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点回去吧,太晚了不安全。今天辛苦了。”
“谢谢林工,我检查完电源就撤啦,您路上慢点儿哦!”
深夜十点半,龙鼎SOHO,华龙兴泰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网络工程师林穗跟实习生道别,揉了揉肩膀,离开办公室。
“林工,今天也加班啊?”
写字楼大堂,保安大叔笑着向林穗打招呼。
林穗无奈一笑。
“您慢走,女孩子注意安全啊。”保安大叔热心叮嘱。
“谢谢,您辛苦了。”林穗道。
看着年轻女人走远,屋里的保安小哥探出头来,叹道:“这林工看着好年轻啊。”
“是啊。”保安大叔感慨:“跟我闺女儿差不多大。”
“这女的胆儿挺大啊。”保安小哥晃晃悠悠出来。“我才来一个月,天天看见她半夜走,也不害怕。”
“谁没事儿乐意半夜走?还不是活多要加班儿?害怕咋办?那不得生活。”
“找个男的不就行了。”保安小哥不以为意:“一个女的,上班儿有啥意思?趁年轻就该早点嫁人,晚了可没人要。”
“放屁。”保安大叔瞪起眼:“不上班儿,嫁给你啊?你挣几个钱?人家挣多少?”
“那还是算了吧……”保安小哥讪讪道:“我妈说了,不能在城里找网红。”
“啥网红?”保安大叔懵了。
“她这不是互联网公司吗?”保安小哥指指楼上。
大叔:“……互联网公司就叫网红?人家为啥叫林工?林工程师!”
“啥工程师呀?”小哥不屑道:“剪头那个还叫老师呢。”
大叔:“……我跟你说不着。”
见大叔哑火,小哥更来了劲:“叔你别瞧不起网红,你挣几个钱?网红挣多少?网红一个视频,挣好几十万。”
大叔:“……”他懒得跟这愣头青废话。
小伙儿继续叨叨:“叔你说现在学习有啥用?一点儿用没有。学习还不如早点儿上班儿,对不对?要我说,还是咱们踏实,过日子人家,早点儿出来打工。叔你闺女在哪儿打工?”
大叔皱眉,这年轻人的思想,他是彻底跟不上了。打什么工?大叔的女儿在读博士。年轻时候,大叔没机会读书,后来好好培养女儿,也是深感骄傲。
但他不想再继续话题,太累。
小哥天马行空,已经换了话题。“叔你说这林工,长这么好看,咋就是网红呢?要是个服务员啥的多好,肯定能跟我了。”
大叔没说话,默默翻了个白眼儿。
“叮咚”,电梯开门,又出来一个小姑娘。
这个更年轻,刚毕业没多久,还在实习。
实习,那肯定赚不到几个钱,小哥心说这个行,这个有戏。
“姑娘,今天可冷啊,你穿太少了啊。住哪儿啊?远不远啊?怎么走啊?”
刷个卡的功夫,小哥突突出一串儿问题,姑娘只点头应“是”,说了声“再见”便离开了。
“呦呵,还挺牛逼!”小哥昂着头,冷不丁挨了一下子,回头苦着脸叫唤:“叔你打我干啥?”
“人家工作辛苦,哪儿有闲心跟你胡扯?”
小哥要反驳,大叔继续道:“公司有规定,不让跟写字楼员工唠嗑,监控看着了扣你钱。”
小哥立马不说话了,自我开解:“这样的嫁给我,我也不要,整天描眉画眼,抛头露面的。”
对于小哥的心理活动,实习生和林穗一无所知,当然也没有知道的必要。
实习生上了地铁,林穗则走在人行道上。
这几天又降温了,西伯利亚的冷风翻山越岭,呼在林穗脸上。她紧了紧衣领,工作的疲惫让她像个游魂,凭着意志力往前飘。
前边公交站旁的胡同口,有个卖烤肠的小吃摊,那里就是林穗奋进的目标。
小吃摊并不卫生,小贩儿也没有执照,让城管撵得到处跑。
但对于林穗而言,那口淀粉肠,就是她冬天里的一把火,人间里的四月天。
林穗在一家互联网公司上班,工作已经三年半。当初同批四个人,只有她通过了试用期,顺利转了正。
原本以为,只要兢兢业业,生活总有盼头。
然而,半年前空降来一个组长,林穗莫名其妙就被针对了。
此前二人并无交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人家,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
去年底,眼看着进了腊月,组长忽然把一个案子甩给她,说是之前都做好了,让她收个尾,三月前交,美其名曰“给你个表现机会”。
她当时就觉蹊跷,果然,接过来一看,前期工作一塌糊涂,三月前完成简直是天方夜谭。
她要找组长理论,可她哪儿有人家快?早在把任务给她之前,组长已经向上司汇报过了,现在这活儿不是她的也是她的了。
前阵子跟爸妈通话,林穗无意间提起工作的事。
爸妈非常心疼她,说要是熬不住了,就干脆辞职,回老家开个小买卖,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可以生活的。
林穗含糊应下,却不能轻易回老家。她学的是网络工程,在家里没有合适的岗位,让她在家里啃老,绝无可能。
辞职是可以考虑的,只是当前这就业形势,她必须谨慎,最起码找好下家。
于是林穗劝自己,尽力做好手里这个案子,权当是给自己一个交代。
她想跟闺蜜聊聊,结果午休时候一个电话打过去,闺蜜先跟她哭了一通,说是单位的网让人黑了,局长嫌她不会修,给她好一顿突突。
“黑客攻击唉,一般人哪儿应付得来?怪我有什么用啊……”闺蜜气鼓鼓道:“何况,我要是真有本事,就跟你一样,去大企业当白领了……”
林穗无奈,说不上谁比谁更难,只能说各有各的苦。
“好啦,往好的方向想一想啊。”林穗没得到安慰,先安慰起闺蜜来:“你不用加班,也不用担心裁员,业余时间可以做喜欢的事。”
“那倒也是。”闺蜜的声音轻快起来:“训两句就训两句呗,反正我三姨夫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是的,局长就是她三姨夫,天龙山林管局负责人林烨,闺蜜就是小陈。
林穗虽然也姓林,但她没有当官的亲戚。
得到林穗的安慰,小陈很快就好了起来:“还是你关心我,不像我男朋友,动不动就要我自己反省,我又说不过他,烦死了。”
林穗愕然:“你俩又和好了?”
这个“又”字,真真切切传达出林穗的心情。
“就那什么……他昨天晚上又来找我了,还给我道歉,就先……”
林穗不想闺蜜尴尬,于是笑道:“他要是再说你,你就告诉他,你跟他吐槽,是要他安慰的,不是要听大道理,不然去读孔孟典籍不好吗?”
“哈哈哈哈哈哈你啊!”小陈笑得更开心了:“你这张嘴,难怪找不着男朋友。”
林穗也笑,她知道小陈没有恶意,只是神经大条。
挂断电话,林穗在楼下买了杯咖啡,刚走到办公室楼层,迎面碰上组长。
“小林出去了啊?”谭美瑶一边说,一边瞄了眼林穗手里的咖啡杯,是楼下九块九的那种。
穷人喝什么咖啡?挣几个钱养这种臭毛病。谭美瑶的不屑全写在脸上,讽刺道:“还得是小林会享受生活,劳逸结合啊。”
说着“劳逸结合”,语调阴阳怪气,其实是在说林穗躲清闲。
林穗权当没听懂,摇了摇手里的袋子:“请您喝一个?”
“不用了,我不喝这家的。”谭美瑶依旧笑着,嘲笑这普通家庭的孩子没见识。
林穗回到工位,打开电商APP,下单速溶咖啡。
空了的罐子已经擦干净,暂时不知道装什么,又舍不得扔掉,于是放在抽屉里。
之后她继续工作,一直到晚上九点,精疲力尽不得不停止,这才下了班。
终于飘到了站点儿旁,林穗买了根儿淀粉肠,想了想又加了块鱼排。
“今天要暴饮暴食!”林穗决定,待会儿到家再煮一锅方便面。
面条劲道,面汤鲜美,一口下去热乎乎。林穗正在幻想,忽然听到一阵刺耳的喇叭声,迅速逼近,直射过来。
灯光刺痛她的眼睛,她下意识躲闪,旋即“嘭——”的一声,再没了声息。
这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林穗睁开眼,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
烤肠和鱼排散落一地,汽车变成了一块铁饼,怼在水泥墙上,小吃摊连同小贩儿一起,被撞得支离破碎。
时间仿佛静止了,空气全被抽走,林穗感觉到窒息。
她分明在呼吸,却像离开水的鱼,怎么努力张嘴,都无法得到足够的氧气。
冷静,冷静啊!林穗不断给自己暗示。她丢掉鱼排,把外包装捂在了嘴上,呼吸过度终于得以缓解。
有人拎着灭火器冲上来,有人在打报警电话,有人拍着她的背,关切地对她说话。
这一切落在她眼中,信息却无法与大脑相连。
数秒后,听力恢复,声音猛地冲进耳膜,是孩童尖利的哭嚎声。
林穗才终于理解了,一步之遥,汽车从她眼前冲了过去,撞碎了小吃摊,车身撞击水泥墙,车头完全瘪了,几乎融进建筑里。
事发路段当时没有车,行人也没有留意,公交站等车的只有林穗一人。
她是这场事故距离最近的目击者,也是唯一的目击者。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有人上前救援,外围议论纷纷。
“这卖烤肠儿的真惨啊。”
“天儿嘞!这还有气儿吗?”
“哎呀!车里还有个小孩儿呢!”
“我说呢,女司机啊!”
警灯红蓝交替,林穗上了警车。
司机是位年轻的母亲,后排的婴儿座椅里,是她年仅四岁的女儿。
小女孩儿哭得撕心裂肺,女人卡在缝隙里,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行车记录仪严重损坏,暂时无法调取影像信息,而烤肠小贩为了躲避城管,选择了隐蔽的角落,是治安和交通摄像头死角。
作为目击者,警方需要林穗讲述当时发生的事。
***
清早,阳光透过纱帘,落在大床上。
床头的手机亮起,闹钟刚要开始工作,修长手指一拨,选择了关闭。
温柏舟比闹钟先醒,目光温柔,看着旁边的人。
谢无终睡得四仰八叉,被子踢到一边,枕头掉在地上,全然不知自己枕着的是温柏舟的胳膊。
温柏舟一动不动,盯着谢无终看了十几分钟,最后还是没忍住,低头偷偷在谢无终耳廓啄了一下。
一周七天,谢无终至少五天住在温柏舟家里。
剩下的两天,一天俩人一起住值班室,另一天如果休息,俩人就一起去谢无终家,打游戏、看漫画、追番。
这些都是谢无终喜欢的,温柏舟喜欢陪着谢无终。
从幼儿园到警大,从派出所到刑警队,再到现在的网安,他们俩始终在一块儿。
不是没有动摇过,温柏舟曾经认真地思考过分床。
那是高三假期,不知道谁下载了没穿衣服的小电影,在班里的男生之间悄悄流传开。
小电影传到温柏舟手上那天,温爸温妈不在家,俩少年明目张胆开了家庭影院,杜比环绕立体音。
温柏舟看了几分钟,就觉得无聊,转头发现旁边的谢无终正盯着屏幕,小脸儿微微泛着红。
如果影片里的女孩子,换成谢无终——
这念头冒出来的时候,温柏舟心里一“咯噔”,各种纷乱的思绪就再也止不住了。
鬼使神差,他伸出胳膊,一把将谢无终带倒在大沙发上。
倒下之后,温柏舟自己也懵。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什么都不用做,谢无终把他推到了一边,说:“你困了一边儿睡去,不要趴在我身上啊。”
温柏舟:“……”
他不困,他根本睡不着。
就着那个姿势,温柏舟在沙发上趴了一宿,他觉得有必要跟谢无终分床。
第二天天亮,谢无终先醒了,招呼他起床,他又一次把人家拽倒。
结果,最终温大少爷只敢假装懒床,拽着谢无终躺了三分钟,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从此,对谢宝宝的渴望在温柏舟心里疯长,分床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起床了。”温柏舟声音温柔,又借着叫醒的动作,悄悄握了握谢无终的手。
“再,十分钟……”谢无终迷迷糊糊,还往温柏舟怀里蹭了蹭。
温柏舟嗓子发干,目光下移,确认裤.裆不是很明显。
谢无终又打起了小呼噜,跟小时候一样,能躺着绝对不坐着。
这不是个好习惯,但温柏舟非常喜欢——这可以多给他一些时间,明目张胆盯着谢宝宝看。
“我是禽兽,我有罪。我是禽兽,我有罪。”温柏舟在心里默默检讨,然后屡屡再犯。
说是十分钟,几乎分秒不差,谢无终醒了。
温柏舟已经去洗漱了,他掐着表,九分半的时候起来的。
通常情况下,俩人洗漱完毕,会一起在单位吃早饭,然后开始一天的工作。
今天却不同,没等俩人出门,电话就响了,来电显示是连理桥派出所值班室。
谢无终在换鞋,温柏舟指纹解锁,接通。
“谢队您好——”
“我是温柏舟。”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刘所长看了看通讯录,确定自己打的是谢无终电话没错。
不怪温柏舟乱接电话,他俩手机一模一样,俩人都录了指纹,虽然桌面壁纸不同,但接电话时注意不到。
“温队也行。”刘所长不是个纠结的人。“我这儿来了个报案人,说有人在网上造谣他媳妇。”
“让他来队里吧。”温柏舟道:“我和谢队这就去单位。”
“您看,方不方便过来一趟。”刘所长叹道:“报案人刚刚哭晕过去了。”
报案人祝宁宇,27岁,家住连理桥辖区。
昨晚九点四十分左右,祝宁宇的妻子姚丽丽驾驶自家的电动汽车,自木西区父母家回广阳区自己家的路上,发生严重车祸,孩子在后排婴儿座椅里,受了轻伤,妻子则进了重症监护室。
当晚十时左右,有网友发现,在本地论坛和聊天群组中,有“丈夫出轨,女子带娃殉情”的消息流传,配图赫然是姚丽丽抱着女儿的合影。
消息称,姚丽丽怀孕期间,丈夫祝宁宇出轨女同事,致姚丽丽产后抑郁。
事发前,两人再次发生口角,姚丽丽驾车带女儿回娘家,在返家途中,姚丽丽一时想不开,撞车自杀,导致女儿受伤,还连累了一名小摊贩无辜惨死。
消息是昨晚发出的,经过一夜发酵,转发阅读量激增,次日一早,几乎全龙城都传开了。
祝宁宇称,之所以没有当时报案,是因为昨晚他始终处在震惊当中,妻子在ICU,他也彻夜未眠,今天早上才得知谣言一事,立即来辖区派出所报案。
温柏舟和谢无终到达的时候,祝宁宇已经醒了,坐在接待室里,陪着他的还有他的姑姑们和姐姐们。众女眷把他围在中间,衬得他仿佛贾宝玉。
“你妻女怎么样了?”谢无终问。
祝宁宇开口,嗓子哑到发不出声,四表姐代他回答:“孩子没啥事儿,住院观察呢,我弟妹撞挺厉害,救了一宿,早上刚说脱离危险,我们就赶紧来派出所了。”
温柏舟没说话,只默默看着几人。
“其实造谣的是谁,我们都知道。”他二姑刚起了话头,祝宁宇突然激动起来。
他像是要说什么,又被口水呛口,当即咳了个惊天动地,三姑和大表姐忙给他拍背顺气,像哄孩子一样安慰了半天。
温柏舟始终一言不发,盯着几人的动作。
祝宁宇咳完了,他四表姐确定他没事,才继续道:“其实这事儿,跟网上说的是反的,出轨的是我弟妹,造谣的就是她那个姘头。”
谢无终蹙眉:“有什么根据?”
祝宁宇低着头,一副隐忍的模样,从兜里掏出个手机,放在桌上,屏幕四分五裂。
“这是我弟妹的。”四表姐解释道:“你们打开这个,就知道了。”
早上,谢无终睁眼,起床,洗漱,吃早餐。
温柏舟睁眼,吃豆腐,起床,洗漱,吃早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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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12 我是禽兽我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