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些年的没落,言家老宅虽大,但为节省开支,也基本是主屋在使用。因着明天事多,一大家子都不打算回去,房屋的分配倒紧张起来。
平时其实只有许芸蕙母女在这儿陪着奶奶住,许芸蕙自然住的是言继松的房间,而其他的房间都有主人,奶奶才让沐知住言凛生的房间。这一次,一大家子各自回各自的房间,除了言静宁陪奶奶住,言裕生和老三家挤挤。沐知小时候还能在爸妈房里的沙发上挤一挤,现在就只能去睡张嫂的房间了。
张嫂是个很老实肯干的女人,家里其实离得也近,所以干脆就回去了,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完全让给了沐知。
什么都好,就是这个房间在二楼最偏的地方,也没有一把稳固的锁。夜一深,到处静得可怕不说,如果沐知想要去上卫生间的话,还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狭小的房间,沐知把床头柜拖到了门口抵住。走廊上的脚步轻声地来来回回,踩在她心上,几乎要了她的命。她一身烟粉色的裙子都好好的穿在身上,甚至不敢去洗澡,一脸煞白地抱住自己坐在床头柜上,眼泪不断地滚落。
可突然,脚步越来越近,而后在门口停住,沐知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小沐知,开开门,我知道你没睡。”
门外说话的声音很小,似乎也知道这老屋隔音不那么好。沐知鼻子灵,她闻到了浓重的酒味道。她慌张地抄起早就放在旁边的剪子,抖抖索索地一声不敢吭。
“三叔又不是什么坏人,你干嘛装睡啊……”言继问大着舌头,刚刚他郁闷,自己又去喝了点酒。酒后又想起今天那小侄女曼妙的腰身,明知道这个日子不合适,但走着走着,人就到这里了。
“你再不滚,我就让这整个家的人都知道这些事。”沐知深吸了一口气,尽力稳住声音,显做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她的眼神从最初的害怕到现在带着浓浓的恨意,过往种种,几乎都要让她忍不下去。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有什么用呢?有你那个骚~狐狸妈在,你说家里是觉得三叔做了过分的事,还是会说小狐狸勾~引人?”
他在外笑得恶心,沐知甚至能想象得到他那被烟熏黄的牙齿,还有涨红的肿脸。她咬着牙,逼自己不要愤怒,不要生气,不要上他的当。
马上高三了,马上只有一年了,她会有光明的未来的,她可以带妈妈走的。
“那你就试试看,看三婶能不能饶了你!”
“明儿老太太生辰,家里一家子都在,确实不太方便。”他的语速变得很慢很慢,却宛若钝刀子割肉,每一下都痛彻心扉。“但是,小沐知,马上我们就搬回来了,来日方长啊!”
楼梯的拐角,金丝眼镜反射出一点光,言凛生站在那里,分明是闲适地靠在栏杆上,插在睡裤里的手,却已经青筋暴起。他冷漠地瞧着醉醺醺的言继问流连在保姆间的门口,最终又悻悻地歪歪倒倒地走回了自己房间。
良久,他都没动。
裤子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他等了一会儿才接起电话。
低沉冷静的声音传来:“喂?”
“哥!” 沐知的声音听着很正常,就好像真的不好意思一般。“我……我能不能……跟你换个房间,我想去你房间睡一晚……”
她怕他拒绝,又怕他追问,语无伦次地找着蹩脚的理由。
“张妈房里有好大的虫子,我……我害怕……你别告诉爸妈他们,他们肯定要说我娇气……”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言凛生握着手机,站在楼梯转角的窗前,窗外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还没被完全信任的怒气几乎要冲破理智,但他强行压下,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刻意的疏离和被冒昧打扰的生气:
“所以,你想要我睡有虫子的房间?”
“不不不……”沐知说错了话,便开始语无伦次。“哥,我就是太害怕了,没有考虑到你,对不起,我……我自己喷点杀虫药。”
沐知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她强压着哽咽的声音继续道歉:“对不起哥,打扰你休息了!”
就在她打算挂断的前一秒,言凛生的声音再次传来:“你过来睡也可以。”
沐知屏住了呼吸。
“今晚我临时有几个紧急工作,总是要通宵的。” 他的声音低沉得很好听,带着一种神奇的安抚力。
“房间里也有沙发,你要是不介意,你睡觉我工作,就是两个人共处一室,家里知道怕对你不好……”
“不介意!哥,我不介意!” 沐知几乎是立刻抢答,生怕他反悔。
谁知道那混蛋会不会去而复返,谁又知道这陈年的老木门经不经得起他冲撞?她像正溺水的人,只要递给她一块浮木,她哪里都愿意去。更何况哥一定会保护她,她怎么会介意呢?
几分钟后,许沐知把房里弄乱,被子里还塞了枕头,装作自己还在的样子。她才抱着自己的枕头和薄毯,像做贼一样跑去三楼,溜进了以前是言凛生的、现在也是平时自己住的房间。
主屋的每个房间都很大,几乎都是一个小套间,带有宽大的阳台落地窗和卫生间。哥哥读大学之后,这个房间就归了自己,虽然言凛生也没有什么意见,但沐知很尊重他,也不敢乱动一些陈设,东西也都保留得好好的。她平时也没有什么购买欲,只单独买了一个置物柜放自己的东西。
沐知悄声进来,看见言凛生果然已经坐在书桌前,虽然穿着柔灰色的睡衣,却还是显出冷峻的样子。书桌的左边还放着一摞复习笔记和习题,右边放着台式电脑,正被言凛生打开看着股票。而他自己又带了一台笔记本,这时候正神情专注地敲打着键盘,忙得移不开眼睛,就像真的是要通宵工作的样子。
“哥,我能先去洗个澡吗?楼下公卫我害怕不敢去。”
言凛生头都没有抬,就只是轻轻答应了一句,身后的女孩子的雀跃就藏不住了。只见她很刻意地想维持安静,轻手轻脚地从阳台拿下浴巾,就钻进了浴室。也是很快,她就又出来了,带出了一些水蒸气和飘到鼻子边的馨香。
等沐知出来之后,她解决完了洗澡问题之后,又开始觉得尴尬。
虽说是兄妹,但毕竟也是共处一室。即便哥哥再好,她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她的眼神乱瞟,不知道要不要再跟哥哥说说话,却突然看到自己之前睡的粉色床单被套根本就没有换!
那被子被随意地掀开在一边,枕头明显有压过的痕迹,床单虽然铺着,但能看到有人睡过的凹痕。
哥哥那么聪明,看到粉色床单肯定就猜到了。那些阿姨也拜高踩低,哥哥不得奶奶喜欢,因而其他的每个房间都提前打扫了,就这个房间,明知道要换人住,却不准备。
而哥哥,总是就这样忍了下来。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酸酸涩涩的,一时她也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有些事说破了又有什么用,既然不能改变,那就只有接受。
她起身用热水壶烧了水,把自己没用过的杯子烫了又烫,又翻找自己床头柜里可以吃的东西,不一会儿满屋子飘来甜甜的奶香。
“哥你晚上没吃饱吧!我妈给我准备了一些补脑的营养粉,你尝尝!我晚上就睡沙发,你困了睡床上哦!你也早点休息!”
言凛生正在敲键盘的手停了一下,回头看她一眼,又看了看桌上的小兔子杯子,他闻了闻,忍不住嘴角翘起。
“这红枣、茯苓、桂圆……好像是女孩子美容养颜的吧?帮了你这么大忙,你就拿这个打发我?还有,你说我来寿宴,分我的钱呢?”
沐知才躺到沙发上,一下也被逗笑。
她这哥哥,有时候也不是不讲究啊!
她拿毛毯盖住自己的笑脸,哼哼唧唧地说:“爸太忙了,还没给我结算呢!你胃不好,多少吃点!改天!改天我请你吃大餐!”
沐知把被子拉开一条缝,偷偷看他专注工作的侧影,身体也不再僵硬,混合着键盘轻轻的敲击声,许是今天惊吓过度,现在又过分安心,没一会儿她就陷入了沉睡。
时间静静流淌,不知过了多久,言凛生终于合上了电脑。他揉揉酸胀的眉心,从书桌的化妆镜上,清晰地看到女孩的睡颜。
沙发对于她来说还是有点小了,她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警惕的小虾米,脆弱又可怜。乌黑的头发散在一旁,衬得她白皙的面庞由于上等的羊脂玉,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正睡着却还轻轻颤动着,像是在被噩梦惊扰。
他才起身,动作轻缓地走向那边,而后垂眸盯住她,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去触碰那轻颤的睫毛,眼里是不自觉的专注和无奈:
他自嘲地问:“我也是个男人,你怎么就不怕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