余下的鬓发轻柔地流淌下来,银白色丝绸一样闪亮,掩住半张姣好的面庞。
“韵,你说...财神庙会不会比这里还冷?”
“财神庙不是立在淮寒之巅?那里是雪山吧,高处不胜寒...那些财神眷属是怎么忍耐住寒冷的?”
被唤作韵的女子看起来要稳重些,一头银丝用一根木簪拢着。她放下手中的书册,经过岁月沉淀的温柔眼眸笑意盈盈:“是很冷,嗯...淮寒太高啦。”
“财神眷属和常人不同,他们体制比较特殊。作为距离财神最近的眷属,有财神的庇佑在,不会畏惧严寒。阿婉若哪天是想去雪山玩了,不必登淮寒,月明峰的景色也是极好的。”
“那...韵去过财神庙,对吗?”少女眼睛闪着亮光。
“年少时曾去过一次,我欲求取一样宝物。当然,并未得到财神的亲睐。”女子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难道神明不都是有求必应的吗?”少女满脸疑惑,“韵现在还缺钱么?”
她窘迫地捏了捏自己的钱袋子:“我可以去采药赚钱的,你不用发愁,我给你钱!”
女子没作回应,低头看着擅自从胸口飞出来的纸片。
这是一张简易的通讯符,上面一闪一闪地浮现出几个娟秀的小字
苦海,碧血亭。
很快,薄薄的一张纸凭空燃烧起来,被细小的火苗啃噬着,片刻后,那符咒化为灰烬,消散在空中。
叫做韵的女子理了理裙摆,略带歉意地看向少女:“阿婉乖乖在家,为师出去一趟。”
噼啪,火星跳跃。
“你又要走啊...”
少女低下头,只觉怪难受的,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难受。
韵平日里很忙,鲜少回来陪她,虽然每次回来都会带些小玩意,也会跟她讲讲外面的趣事,但待不上几天就会匆匆告别。
韵心系天下。她知道,正因为韵的这颗心她婉颜才有性命、能活下来。既懂她,又怎会去去阻止她,否定她的这颗心?
可心中还是酸涩难受,挽留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能不能别总留她一个人?能不能...此时此刻,不论说什么,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很快,少女再次仰起头,拉了拉眼前宽大的衣袖,甜甜地笑:“那韵要快些回来哦!我会好好的!”
“等开春,我带你去噬梦阁寻一件趁手的神器可好?”女子轻轻摸了摸少女的头,“我们阿婉也长大了,是时候去闯荡江湖啦。”
“好耶!”
神器是曾受到神明赐福的神兵利器,多存在于各类神迹之中,种类多样,用途广泛。其在念杀手里,就是葬送恶灵的利刃。有了神器,她也能帮助更多的人了!
...
韵走了,一阵风一样走得很干脆,一如既往。
少女名叫婉颜,今年十二。自六岁时被师傅捡到,就一直跟随师父学习、修行。她的师傅,也就是刚刚离开的女子,单名一个韵字,学识渊博,武力高深。
韵是念杀。一种从巫者中分裂出来的一个小分支,对于恶灵散发出来的怨气有着很强大的感知力,是专门排查、消灭恶灵的神圣职业。
婉颜明白,每次师傅离开都是身兼重任的。如果放置不管的话,放任恶灵运用诡异的能力、释放凶残的天性,那造成的结果恐怕就不是简单的破坏与杀戮了。
婉颜也一直想随师傅仗剑走江湖,杀恶灵打坏蛋,就像话本里那些大侠一样。但师父总说你还小,婉颜,先把本领学扎实。
于是陪同婉颜的一直都是日复一日枯燥的练习。
这次师父终于做了应允,婉颜立刻把烦恼扔掉了。
月色昏沉,激动却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婉颜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无法入睡。她不停地幻想着属于自己的神器会是什么模样。
一定很帅!
就像韵,同她本人温柔谦和的气场相反,选了两柄沉重的巨斧作为她的神器,一柄名唤“无凤”,一柄名唤“无影”,婉颜把吃奶的力气使出来也抬不动斧柄一点。
然而每一把沉重无比的斧头在韵的手中却仿若没有重量一般,挥舞起来轻盈优雅。通常婉颜还未看清是劈是砍,一阵风掠过,眼前木桩就已七零八落。
韵轻松收回力道,飘扬的裙摆随着身体的扭转回旋、垂落,美得不可胜收...
眼见天边微光渐起,婉颜依旧顶着两个黑眼圈直直躺着,心中烦躁感愈来愈烈,始终无法入睡。
突然,一阵急促的铃音响起,叮咚叮咚,离这边越来越近。
砰的一声,房门被人粗暴推开,两个狼狈的身影闯入屋内,吓了婉颜一大跳。
是两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浑身上下脏兮兮的,衣衫上还沾了些血迹。
其中一人开口道:“白云前辈!叨扰了,我和友人被歹人追杀,途径此处稍作整顿,即刻便走...”
话未讲完,也看到了床上瞪着眼珠子的婉颜,嘴里的话停了下来。
微光打进屋内,视野依旧朦胧。地上的二人努力维持着相互扶持的姿势,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再也支撑不住,一同躺倒下去。
婉颜连忙跑上去搀扶,费力将二人搬到床上,简单处理了伤口,又喂了疗伤的丹药。
也不知道外面的阵法怎样了,那是韵亲手补下的迷阵,韵的实力自是不必多说,就是不知追来的歹人实力是深是浅。
“呜嗯。”
床上的两条人动了动,发出轻微声响,一枚小小的令牌从外侧人的袖口掉了出来。
婉颜将令牌拾起,借着微光端详。
木牌四角绘有云纹,正中刻着一个潦草的“云”字,字之丑陋,像是哪家小儿用石头凿出来的。
确实是韵的手笔。而且和韵常压在枕头下面的那一枚长得极像。
婉颜稍微翻找,将它取了出来,又把两块令牌放在一起比对。
温暖且沉稳的祝福之力透过皮肤传递过来。祝福之力和怨念正相反,是一种柔和的充满幸福的能量,巫者之中的祭司善于捕捉并且利用这种能量,造福于世人。
两块令牌并排躺在桌案上,还未触碰到彼此就开始发出轻微颤抖,距离越近,这种颤动也就越强烈。
很好!确定了,就是这是韵跟她说的子母牌。
子母令牌是韵根据邻国的子母蛊研究出的一种新奇物件。制造出来主要是方便长辈保护小辈的。
母牌只有一张,它可以同时配有多张子牌。母子之间会有强烈的感应,且每张子牌的持有者都会有一次直接传送到母牌身边得到庇佑的机会。如此珍贵的机会,每张子牌有且仅有那么一次。
现存世上的子母牌应当十分稀少,一是韵不喜欢大肆宣扬自己的研究成果,二是制作令牌需要消耗相当庞大的祝福之力,这对制作者本身心力和体力的要求很高,一般人根本承受不住。
韵对怨念的感知很强大,擅长与恶灵缠斗,对于祝福之力的运用却不甚擅长,这也是为什么她只自称念杀,而非一个全能的巫者。
她常年行走在外,用的名号便是'白云'。
这二人定是遇到了危难,想找韵来寻求帮助,却不想韵这次走得急,并未将母牌带在身上。
既然能得到韵亲手制作的子牌,看来这二人同韵的交情匪浅,品行也正。现下她们遇到危险,自己定然要全力相救。
婉颜摸了摸发带,金色丝带松开了对发丝的束缚,游到空中,画着圈盘旋,将二人笼在圈内。
发带上光芒流转,呼吸一般阵阵闪烁,强大的祝福之力倾泻而下。
...
江寻醒来看到的就是这样圣洁的一幕:美若天仙的少女沐浴在一片金色光芒之中,白皙的发丝缓缓飘荡,如冬雪般纯净而轻盈,纤长的白色睫毛掀起,露出低垂的温和眉眼。
少女张开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调动着空中庞大的祝福之力。那些磅礴的力量源源不断汇聚到自己身上,修复着每一条干涸的筋脉。
婉颜太美了,美得不真实。是以所有人见到她的第一面都认定她一定是一名强大的祭司,江寻也不例外。
“啊,你醒啦!”
婉颜看到床上的黑衣女孩盯着自己看,连忙凑到近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太好了!不烫了!”随即又去看了下另一人的状况,悄悄松气。
靠在里面的青衣女子身形高挑些,白皙的脖颈上还有腰旁腕间缀着许多小铃铛,方才听到的铃音应该就是从她身上发出的。
细密的汗珠将她赤色的卷发打湿,睫毛轻轻颤着,双目依旧紧闭。不过已经无需担心了,现在还没醒大概是由于体力消耗太严重,其他的伤势已经好的差不多。
婉颜心里有了数,天亮前若是只有她一个人醒着的话,那可就危险了。
“我叫婉颜,你叫什么名字?”
白发少女又凑近了些,眼眸中流淌着淡蓝色的湖水,波光粼粼,仿佛能将一切忧伤稳稳压下,叫人莫名的安心。
江寻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想把身体移开,又觉得受到了人家的帮助不能没礼貌,她耳根微微泛红:“我叫江寻,她是九铃儿。今日之事...多谢了。”
“我都知道啦,不用紧张哦,可以放心休息一会。我马上联系我师父,哦对了,我师父就是白云。”
婉颜很少外出,没怎么接触过同龄人,好不容易遇到两个和自己年岁相仿的少女,又都是精致好看的,自然极为兴奋,她好奇的打量着二人,思索着以现在的条件该如何让三人安全脱身。想来想去,她突然想起韵并没有给自己留什么通讯符,这下难办了。
江寻抿了抿唇,看出了眼前人儿的窘迫。
失去意识之前她就明白的,眼前的少女自然不是九铃儿一直念叨的什么“白云前辈”。不过既然是令牌寻到的,想必本领要强过寻常人,多少还和白云前辈有些干系。但她也不好意思再拖累人家,于是谨慎开口。
“婉姑娘,想必白云前辈也有要事在身,我们不会添太多麻烦的,等她醒了,我们天亮之前就走。”
婉颜笑着指了指桌上的半盏茶,原本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开始纷纷陷入水面以下,有的甚至摇摇晃晃沉在了杯底。
“不麻烦呀,况且外面的人已经进了我师傅布下的月移花影阵。这阵法不拦普通人,只拦截心怀杀意之人,此阵不破,他们便找不到目标,只会像无头苍蝇一般乱转。等你们二人整顿好,我们一同走!”
平平无奇的茶盏中,几片嫩绿的茶叶格外有活力,打着旋,反复撞向茶盏边沿。
“好厉害的阵法!此阵我只从古籍上翻到过,若不是亲眼所见,都感受不到它的玄妙之处!”
身后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青衣少女打了个哈欠,鼻尖顶了顶卷曲的碎发,自在得就像躺在自家床上一样。
“多谢了,小姑娘!我幼时受到过白云前辈的照顾,此番遇难又得姑娘庇护,真是好一段缘分,好一个恩缘相续!你们的恩情,我没齿难忘!嘿嘿,忘了问,姑娘贵姓?”
婉颜被这股热情吓了一跳,“婉颜。”
手立刻被捉了去。
“阿婉!真好听诶,我是九铃儿!”
见对方摇着自己的手不放,婉颜有些尴尬,她从未与人这般亲近过。
“江湖人都叫我铃铛,你若是觉得不好听,可以叫我阿九,小九都可以啦...”
“既然醒了就出发吧。”
江寻面无表情打断:“抱歉婉姑娘,不是我不信任,我们身后跟着的追兵实在太多,这道阵法迟早会破,此地不宜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