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缸里的热水一下子溢了出来，流得满地都是。
罗曼顾不上擦干自己的身子，只是随便拿起旁边放着的一条浴巾裹了一裹。
然后，他扶着墙，颤颤巍巍地来到了浴室里水雾弥漫的镜子前。
小鬼们见状，也跟着围了上来。它们的手中拿着剪刀和梳子。
小鬼们簇拥着罗曼坐到镜子前的凳子上。即使是这样，身材矮小的小鬼还是够不到罗曼的脑袋。
于是，它们像叠罗汉一样一个叠着一个，围着罗曼形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圈儿小鬼墙。
叠在最上面的小鬼举着剪刀，开始打理罗曼蓬乱的头发。
咔嚓咔嚓咔嚓……
罗曼毫不在意小鬼们的举动，只是紧紧地盯着镜中的自己。
镜面雾气弥漫，在加上蓬乱的长发遮挡，罗曼根本看不清自己的脸，只看到那根深紫色的藤蔓仍然牢牢地缠在他的脖颈上，上面的尖刺深深地嵌在鳞片的缝隙当中。
渐渐地，罗曼的长发被小鬼们剪短，他在镜中看到了自己如同骷髅一般瘦削的脸庞。
更可怖的是，罗曼左侧的脸颊长满了细小的鳞片。从左眼的下方开始，一路蔓延到脖子的左侧和整个左手臂。
他的右眼如天空一般湛蓝，如溪水一般清澈。而他的左眼，却同时泛出血红与脓黄，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病态。
怎么……会这样……
罗曼着魔一般地盯着镜中的自己，也没注意到身旁的小鬼们是什么时候退下去的。
他静静地盯了许久，才颤巍巍地伸出手指，轻轻地抚摸着自己脸上的那些鳞片。
我变成了这副模样，格蕾娅如果看到了，会不会感到害怕呢？
会不会，再也不想见我了呢？
一想象到格蕾娅在看到自己的脸时流露出害怕、厌恶的表情，罗曼就感觉自己的心被揪得生疼。
发痒的指尖处传来了粗糙黏腻的触感，像是在抚摸着一条蛇……
“看入迷了？”一个低沉喑哑的男声突然从罗曼的耳后响起。
罗曼愣了一下，没有转头，而是用一双不对称的怪异眼眸在面前的镜中来回扫视，寻找着声音的主人。
罗曼很快就在镜中发现了目标。在他的身后，站着一个浑身上下充满邪气的男子。
这个人身材高大，头上长着一对犄角，发色乌黑，瞳孔深处泛出深紫色的阴暗光芒，脸颊两侧长着一些粗硬的黑色鳞片……
不管怎么看，都与罗曼模糊记忆中魔族[1]的形象十分相似。
“谁？”罗曼盯住镜中的魔族，用嘶哑的嗓音发问。
“呵呵。”魔族低沉地笑了几声，“我可以算是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可是……
“我，不需要救……”
罗曼头脑中干瘪的脑细胞已经得到了水分的滋润，开始渐渐膨胀饱满。他的思维也渐渐恢复到了活跃的状态，数年前的回忆开始隐隐约约地在脑海中浮现。
数年前，罗曼为了救身中剧毒的蔷薇国公主格蕾娅而屠杀巨龙，当时两人都被巨龙的血液所感染。
被巨龙血液所感染的人，要么会变成可以保持人形以及自身理智的龙族，要么会变成一头彻头彻尾的巨龙怪物。
二者唯一的区别，就在于受感染后是否吃下巨龙体内的龙萃[2]。
罗曼将巨龙体内的唯一一颗龙萃给了公主，自己则因无法控制龙族的力量而发狂，身体也开始朝着巨龙的方向变化。
为了使公主醒来后不会感到痛苦，罗曼在自身陷入完全的疯狂之前，用精神魔法封印了公主脑海中所有与他相关的记忆。
想到这里，罗曼的眼神有些涣散。他抬起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粗糙不平的左手臂。
手臂上这些斑驳的鳞片，就是当时巨龙化留下的痕迹。
这些痕迹，似乎再也无法消除了。
这个故事的结局是，罗曼被翡翠之庭的林仙用能够克制龙族和巨龙力量的紫血藤[3]制服，而后封印在龙尾山。
就这样，屠龙的勇者成功拯救了公主。
原本是很圆满的结局，不需要任何人来打扰，也不需要任何人来拯救……
想到此处，罗曼的嘴角不自觉地浮现出了一丝满足的微笑。
魔族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上下打量着镜中的罗曼：“别这么说嘛……现在艾尼西亚大陆发生剧变，我们需要你的力量。”
罗曼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剧变？什么剧变？蔷薇国怎么样了？
如果蔷薇国不在了，那格蕾娅又去哪里了？！
罗曼很想立刻就得到答案，但还是强忍住没有将这连珠炮一般的问题问出口。
他缓缓地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而后尽量用沉稳冷静的声音问道：“什么剧变？”
“魔族大军正在集结南下，艾西尼亚大陆不久就会变成我们的地盘了。”
魔族向前迈了一步，来到罗曼的身旁，将黑色的爪子搭在了罗曼的肩膀上，上面锋利弯曲的黑色指甲深深地嵌进了皮肉内。
罗曼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魔族将他那可怖的脑袋靠在了罗曼的肩膀上，与他在镜中近距离对视。
罗曼看向镜中自己瘦骨如柴又布满鳞片的脸庞，一时竟分不清哪张才是魔族的脸。
“我们需要你的帮助。”魔族咧开了嘴巴，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齿，“魔族和最后的龙族，我们来联手占领这个大陆，把其他种族全部消灭。很简洁明了的计划，不是吗？”
最后的龙族？罗曼的眼神微微向下，转移到缠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根紫血藤上面。
紫血藤有封印龙族力量的作用。正是因为缠在脖子上的这圈藤蔓，没有吃下龙萃的罗曼在此时此刻才得以保持着人形和自身的理智。
他无法自由自在地控制和使用龙族的力量，根本算不上是什么最后的龙族，最多是一个半人半龙的怪物。
这一点，魔族心里应该比他更清楚。
既然如此，他们到底想要他做什么？
“如果我……拒绝呢？”
“拒绝？”魔族的脸上满是冰冷的笑意，嗓音也如同钢铁一般冰冷。
他搭在罗曼肩膀上的爪子慢慢向内移动，最后握住了罗曼纤细的脖颈，“你应该知道，如果这紫血藤解开，你会变成什么样？”
“……”罗曼垂下了眼眸。
他心里当然清楚。
如果没有缠在脖子上的这一根能够克制龙族力量的紫血藤，罗曼身上感染的龙血就会迅速开始在体内循环，皮肤上的鳞片很快就会蔓延全身。
不出半日，他就会彻底变成一头巨龙，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对于罗曼而言，自己再也回不到人形还是其次；更关键的是，饲养和驯服巨龙的龙族已经灭绝，能控制紫血藤的林仙又隐居在了艾西尼亚大陆西方的翡翠之庭。
在这种情况下，罗曼在变成巨龙之后，一定会在大陆内四处暴走，不知会夺走多少人的生命……
想到此处，罗曼忍不住咬紧了牙关。
为了不让魔族看出他的异样，他深深地低下了自己的头。
伴随着他的动作，脖子上藤蔓的尖刺扎得更深了，罗曼忍住了没有吭声。
这魔族真的是很了解他的处境，将他的软肋拿捏得死死的。
自己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至少现在没有。
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先稳住这些魔族，然后再寻找机会，慢慢地调查格蕾娅的去向……
再次抬起头时，罗曼的脸上已经挂上了一副温顺的笑容。
“我叫罗曼，请多指教。”
少年笑起来十分美丽。他的笑容仿佛能令春暖花开，冰雪消融。
魔族一愣，随后嘴角也带上了一丝充满邪意的冷笑。
“呵呵，我是魔族之王纳塔斯，请多指教。”
……
纳塔斯从罗曼的房间出来后没走多远，就遇到了那个扎着双马尾的女孩儿。
“洛丽塔！”纳塔斯朝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过来。
两人顺着紫晶城堡的走廊缓缓前行。
“接下来，只要找到龙女，就可以实施我们复兴龙族的计划了。”纳塔斯眯起眼睛，“可是，你找来的这个人，我对他怎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总是有一种冲动，想毁了他。要忍住这股劲儿还真是不容易啊。”
“好巧，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洛丽塔说着，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裂的苍白嘴唇。
“想凌.辱他，想蹂.躏他，想把他按在地上碾碎。”纳塔斯神色如常地说着令人恐怖的话语。
他不是那种只知残暴杀戮的低等魔族。可是，罗曼的身上仿佛散发着一股浓郁的受虐气息，吸引着他，勾动着他体内的施暴冲动。
“随便你。”洛丽塔不以为意地说道，“但是，请你记得要克制一下，别把人给弄死了，那样我们的计划可不就泡汤了吗？”
要是弄死了，我也就没有龙血可喝了。洛丽塔又舔了舔嘴唇，回味着自己之前吸到的那一小口龙血。
刚刚苏醒的罗曼很是干瘪，因此她只吸出了一小口。
但，就是这一小口龙血，含在嘴里好似灼热的熊熊烈火，流经喉咙仿佛陈年的香醇美酒，令人回味无穷，欲罢不能……
而罗曼还仅仅只是个半龙而已。那么，真正的、纯粹的龙血，究竟该有多么美味啊……
洛丽塔简直无法想象，也迫不及待地想去找这名传说中的龙女了。
“放心，他好歹也算半条龙，哪有那么容易死……”
两个魔族继续用愉悦的语气讨论着一些关于如何玩弄罗曼的可怕念头。
而浴室内的罗曼，此刻正拼命拉扯着自己头顶上的几卷蓬松金发，用来遮住令人恶心的左眼和左侧脸颊。
嗯，这样看上去就好多了。
罗曼出神地望着镜中的自己，被刘海遮挡得只剩一侧的光洁脸庞上挂着凝滞的微笑，对未来自己即将遭遇的一切一无所知。
[1]魔族：分为正统的虚空魔族，和受虚空气息感染而成的吸血魔族。具体来源尚不明确，目前多以紫晶魔域为据点，出没于大陆北方的未知区域。
[2]龙萃：巨龙的血液是一种特殊的龙血，会将触碰到的人感染为巨龙，只有吃下巨龙体内的龙萃才可以继续保持理智，变为具有人形的龙族生存。
[3]紫血藤：别名血藤、紫月藤，多年生寄生草本植物，多分布于翡翠之庭以东至龙尾山以西；茎有针刺，汁液浓稠且为深紫色，是巨龙和龙族的天敌，具有抑制其力量之作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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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海崖堡(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