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谢无终的本命年，他非常幸运，开年工作就来了个开门红。
不幸的是，他是个警察，开门红就是说，他抓着了个大案子，越往下挖，涉案人员越多，就跟起土豆似的，一嘟噜一嘟噜往外拎。
姚健使用的婚恋平台，是正规的没错，但那个所谓的直播平台，却是个名副其实的诈骗工具，连同网剧制作、理财投资一起，都是同一伙人搞的。
再一查，包括老朱在内，龙城就有三十多个被害人，隔壁海城也有十几个，再往下查，东南到潞城、西南到郦城，被害人遍布全国16个省市。
目前已知的就已超过了百人，其中有不少联系不上的，想要逐一收集被害人陈述，网警们今年都不用干别的了。
被害人众多，也是网络诈骗案件的特点之一。针对这一问题，省高级人民法院、人民检察院、公安厅联合发文，就网络诈骗犯罪案件中证据收集做出解答。
根据相关规定，为了更有效地取证，被害人人数在百人以上的，被害人陈述可采用抽样取证。
关于证据样本的选取方式，也是有一定讲究的，不是随机抽取，而是重点关注。
条件主要有以下几点：
一是被骗资金量大，比如老朱，被骗了三百多万。
二是空间距离相对较近，比如老朱，他家离市公安局直线距离三公里。
三是被害对象特殊，比如老朱，他是嫌疑人的亲舅舅。
四是涉案方有代表性，比如老朱，终日幻想夕阳红的老年光棍儿。
对此，老朱表示：“意思横竖都得找我呗？”
谢无终点头。
老朱：“……那你就直接说找我呗，前头说那么多，跟上课似的。”
“答对了！这就是我们的‘零壹小课堂’！”谢无终一笑，露出尖尖小虎牙。
老朱：“？？？什么玩意儿？”
听说公安要抽老朱，老朱他外甥不乐意了。
犯罪嫌疑人姚健表示反对：“这个抽样不科学，应该抽别人。”他当然觉得不科学，抽老朱他还跑得了吗？
“这是一个好想法。”面对这无理取闹的意见，谢队表现出了绝对的耐心，认真解答道：“法检认为公安抽样不科学不合理的，可以要求我们补充侦查。所以，我不要你认为，我要法检认为。”
姚健：“……”这什么警察？是气人精下凡吧？
谢无终继续道：“‘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已排除合理怀疑’，这是我国《刑事诉讼法》规定的。虽然咱们的‘零壹小课堂’讲的是《网安法》，网络案件搞到最后，也是刑事的归刑事，行政的归行政，各伏各的法。”
原以为法不责众，这么多人都在骗，警察也管不过来，姚健踌躇满志，准备做好下一单，未成想，龙城网警新年第一枪，直接崩在了他身上。
“天下骗子这么多，怎么就我这么倒霉啊？”姚健流下了憋屈的泪水，眼泪一路向下，流过劣质睫毛膏，冲开伪劣粉底液，砸在地上，绽开一朵黑色的水花。
“我有一个悲惨的童年，从小就没有父亲……”
演了这么久女主播，加上自己确实身世凄惨，姚健哭起来一套一套的，愣是给网警们说了一段儿，《大好青年初入社会遭排挤，交友不慎误入歧途毁前程》。
说来说去，他能有今天，责任都是社会的，是坏人引他犯罪，至于他骗他舅那事儿，那叫家庭内部矛盾。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就喜欢在家里，跟我舅舅玩儿cosplay，你们管得着吗？”
姚健要叫板公安局？当然不是。他听说社会按闹分配，公安肯定也息事宁人，他闹一闹，说不定能少判几年。
谁知方才都好好的，那姓谢的队长还耐心给他解答，简直完美诠释了人民公安为人民的宗旨，这会儿不知道怎么了，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爱笑的人一旦板起脸，不开杀戒也要扒人皮，姚健心里一咯噔，嗓子开始发干。
谢无终显然气急了，课也没心情讲了，转身就往外走，温柏舟冷冷瞥了姚健一眼，跟了出去。
姚健坐在讯问椅上，腿肚子转筋，全身凉飕飕的，仿佛三魂七魄被阴差收走了一半儿。
等一下，这警官姓什么？谢。是不是跟谢必安有亲戚？
“太可恶了。”案情分析室，谢无终气鼓鼓。
“他怎么能侮辱COSER？”不等谢无终展开，温柏舟先替他说了，同时递上一杯温水。
“就是！”谢无终接过，“呼噜噜”喝光光。忙了这么久，看到水才想起口渴。
“还想喝，再给我倒一杯呗。”谢队眨眨眼，方才的火气全被温水浇灭了。
温柏舟接过纸杯，倒满，谢无终一仰脖，“吨吨吨”往下灌，喉结随着吞咽滚动。
这次，嗓子发干的人换成了温柏舟。
谢无终喝饱了，眼睛眯起来，阳光透过天窗落在他身上，显得他就像一只白色大猫咪。
温柏舟想挼，手都伸出去了，没敢，顺手拿起纸杯，给自己倒了杯水。
喝到一半，想起这是谢无终用过的杯子，温柏舟喉结不受控，差点呛到。
“刚才好像在生气来着……”谢无终晒了会儿日光浴，忽然想起来了！
猫猫起身，伸了个懒腰，精神百倍：“这次喝饱了，回去突突他，一定好好发挥！”
谢无终走在前头，雄赳赳气昂昂，温柏舟跟在身后，闲庭信步，嘴角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
谢无终从小就这样，跟人结交只讲真心，不用心机，加上有理让三分的良好教养，导致他每次跟人吵架必输。
车站插队的、故意推搡的、逆行撞人的、道德绑架的……明明对方是错的，偏能在他这儿占到上风。
于是每次吵架之后，谢无终就会默默复盘，自己哪句没说到点子上，哪里没发挥好，总结实战经验，以备下次吵架使用。
这次，姚健的歪理实在是太气人了，他必须好好治一治这小子。
讯问室的门被推开，两名警员寻声看去，就见到他们的队长回来了，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
谢无终往椅子上一坐，身子微微前倾，压迫感立现，温柏舟坐在他旁边，面无表情，跟个煞似的。
姚健不自觉抖了抖肩膀。
只听谢无终道：“你刚刚说，原本的理想，是去传媒集团工作，对吧？”
姚健点点头，不明白谢无终为什么突然提出这个。
谢无终也点头，旋即冷哼一声：“网络诈骗犯罪，三人以上共同实施，即为网络犯罪集团。恭喜你，已经实现了一半的理想。”
姚健：“……集团？”
谢无终：“对。”
犯罪就是犯罪，姚健是犯罪集团一份子，老朱是受害人，这会儿知道讲亲缘关系了，开什么玩笑？
姚健方才叨叨了一大堆，谢无终四两拨千斤，给他怼没电了。
“姚健。”没有得理不饶人，谢无终恢复了平时的语气，声音稳定且温柔：“我们了解到了一些事，一些你没说过的事。”
温柏舟抽出一张单据，放在桌上，看清那张纸，姚健的眼泪忽然掉了下来。这次不是演的了。
那是一张挂号条，是他找黄牛给母亲拿的专家号。
谢无终道：“母亲受伤，你虽然没说，但一直很自责吧？
参加那个网剧项目，想着给她赚医药费，最后被骗光。
你从小就是个出色的孩子，不甘落于人后，因而不愿意接受事实。
你需要钱，却找不到出路，于是你找到那些人，没想过拿回钱，却加入了他们。
你并不贪财，只是很需要钱，因为医生告诉你，母亲的伤一年内治疗，还有希望。
你选择你舅舅，做第一个目标，因为你怪他，怪他是母亲除你之外唯一的亲人，却眼看她落下残疾而不愿帮忙。”
”别说了，你别说了……”姚健一直摇头，眼泪止不住，哭得像个一百六十斤的胖子。
为了躲藏，他已经两个月没见过妈妈了，他那无法自理的妈妈，这两个月过得是怎样的日子啊？！！
“我们送她去疗养院了。”谢无终忽然道。
“你说什么？”姚健猛地抬起头。
“天杰地翎疗养中心。”谢无终道：“对了，那里的老板也进去了，但他本质不坏，你在里面可以跟他做朋友，不过那人有点看颜，就……”
姚健：“……”他管什么老板啊，他关心的是：“那不是龙城精神病院吗？你们把我妈关精神病院去了？！”
姚健一激动，就想站起来，被挡板卡住，拼命摇讯问椅，警员们都担心他靠体重取胜，把椅子摇坏了。
温柏舟递上平板，视频画面接通，姚健一眼看到画面里的人，哭着喊了一声“妈妈”。
姚妈听到声音，四下看看，说“我好像听见儿子叫我”，却没看屏幕。
年轻护士正帮她按摩小腿，姚妈乐呵呵看着人家，问人家多大了，成家没有，姚健翻白眼儿。
听着听着，他就发现，不对了。他听到妈妈说：“我儿子在上大学呢，明年就毕业了，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他早就毕业了，妈妈说谎了？
不是，姚妈没有说谎，她只是忘了。
镜头里，姚妈还在跟护士念叨：“我儿子啊，性格闷了点儿。其实不怪他，他没有爸爸，小时候没少挨欺负。那时候我忙，他懂事儿，外头受了委屈，回家也不跟我说，后来，就成了这个憋闷性子……”
“我儿子挺孝顺的，刚上大学就知道出去打工挣钱。我怕他耽误学习，不让他去，他说学校课程少。其实我都知道，他怕我太累，想早点儿赚钱养家。”
后边的话，姚健一句也听不清了。
他今天才知道，母亲最近总是叨叨，让他出去找工作，并不是嫌弃儿子啃老，是因为她查出了阿兹海默症。
母亲是因为不放心，希望他有能力养活自己。
“警官。”姚健声音沙哑：“如果，我多交代出几个人，能不能算我立功？少判几年？”
三个月后，姚健在看守所，申请见温柏舟。
不再顿顿油炸素食，姚健不似从前那么胖了，脸上的压力痘也退了不少，整个人的状态反而比在外头好了许多。
一见面，姚健热情道：“温队好，问谢队好。”
温柏舟：“不问。”
温柏舟内心：“你问他干什么？你是不是还想问熹贵妃安？”
姚健内心：“同样都是副队长，凭什么谢队当负责人？难怪温队总黑着脸。
“我见到阮院长了。”姚健道：“天杰地翎疗养中心的那个。他果然嫌我丑，让我离远点儿。”说着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找我什么事？”温柏舟不与他寒暄，更没兴趣知道别人的事。
姚健好歹有自知之明，立马回归正题：“我听阮院长说了，我妈妈受一个基金会资助，才有了治病机会，连伤也一起看了。”
说到这儿，姚健“腾”地站起身。门口的看守下了一跳，以为这小子要打击报复，拎着警棍就往里冲。
刚开门，就听到“咚”一声闷响，看守傻眼了——他第一次看到嫌疑人给民警磕头，还磕这么狠。
“你不是要自杀吧？”看守发自肺腑地问。
姚健站起身，脑袋还真有点儿晕。不过他可不能给温队长找麻烦，连忙向看守解释：“我是表达感谢。”
看守心有余悸：“你可以感谢，别拿我们的工作表达啊……”
姚健连连道歉。
温柏舟也没想到，姚健突然来这么一下子，要是对打，他有信心一脚踹翻这个胖子，可受这么大礼，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更无奈的是，两人之间隔着玻璃墙，纵使温柏舟反应迅捷，也没办法伸手去拉。
恢复镇定，温柏舟又变得冷冰冰：“你不用谢我。我只是不想他操心。”
他？她？
姚健不懂，以为说的是他妈妈，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一定好好改造，活出个人样儿来，早日出去见她！”
你还要见他？！！温柏舟脸黑如锅底，“咔嚓”一声折断了签字笔。
太气人了，这可太气人了！警车停在看守所门口，温柏舟坐在车上生闷气。
气着气着，他耳朵尖儿就红了，趴在了方向盘上。
好想谈恋爱啊，可以宣誓主权，不想这样担惊受怕了……
可是恋爱这事儿，他一个人说了不算，关键得看谢无终的想法。
谢无终喜欢什么样的？
忽然，他想到了谢无终的手办，一柜一柜的……大胸萌妹子。
谢无终铁直认证无疑了，怎么可能喜欢他这种硬邦邦的男人？
温柏舟肉眼可见地颓了，更难受的是，这些大胸手办里，百分之八十是他亲手送给谢无终的！
“是不是有病啊？”温柏舟扶额骂了自己半小时。
可是每次，谢无终收到手办，眼睛都变得亮亮的。能看到他那般快乐，有什么是不能做的呢？
“只要他幸福就好了。”温柏舟喃喃道，像是说出来就能说服自己了。
万万没想到，他这边儿刚说服自己，回到队里，谢无终就冲过来，丢给他一包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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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柏舟：“对。”
谢无终笑嘻嘻：“我这个硬广咋样？”
温柏舟点头：“非常好。”
谢无终笑得更开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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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铁直认证无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