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栩打了个寒颤。
冷。这是仅剩的感觉。
周栩缓缓睁开眼睛，寂静的长街上空无一人。
漆黑的天，没有月亮。
大雪簌簌而下。
“……下雪了，林北生！”周栩不由自主地被纯白吸引，伸出手去接雪花。
这里的雪透天彻底，目之所及全部被白色覆盖，又叫夜空给染上了黑，又给路灯镀上了金黄。京城里的雪从来是存不住的，这样的场景周栩太久没有见过。
惊奇越过了恐惧，她甚至把方才那些焦急都抛在脑后。
“幻境。”
林北生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
虚拟空间开启，瞬间和一切现世切断联系。
这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有的只是飞速流转的时间，精心设计的故事情节。一个躲在安处兴风作浪的施术者，两个无可奈何的观众。
刚才担心的一切从这一刻开始都没有用了。
陆铭的生日会，结婚庆典上的老照片，等在火车站接站口的专员，难以预计数量的未接电话、未读消息……
“看来淘宝店是个关键，可惜我们错过了这么久，”林北生道。
周栩转身，他穿着厚重的黑呢大衣，戴礼帽，浅灰色格子的围巾垂下一角，手上拎着一个棕色皮质手提箱。
他身影陷在夜色中，只是被头顶的路灯镀上一层暖，于是不能完全的冷酷，却也不甚开朗。他像是老照片里走出来的人，又像是被艺术家精雕细琢的作品。
他只向前走了几步，就完全把周栩罩在阴影中。
“……你有点酷啊林北生，”周栩喃喃。
林北生只是把围巾拿下来，劈头缠住了小姑娘的脑袋。
周栩任人摆弄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别这么缠，不好看——”
“好看，”林北生说着，在她领口处系了个死结。
她是真的好看，林北生发自肺腑。
小姑娘的头发被弄成了个半短不短的样式，唇色鲜红，是周栩极少尝试过的色号。纯白的貂皮让她几乎融在雪里，便如某种灵活但是不太灵光的动物，因为机缘巧合被带进这人世，瞪着乌黑的眼睛打量新奇的一切。
“那你不就挨冻了吗？”周栩垫脚去拍刚刚落在林北生肩头的雪。
太冷了，说话的时候白气一团团地往外冒，雪落在肩头和帽子上，一时半会儿根本不会化开，只是一个一个晶莹的小雪花，一转眼的时间就堆积成了一小滩。
雪还在下着，空气中很安静，静到能听到雪落，也能感觉到头顶灯光的微微电流声。
周栩：“现在是……什么情况？”
林北生：“按照上一次咱们在幻境中的经历来看，剧情都是安排好的，我们只需要等待就行了。”
周栩点头，整张脸都缩进围巾的后面，“可是现在太冷了，只希望这一回……泉翁别让咱们等太久。”
围巾上有淡淡的烟味，周栩往林北生身上靠了靠，果然，他大衣上也有些许烟草气。
“我好像很久都没看到过你抽烟了，”周栩小声道，“但是跟你的烟味不太一样。”
林北生“嗯”了一下，他也注意到了。
伸手到口袋里，林北生摸出了一个小小的软质烟盒。“Pirate Cigarette”的字样被磨掉了一个角，精美的配图在路灯下失了颜色，乍看泛着绿光，仔细分辨才知道原来是淡蓝色。
幻境的构成往往需要声音、气味或者两者叠加的效果。火车上喧嚣非常，各种气味混杂，显然是一个制造幻境的好机会。
淡淡的烟草气息，难以察觉和警惕，轻易地就让他们两个再次迈进同一条河流。
“很老的牌子，”林北生道，“看来这一回的背景是民国时代。”
“那是不是应该和咱们两个的轮回没关系了？”周栩仰头看他，“反正至少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上辈子魂飞魄散，聚了一千年才重入轮回，莫非是你的故事？”
林北生苦笑一声，伸手去揉了一下周栩的脑袋，“我上辈子和你在一块儿。”
一块儿？
周栩想了一下，哦，他说的是一个年代。
是了，上一次从幻境中出来，林北生不就说了他们是同时代的人，他还认识自己……
“不过你正常进入轮回，一千年都够人世走好几遭的了吧？”周栩疑惑。
“你哥不是也等了很久？”林北生波澜不惊。
周栩马上反驳，“因为他罪大恶极！”
林北生：“嗯。”
周栩：“嗯？你‘嗯’是什么意思？”
林北生：“我也是。”
周栩震惊，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也是什么么？”
林北生：“他罪大恶极，我万劫不复。”
周栩抬头看了他好久，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这么严重？”周栩的话有点发颤——一定是因为外面太冷了。
林北生颔首，“特别严重。”
周栩：“……可是周雩不光是感情罪犯，他还是亡国的君主啊。”
“差不多吧，”林北生终于没能继续直面周栩的目光，他看了看旁边，“他是亡国君主，我是……亡国的将军吧。”
周栩：“将军能造亏多少阴德啊？能跟皇帝比？”
林北生：“我是大将军。”
周栩：“。”
林北生：“很大的那种。”
周栩：“……那大将军不都是听人吩咐办事的吗？这样也吃瓜落啊。”
林北生：“差不多吧，杀的人太多了，地府不好算账。”
林北生心脏跳得咚咚作响，可嘴上还是平静得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不得不说，他和周栩在一起后，为了应对她·时不时出现的各种奇怪想法，心理素质倒是强壮了许多。
周栩眉心搅作一团，“可是你既然出现在上一次后蜀的幻境里，最起码应该是后蜀朝廷的人啊……我印象里没有这号——你该不会是皇后那个天天做春秋大梦的叔父吧……再不是被太后不讲道理屠了的那个李将军？”
林北生笑了，“别猜了，你不认识。”
周栩：“那你是最后了结周雩的——”
“周栩，”林北生重新看过来，这一回他顺便把周栩脑袋上新存的雪拂掉了，“这个问题我们之前不是早就讨论过？既然没什么意义，就别再追问了。”
“可是——”周栩抿嘴想了一会儿。
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杀了好多好多人的话……
在前世不会是什么很好的记忆，在地府不会有什么平静的经历。现在孟婆面前走了一遭，好不容易忘掉，又一直被自己追问春秋镜中的景象……
好像是不太好。
“那不问了，”她道，“只要你改过自新，重新做人，这辈子不重蹈覆辙——不过当时那个年代嘛，政权分割更迭不断，身为武官行忠君之事，也情有可原——反正我不会嫌弃你的。”
“……好，”林北生又笑了一声。
因为太冷，周栩往林北生身上挤了挤。林北生低头看向小姑娘的头顶，心道“重新做人”是成功了，但是“重蹈覆辙”好像没法避免。
见她身上已经冻得发抖，林北生了周栩的手。
“我们顺着路走一走吧，”他道，“这样等着好像不太聪明。”
“啊……”周栩的声音带着牙齿相碰的颤音，“确实有点——”
周栩话音未落，满街的路灯倏地灭了。
汽车引擎轰鸣之声由远及近，透亮的大灯将每一片飞舞而下的雪都映得清清楚楚。
果然，这幻境的主人还是那么贴心，不需要两个人做什么，一切剧情都将在他们眼皮底下上演。
轮胎碾压雪地的声音愈发清晰，眼前崭新的、毫发无伤的平整雪地眼看就要难逃被冲撞撕碎的命运。车子不止一辆，另外还有声音是——
林北生猛地拉着周栩后退。
是枪响！
“什么情况？”周栩抓住林北生的衣襟，“你们林氏……民国的时候就用枪械斩鬼了？”
“能斩鬼的符文枪械问世的时间并不长，”林北生道，“但是当时枪械并不受管制，可能不是用来斩鬼，他们在追有实物的灵体，或者人——”
果然，下一秒，一个小男孩出现在视野中，他在雪地上移动的速度飞快，甚至能够和后面追逐的车辆持平。他赤着脚，衣服单薄而散发淡淡的微光，周身有真气环绕，这让他在严寒中也行动自如。
周栩：“哪有长得这么可爱的妖怪，这该不会是——”
“魇妖，”林北生道。
那一次被魇妖坑骗的经历实在太难忘，林北生回去之后查阅了不少资料，现在可以说是半个魇妖专家。
周栩：“莫非那一次由地府牵头，对魇妖的围捕……也是发生在这个时候？”
林北生：“当时京城有魇妖参与革命运动，利用自己的能力暗杀高官，行为很恶劣，已经扰乱阴阳平衡，地府这才出面，要将魇妖肃清回自己的居地。”
周栩一顿，“你知道得这么清楚？”
林北生：“有了解过。”
再转眼，两个人影弃了车，向魇妖的方向追来。
魇妖见状马上改变路线，向一旁拐弯，可周栩和林北生还站在路边，还没来得及躲闪。
远处那两人像是根本看不见路上的其他人，对着魇妖毫不犹豫地开枪。
“嘭——”
子弹破空，林北生用力将周栩往旁边一推，可自己正站在子弹的路线上！
“啊——”
周栩坐在雪地中回眸，喊声不是林北生发出来的。
林北生还维持原先的姿势站在原地，魇妖却叫喊着倒在了血泊中。
“……林北生！”周栩挣扎着站起来扑过去，林北生一时也没有反应过来。
“你有没有事，林北生——”
林北生一把抓住了周栩的手，她心跳太快，连薄薄的一层皮肤都跟着震动，“我没事，周栩。”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
让方才明明亲眼见到子弹从这里穿过，现在却……
开枪的人已经跑过来，周栩慌乱中抬眼，看清了这两人正是陆铭和李柠月。他们却好似根本看不见周栩，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
林北生僵在原地，没有及时躲避，陆铭和李柠月竟然就这样从林北生的“身体”中，穿过去了。
“……只是虚影，”林北生道。
“原来……”周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林北生捏了捏周栩的手，“施术者已经维持不了完整的‘灵虚幻境’了，从后蜀幻境到现在，这么大的消耗，不论他修为几何，都应该撑不住了。”
北哥主要是不想把两世的情感杂糅在一起。上一辈子对小栩来说太苦了，北哥不想让小栩和前世有任何牵扯了。
孩子开学了（心碎）课太多了（难过）就争取还是六点更，要是不行就晚一点（哭哭）。
感谢，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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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 8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