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
这是意识回笼后的第一感觉,像是一双温柔的手,将她从那冰冷刺骨的死亡深渊中轻轻托起。
少女缓缓睁开眼,入目是粗糙黝黑的屋顶,自己身上正盖着的厚实被褥聚拢着珍贵的热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勾人食欲的米粥香味。
“阿爹,阿娘,姐姐醒啦!”
一声清脆的童音在耳边响起,少女有些迟钝地转过头,看到一张红扑扑的小脸正趴在床边,那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正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既好奇又怯生生地打量着她。
紧接着,一位妇人掀开厚重的兽皮门帘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只陶碗,热气腾腾。见床上的少女醒来,妇人眉眼舒展,露出一抹淳朴的笑意:“醒了就好,真是菩萨保佑。来,姑娘,喝碗火黍粥暖暖身子。”
妇人将少女半扶起来,动作轻柔,向陶碗里轻轻吹了几口气后递到了她的嘴边,身体本能的求生欲使她顺从地张开了口,温热粘稠的粥液滑入喉管,驱散了盘踞在五脏六腑的寒意。
“你这孩子瞬身都是血,好在没有什么外伤,我给你擦了擦身子换了衣服,这样舒服些。”
妇人语气慈爱,“你可以叫我梅姨,救你回来的是我家那口子,叫林虎。这孩子是我们女儿,小满。”
少女感受着胃里久违的充实感,试图调动发声的肌肉,声音还有些干涩:“谢……谢。”
她不知道如何应对这种热情的善意,只能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小满趴在床边问道。
名字?
少女愣了一下,脑海中那片虚无的空白依旧顽固,她摇了摇头,恰在此时,林虎掀帘而入,带进一缕寒风。
见到床上的少女醒了,这个看起来有些凶神恶煞的魁梧汉子搓了搓手,憨厚地笑了:“醒了就行。姑娘,你命够硬的,那种鬼天气穿单衣在雪地里躺着,换个壮汉都得冻成冰棍。”
少女僵硬地朝林虎点了点头,“多谢。”
“名字……我不记得了。”她接着回答小满的问题,神色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小满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一下,似是有些同情,但孩童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她煞有其事地咬着手指,目光落在白那张苍白得近乎透明、却又难掩清丽的脸上,忽然眼睛一亮:
“听阿爹说是在一片白茫茫的大雪里把姐姐背回来的,那以后我就叫你‘白’姐姐好不好?”
“白……”
少女在唇齿间轻轻咀嚼着这个字。干净,纯粹,像那片差点埋葬她的雪原,也像她此刻一无所有的记忆。
她点了点头,对着小满露出了一个略显僵硬的微笑:“好。”
————
夜深人静,风雪在屋外呼啸。
白躺在床上,听着隔壁林虎一家平稳的呼吸声,抬起左手,凝视着那枚储物戒。
从醒来到现在,那个聒噪的声音一直没有出现。
“喂。”她在心中试探着喊了一声。
死寂。
“死了吗?”她又问,语气里没有太多波澜,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性。
“……你才死了。”
良久,一个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消失,却依旧努力维持着傲娇语气的少年声音,终于在脑海深处响了起来,“本大爷这是……战略性休眠。懂不懂?”
听到这个声音,白那颗悬着的心奇异地落回了实处。
“谢谢。”她说。
“……啧。”石头里的少年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直球噎了一下,语气变得有些别扭,“少自作多情,你挂掉了还得连累我一起困在雪地里。对了,那家人好像给你取名了?”
“嗯,叫‘白’。”
“白?嘁,土死了。”少年毫不客气地吐槽,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倒也适合你这木头性子。”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既然你有名字了,那也给我取一个。总不能一直‘喂喂喂’的叫吧?”
白想起戒指里那块不起眼的石头,思索了片刻。
“石。”
“……”
脑海里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一会儿,少年那气急败坏的声音才在脑海里炸响:“石?你是认真的吗?能不能稍微动动脑子!这么敷衍的名字配得上本大爷英俊潇洒的魂体吗?!”
白眨了眨眼,有些无辜:“你是石头里出来的。”
“那也不能直接叫石啊!”少年似乎被气乐了,储物戒里的石头诡异的闪了几下,而后没好气地说道,“行了行了,指望你这木头脑袋开窍是我的错。我自己取。”
他沉默了一瞬,像是在给自己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寻找一个定位。
“磊。”
他在白的脑海中给出了答案,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倔强,“三石为磊,更为坚硬,而且磊落光明,听着就比你的名字霸气。”
“磊。”白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自动过滤了他自吹自擂的部分,给出了评价,“好听。”
“哼,那是自然。”磊傲娇地哼了一声,储物戒里的石头再次微微闪烁,仿佛在展示他的得意。
“但不也是石头吗?”白疑惑地歪了歪头,补了一句。
“你……!”
短暂的插科打诨后,磊似乎放弃了跟这个木头脑袋的家伙计较,声音变得正经了几分:“算了算了,闲话少说。既然活下来了,就得想办法在这个鬼地方立足。我脑子里现在和你一样,也是一团浆糊,以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你说的那份炼器术法可以让我看看吗?”白提议道。
“也行,万一你能看出什么门路。” 话音未落,一股庞大而晦涩的信息流瞬间冲入白的脑海,那是一段关于火焰、金属与灵力交织的复杂记忆,无数玄奥的符文在脑海中闪过,换作常人,恐怕早已被这股庞大的洪流冲得失去意识,但白只是紧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凭借着野兽般强悍的直觉,在那些混乱的信息中抓住了一缕脉络。
那是一种本能。
就像她虽然失忆,却知道该如何呼吸一样,当那些的晦涩法门流过心田时,她还没有去思考其中的逻辑,身体却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
白缓缓摊开掌心,体内那少得可怜的练气三层灵力,顺着经脉以一种极其诡异却流畅的路线奔涌而出。
“噗。”
一簇橘红色的火焰,悄无声息地在她掌心上方一寸处凭空燃起。
火焰并未狂暴燃烧,而是像个听话的孩子,温顺地悬浮着,火焰极其稳定,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场精准地束缚住了每一丝热量。
脑海中安静了一瞬。
紧接着,一声轻佻的口哨声在白的神识里响了起来。
“嚯,有点意思。”
磊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惊讶,“练气三层就能达到这种程度的控火,看来你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啊。”
“不过别随便就展露出来了,这若是让其他修士看见,怕是立刻就要把你抓去搜魂找到方法。”
白的手指微微一顿:“那……我熄了?”
“别啊,留着,现成的暖炉不用白不用。”磊立刻制止,“稍微收着点光就行。”
白依言照做,火焰的光芒黯淡了几分,温度却依旧恒定。
“这就对了。”磊满意地哼了一声,随即话锋一转:“不过咱们得约法三章啊。在没实力之前,你最好别在外人面前乱晃这个火焰。尤其是那个救你的猎户,虽然看着憨,但谁知道会不会因为家里揭不开锅,把你这只‘会下金蛋的母鸡’给卖了换酒喝?”
白皱了皱眉,下意识反驳:“梅姨和林叔不是那种人。”
“是是是,你说是就是呗。”
磊敷衍地应着,“反正我是懒得去赌人心这种无聊的东西。一旦被发现你是修仙奇才,肯定会有一堆苍蝇围上来,什么宗门啊、家族啊,累都要累死。”
他说着,声音变得有些兴奋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
“咱们不如这样。你就装作是个只有点微末道行的落魄小修士,咱们悄悄地把这手艺用起来,闷声发点小财,改善改善生活,岂不美哉?”
白眨了眨眼,虽然磊的话里充满了不正经,但核心意思她听懂了:低调,藏拙,为了更自在地活着。
“好。”她点点头。
“这就对了嘛。”磊似乎心情不错,“至于那个‘以灵器布天下’的鬼话听都听不懂,反正现在我是没那个闲心研究。那咱们现在的目标就一个——”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极其散漫且理直气壮:
“想办法过上最舒服的日子。麻烦事,能躲就躲,躲不掉就……是你该操心的事了,我只是一块石头。”
白看着指尖那簇温暖的火苗,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点弧度,虽然这个石头里的少年满嘴跑火车,性格也恶劣,但这种轻松随意的态度,反而让她心中那股对未知的紧绷感消散了不少。
“那……晚安,磊。”
“行了行了,赶紧睡吧。”
磊嘟囔了一句,声音迅速沉寂下去,显然是去为了他所谓的“舒服日子”积攒魂力去了。
白握起手掌,火焰无声熄灭,屋内重新归于昏暗,但她的心里却多了一份踏实。
在这个寒冷的朔北冬夜,一人一魂,以一种有些奇异却莫名和谐的方式,达成了属于他们的未来生活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