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沈淮安并没有和他一起离开的意思。甚至于，他甚至都没有坐起来的想法。
“不走。”
不是疑问，不是反问。尼克索斯用一种极其笃定的语气，陈述着他早已预料到以及也早有所心理准备将要面对的“事实”。
“一如既往的令人失望啊，银鳞。”
他轻松愉快的耸了耸肩，并且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你染上了人类的坏习惯。”
——因为人鱼不是人类，它们从来不会“虚与委蛇”或“隐忍蛰伏”，至少无法长期如此。
伪装是弱者的武器。强者从来不屑于此。
“代我向元老会问好。”
沈淮安开口，却是标准的金鳞方言。尼克索斯轻松瞬移到他眼前，锐利的指爪抬起，然后很随意的放在他的颈项之间：
“不必麻烦了。”
他莞尔，同时爪尖深深刺入沈淮安的咽喉：“倒是你，塞莱希斯。代我向海神问好吧！”
这大概是云和有生以来，第一次亲眼见到异种生物之间的“火并”。
也是。从前在实验室里除非做实验，否则被单独关押的异种生物实验体之间不可能发生任何交集。人类社会将自己“保护”的太好，好到像她这样的普通人，几乎忘记了现如今这个世界，早已是人类与异种生物“事实共存”的世界了。
人类的脑子有时总赶不上四肢行动的速度。所以云和，作为一个百分之百的纯种人类，动了。
——她想都没想，直接冲上去上手扒开了尼克索斯的“手”。不仅如此，她甚至极其英勇的吼了声：
“你他妈的，把爪子放开！”
冲动必然付出代价。于是下一秒，她就闻到了属于自己的、鲜血的味道。
可事实证明，作为一条骄傲的金鳞战士，尼克索斯毕竟还是太大意了。
锐利的爪尖刺入银鳞人鱼咽喉的瞬间，实验室所有还运行着的设备“咔”的一声，全部停下、熄灭。取而代之亮起来的，是两盏鬼火似的——
眼睛。
冰蓝色的眼睛，如同坟茔中不熄的鬼火。
这之后，云和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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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滴答……
是下雨了吗？云和迷迷糊糊的想。她撑着上半身坐起来时，才发现自己正躺在研究所内的医疗室里。
……等等，昨晚发生什么了吗？她怎么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
“你醒啦。”
年轻的男医生一边儿对着屏幕炒股，一边儿头也不回的问了句。云和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怎么了？”
“呶。”医生指了指她的肩膀。云和低头一看——嚯~！缠着绷带呢，看来伤得不轻。
问题是她什么时候受的伤？她非但不记得前因后果，甚至伤口都一点儿都不疼？
“听说，”那边医生开始了他的喋喋不休：“你是大半夜的不睡觉起来看实验体，结果自己撞到了玻璃上，玻璃碎了，你的肩膀也划开一个大口子……”
接下来这个上班炒股摸鱼且八卦无比的医生说了什么，她一句都没听见。她眼下只是在思考一件事：
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那双鬼火一样的……冰蓝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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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2呢？”
草草包扎完毕、并不能请太久病假的牛马云和，顶着失血过多的头晕脑胀走到鱼缸前，对着里面空空如也的水问道。艾奇奇无精打采的打了个哈欠：
“……敢情还没人告诉你这事儿呢云姐？女神‘越狱’啦。”
什么？！
云和心里咯噔一声，刚想追问，就见沈淮安端着咖啡从茶水间那边走了过来。经过云和的时候他停下脚步，用没人听见的声音轻声道：“还疼么？”
“你果然……”
云和张嘴就想冷笑。可她也知道，理论上沈淮安跟这件事不可能有任何关系。强压住内心的惶恐和怒火，她定了定神，也压低声音道：“知道些什么吧？”
只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却让沈淮安罕见的沉默了。
他的沉默没有什么计划性，反而更像是一种极度惊讶之下的……应激。
“你能想得起来。”他问。然而这是一句陈述句。
“一部分。”她哑声道，同时看了看摄像头。沈淮安便也不再多言，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中午。
“沈先生，请和我们走一趟。”
异人安保在办公室外冷声道。在众人噤若寒蝉似的围观之下，沈淮安好整以暇整理了一番桌面上的文件，便顺从的跟着他们离开了办公室。云和这边也和其他人一样试图八卦，却不料下一秒脑海中赫然响起一个声音，一个熟悉的声音。
【告诉我，你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云和？】
【如果你愿意，你会听到的。】
云和惊悚的瞪大了双眼。此时此刻，沈淮安的身影早已和安保们一起，消失在了办公室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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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坐。”
沈淮安走进位于顶层的圆形巨大会议室时，屋子里有好几个人，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所长萧凛一改往日的高高在上，此时谦卑恭顺得仿佛一位真正的仆从：“这位，是联邦最高理事会理事长，李京先生。”
“这位，”他又微微躬身，示意沈淮安看去——那是一个身形瘦削高挑的西人，面容严肃得近乎古板，一身西装穿的笔挺如同军服：“是联邦人类军团司令，海因里希先生。”
……
沈淮安对人类复杂的头衔没有兴趣。不过有一个让他感兴趣的人正在与他“共享”此时此刻，他并不想让她感到扫兴或者无聊。
“好了，萧先生！”海因里希打断了萧凛愈发冗长的介绍，语气是习惯性的冷淡：“把昨晚的录像调出来罢！”
所谓“录像”，是目前全世界最高科技水平的代表之一——抗超生物干扰影像仪拍摄下的、昨晚发生之事的全过程。录像中，尼克索斯“破窗而入”之后所有的事实，都被清清楚楚记录在了这份影像资料里：
所有的机器都停止了运转。而被扯断身上桎梏的沈淮安缓缓起身，面向尼克索斯，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不似人类语言的话。
“古人鱼语。”萧凛耐心的对在场诸位大人物解释道：“是几百万年前金鳞、银鳞尚未分家时的通用语言，现这种古语已基本灭绝。”
镜头里，沈淮安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
“我今天无意杀你。你走吧。”
对面的尼克索斯显然是听懂了。正因为听懂了，他才被气得直接笑出声来。
不过，勇敢的金鳞战士从来不逞口舌之利。他们直接动手！
尼克索斯一声尖啸，双腿几乎瞬间化作接近三米的巨大金色鱼尾，下一秒即狠狠拍向沈淮安！沈淮安由于被芯片限制，一时之间无法化形，眼见着就要被这一尾巴甩飞出去，可他却只是抬起左手，做了一个收拢五指的手势：
“坐下。”沈淮安声音很轻，语气平和。
下一秒，尼克索斯身子忽然一僵。紧接着，他就在极度痛苦之中身体出现了诡异的“90度”折角——尾巴折成两半，尾根直接坐在了尾鳍上。
换成人类，就是一个极为标准的，跪姿。
即便是并不算清晰的录像里，尼克索斯脸上的冷汗也被拍的一清二楚。沈淮安此时抬头，向角落里的监控探头看去，同时又对尼克索斯道：
“银鳞已经灭绝了。得饶人处且饶人，金鳞。”
“你……！”尼克索斯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他此时已经骨折了，疼的快晕厥，哪还有力气说话。
“注意，这里S1动用了精神力。”萧凛按下暂停键，继续解说道：“而我们之前已经按照α级收容措施给它上了最高级别的异能限制。很显然，我们人类目前科技水平，还是不能完全……”
他想说“控制”，可话到嘴边就变了个词儿：“掌握，异种生物的全部奥秘。”
录像继续播放下去。
过了十分钟左右，外面的警报声逐渐消失。尼克索斯却忽然动了。
“嘶！”
他裂开嘴，露出里面尖锐的獠牙，紫黑色的信子吐了吐。这是人鱼界最标准的挑衅和威胁姿态，然而下一秒，这条金鳞战士就“该怂则怂绝不白白送死”——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挑衅完毕。他干脆利落的一个转身，从被自己撞开的窗口又跳了下去。
“非常精彩的演出。”
看完录像全程的海因里希啪啪啪的鼓了几下掌，转头又看向沈淮安：“用东人的话来说，不战而屈人之兵？非常高明。不过我更好奇的是——”
他微微眯眼，一副极为阴冷的模样：“塞莱希斯这个名字，是你的真名？”
沈淮安神色不变，淡淡道：“人鱼和人类不同，名字没有意义。”
“是嘛？”海因里希索性走上前去，到他面前不到半米处站定。“可据我所知，塞莱希斯是传说中‘海皇’最后一位直系后裔，此事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