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城地处北方极寒地，冬季泼水成冰，吐一口气就是一片白雾，春天来得也比较晚。
春节已过，南方万物复苏，龙城还在飘雪，零星的雪花落在院子里，给警车披了一层白纱。
龙城市公安局，六层，网络安全办公室。
男人站在窗前，没心思看外头的雪，扯了几次毛衣领子，不时用纸巾擦额头的汗。
人说老泪纵横，他现在欲哭无泪，汗水算是平替了。
此人姓林，单名一个烨，刚过完五十岁生日，是天龙山林管局的负责人。
之所以是负责人，而不是局长，因为前任林管局局长受贿进去了，万年老.二的林烨意外得到了机会。
如今，林烨熬过了考核期，眼看着下个月就要转正。
“春节期间，一定要保证安全，过个好年，开个好头。”前天□□视察，说的话言犹在耳。林烨当时怎么回答的？
“请领导放心！”林烨的胸脯拍得“邦邦”响，亲自巡了一次山，确认各护林站点安全有序，平稳运行。
原以为高枕无忧，但林烨忘了，信息安全也是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还有个监测系统。
这个监测系统刚启用不到一年，花了大价钱，还申报了龙城政府信息化工程典型案例。
所以监测系统有什么用？说起来，林烨自己也说不清楚。
所以为什么要搞这东西？剔除冠冕堂皇的理由，最根本原因在于——系统开发是他亲外甥，开发经费的三分之二进了林烨的腰包。
春节刚过没多久，今天早上，林烨到单位，照常先按下电脑的启动电源，慢悠悠喝了口茶，等待开机。
昨天巡山的时候，底下人跟着拍了好些照片，今天信息该挂单位网页了，他等不及一睹自己的风采。
十分钟之后——
页面转啊转，他一直没能看到自己英俊的脸。
怎么办？当然是重启。三次之后，依旧没有变化。林烨叫来了信息科科长——他老婆的表外甥女小陈。
半小时后，林烨带着小陈，来到了市公安局。
黑客搞到政府部门的网站上去了，龙城市公安局新局座高度重视，立即指令网安支队全力开展工作。
局座想让林烨在会议室等，林烨着急，哪里坐得住？
关键是，自打成了单位“一把手”，林烨这官瘾上来就下不去了，甭管别人干啥，不指挥他就难受。
于是，林烨来到了龙城市公安局。
人是来了，忙是一点儿帮不上。林烨非常认真地听网警们说话，无奈一句也听不懂。
网安的负责人叫什么？谢无终。跟他一样，也是个副职，挂了负责人，冲这一点，林烨还有点儿惺惺相惜。
这小子看着还挺年轻，能不能整明白？林烨心里正犯嘀咕，忽然发现小陈正盯着谢无终，两眼冒光。
林烨立即想起媳妇的话。
“你一天天的，在单位也不干点儿正事儿啊。你们单位那老些男的，你不抓紧给小陈找对象，你寻思啥呢？那大姑娘，都26了，还不结婚啊？天天净上班啊？”
林烨摆摆手，挥掉媳妇的画面。
“DDoS攻击。”谢无终下了结论。
他旁边，同为副支队长的温柏舟点头。
谢无终刚要说话，林烨突然猛咳一声：“那个，小陈，你跟谢队研究一下。”
众网警：“……”人家结论都出来了，不抓紧防护，研究啥啊？
小陈自己也懵。她也想跟着研究，但是，她在信息职业技术学院那点儿知识，毕业就还给老师了。
全局人都知道，她能坐上信息科长的位置，靠的全是关系，一点儿实力都没有。
小陈没说话，局座以为她没听清，非常热情地让谢无终重复一遍。
“DDoS攻击。”温柏舟冷冰冰道：“Distributed Denial of Service，分布式拒绝服务 。”说完盯着小陈，那眼神分明在说：“你有意见？”
小陈咽了咽口水，只能跟着点头，含含糊糊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林烨恨铁不成钢，又把小陈往外推：“拒绝服务啊，这个问题我们好像遇到过。小陈啊，你跟谢队说说，当时是怎么解决的来着？”
小陈满头黑线，心说我就看个帅哥，至于拉出来公开嘲讽吗？可领导说有就是有，没有也得有啊。
“咱们遇见那个，还是有所区别的。”小陈硬着头皮道：“咱们就是，重新连接，多次请求，一般情况下，下一次就能成功，这次就，有点儿困难。”
林烨皱起眉头。他虽然不懂这信息化的事，但小陈好像忽悠他了。“你说这个，就是重启吧？”
“噗嗤——”年轻网警没忍住，一口咖啡差点儿笑喷。
林烨一时口快，回头还得替外甥女找补：“谢队啊，那是哪儿步拒绝了？抓紧通过了吧。”
众网警：“……”越来越没谱儿。
林烨还想说话，温柏舟走过去，一个大耳麦，直接罩住谢无终半个头，隔音降噪。小陈的眼睛更亮了。
林烨还要说什么，抬头对上温柏舟的眼睛，心里一咯噔。
从事林业工作一辈子，林烨非常了解那种眼神，就像原始森林里的狼王，警告外人不得靠近他的领地。
“年轻人，还挺狂。”林烨暗暗想：“先让他把活干了，以后有的是机会给他使绊子。”
干扰解除，网警们终于开始工作。
谢无终：“调取数据信息，开始异常检测。”
楼文瑭：“师傅，完成一轮检测，未发现异常。”
谢无终眉头微蹙：“轮巡数据。”
楼文瑭：“是！”
片刻之后，楼文珂报告：“检测到异常！”
谢无终：“定位攻击源。开启防御。”
众网警齐声应“是”。
系统：防御成功，数据轮巡中。
系统：发现异常数据包A。
系统：防御成功，数据轮巡中。
系统：发现异常数据包B。
系统：发现异常数据包C。
系统：数据轮巡中。
系统：发现异常数据包D。
……
“谢队！”楼文珂急切道：“系统负担过重，即将过载！”
谢无终调用数据参数，指令：“继续。”
屏幕上，代码快速滚动中，进度条由黄变红，眼看着有要变成红褐色的趋势！
“谢队，开销过大，要顶不住了！”楼文珂再次求救。
系统：数据轮巡中。
系统：发现异常数据包C-1。
……
谢无终盯着屏幕，系统继续运行，眼看着就要突破红线临界值。
“温柏舟。”
“我在。”温柏舟丝毫未见慌张，看向谢无终的时候，他眼角甚至还带了笑意。
谢无终道：“看来这次不是勒索，是想直接攻瘫。”
温柏舟赞同：“是的。”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丝毫不见慌张，就像逛市场，一个说“今天的大白菜不新鲜”，另一个说“是的”。
旁边的林烨彻底坐不住了，他对这俩人的能力深表怀疑，此刻更是汗如雨下，顺着脖子往下淌。
小陈找了半天，从裤袋里拽出一块儿卫生纸，展平了递给林烨，擦了他一脑门子纸屑。
俩人商量了片刻，姓谢的队长就决定了：“我们试试上次讨论的办法。”姓温的立即附和：“听你的。”
林烨：“……”试试？意思还不一定呗？那姓温的也没个主见，领导说啥就是啥。
林烨在自己单位搞一言堂，出门就批判别人官僚主义，一天到晚就这么点儿事儿。
温柏舟完全不同，他听谢无终的，因为谢无终的决策是对的。他也不会去评价别人，因为他只在乎谢无终一个人。
此刻，网警们已进入系统界面，指尖飞速敲击键盘，屏幕上显示出一串串指令。
代码不断从眼前略过，林烨看不清，更看不懂，只能盯着不时弹出的对话框。
系统：异常数据包A-1丢弃成功。
系统：异常数据包B-1丢弃成功。
……
“这是干什么？”林烨急了：“不是修复吗？怎么都给扔了？”
没人理他，大家都很忙，楼文珂和楼文瑭也在飞快敲着键盘。
林烨管不着网警，只能管小陈，可是小陈压根儿傻眼。
林烨瞅了半天，最后只能哑火，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啥也看不懂。
房间里只剩下键盘敲击的“咔咔”声。
系统：数据平面开启，卸载任务进行中……
系统：卸载任务已完成。
温柏舟：“楼文珂，粗粒度检测。”
楼文珂：“是。”
系统：控制平面开启，上传任务进行中……
系统：上传任务已完成。
谢无终：“文瑭，细粒度检测。”
楼文瑭：“是！”
林烨彻底傻眼，一边儿用粗的，一边儿用细的，到底要怎么做？颗粒度不能对齐一下吗？
不多时，楼文瑭兴奋道：“师傅，温队！流量降下来了！”
虽然完全不懂他在干什么，但听到这句话之后，林烨悬着的心猛地坠落，他本人也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然而，谢无终的表情依旧紧绷——水坝控制系统被病毒侵入。
“DDoS攻击是个幌子。”谢无终道。
“调虎离山。”温柏舟回应。
真正的攻击目标是水坝中控室。林烨得知这情况，瞬间眼前一黑，脑袋瓜子里嗡嗡的。
天龙山位于龙城北部，龙城的最初雏形，便是依山而建。如今，天龙山水库的蓄水足以造福全城，也足以毁灭全城，一切只在朝夕之间。
怎么办？要是让黑客得逞了，升官儿发财是别指望了，进棺材却是板上钉了钉。林烨额头的油更多了。
好在，对方刚有动作，就被谢无终发觉。网警们兵分两路，一组负责防御，一组全力争夺中控室。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键盘的声响，还有网警们简短的交谈。林烨又犯官瘾，想指挥两句，可网警们在说的都是啥？他听都听不懂，更别提插话。
防御组任务成功，网络恢复正常运行。不久，争夺组也拿回了中控室远程控制权。
任务成功，有惊无险。
林烨终于不冒油了，整个人乐得像一颗爆米花。
“谢队长年轻有为啊！”林烨伸出手，想要去握谢无终的手，却被人挡住了。
又是温柏舟！林烨不乐意了，他可是厅级干部，跟这些人握手是他们的荣幸！
林烨心里有气，面儿上却不显，乐呵呵道：“啊，当然，温队长也一样，都是青年才俊啊！”
“分内事，甭客气！”谢无终一笑，阳光灿烂。温柏舟什么都没说，眼神更冷了三分。
林烨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忙招呼小陈。
“小陈啊，你加个谢支队微信，啊，回头有什么工作上的事情，多向谢支队请教。”
小陈脑袋都大了，心里直翻白眼儿，内心狂吼：“三姨夫你没眼力价儿就算了，别把我祭出去啊！”
小陈怯生生抬头，果然，温柏舟一记眼刀飞来，她当场阵亡。
尽管心已经死了，但领导不让你死，你就得自我抢救。
小陈颤颤巍巍掏出了手机，哆哆嗦嗦伸了出去。
“为了……工作……”话是对温柏舟说的，说完立即闭上眼睛，她并不热衷于挨刀。
“滴——”提示音响起，小陈猛地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林烨那张黑脸。
扫二维码的，是温柏舟，小陈低头一看，收到了“龙城网安”官方微信的好友申请。
小陈长出一口气，立马通过，大呼：“感谢网警同志（留我狗命）！”后四个字憋回去了。
作为资深腐女，她太了解眼前人是怎么回事了。
可是谢队好像还没开窍，好想让他们官方账号开个更新，让她嗑个后续。
小陈的饭盆都要端出来了，林烨那边儿更生气了——姓温的这小子怎么回事儿？忒没眼力价儿了！
“谢队长啊，我有个私事儿，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林烨笑眯眯道。
小陈内心：“……三姨夫能不能请您闭上金口？”
谢无终倒是爽朗：“您说！”
林烨刚要开口，谢无终一把拽过温柏舟：“有事儿您随时说，让温队也听听，咱们群策群力。”
“对对对！龙城网警为人民！”那俩警员也凑上来了。
林烨：“……”这还咋说啊？我媳妇家外甥女没对象，你们四个给参谋参谋？
人都叫过来了，不说点儿什么也不合适，林烨状似不经意问：“小谢，成家了吗？”
“没呢。”谢无终道。楼文瑭和楼文珂也跟着回答：“我们网安一屋子光棍儿。”
林烨：“……”谁管你们啊？那个姓温的也是光棍儿？板着个脸装犊子，活该他没有老婆！
林烨预备直接推出小陈，回去好给老婆一个交代。一抬头，小陈呢？这死丫头竟然躲厕所了！
林烨只能就地胡扯，还得尽量往小陈身上扯。
眼珠一转，想了个话题：“总打电脑挺累吧？我们小陈也是。你们都是缺乏锻炼，总这么待着可不行，有空可以约着打打球，跑跑步什么的。”
谢无终摇头：“我不爱运动。”
“那哪儿行。”林烨抓住机会：“不运动，怎么能放松肌肉？时间久了，是要生病的。”
谢无终继续摇头：“没关系，我经常做按摩。”
林烨一呆：“按摩？”
“对！按摩！”谢无终道：“按摩可舒服了，有时候按着按着就睡着了，一直睡到大天亮呢！”
天天去按摩，还夜不归宿？那一瞬间，林烨脑子里出现了很多画面，不是带圣光，就是带马赛克。
“果然是年轻人啊。”林烨捋了一把地中海岸边的稀疏毛发，心中感慨：“我年轻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爱好，可惜现在，心有余力不足了，唉……”
林烨感慨完，一抬头，小陈回来了，正跟谢无终说话，俩人你一言我一语，还一起凑到屏幕前看。
连刚才冷脸的那个煞也一起过去了，难道他也对小陈……？不行不行，这小子脸太臭，还是谢警官好，谢队最合适，就谢无终了。
几秒钟的功夫，林烨已经开始琢磨当姨丈人了。到底唠啥呢？林烨凑过去，想听得更真切些。
“同一个水闸？”谢无终道。
“是的。”小陈点头：“全是编号D的，从1到36，全部遭到了攻击。”
谢无终没说话，眼里却没了方才的轻松。
林烨痛心疾首——这咋还唠上工作了？
小陈：“三姨夫你不懂我的快乐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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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不指挥他就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