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风轻拂海面,圈起白色的浪花。穿过仙凡边界,在广阔的东海之下,坐落着金碧辉彻的水晶宫。
水晶宫的大殿明光锃亮,碧色耀目。一位神情严肃,双眉微皱的中年男人坐在大殿的高位上,头上有两只挺立的龙角,黑银参半的长发一丝不苟。
大殿右侧坐着两女,一身红,一身青,头上都有两只龙角。左侧坐着一中年女子,雍容华贵,右手捏着盏茶,抿了抿便放下,对着那高位上的人说道:“明日的四海庆日,要让北海、南海、西海那些不知礼数的土蛮子好好瞧瞧咱们水晶宫的辉煌华丽,让这全海底都知东海才是最好的。”
红衣女子接道:“是呀,上回南海那帮人一个劲地说咱们水晶宫又小又黑,还说咱们东海缺东少西,明明就是他们瞧着水晶宫太好,自家比不上。心里巴巴嫉妒,便四处造谣,说咱们的不是。”
青衣女子附和道:“姐姐说的是。”又望着高位上那人道:“父王,母后精心装饰了一月,明日定不会让人小瞧了咱们东海。”
那中年男人眉头皱得更深了点,道:“来就是说这个?既说完了便走罢。”
中年女子听完,眼角一垂,抬袖捂嘴,身子微颤,抽噎道:“龙王怎的每每如此?妾身知道自己辛苦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东海的体面,可龙王说话太也……”说着身子颤地更厉害了。
那中年男人便是东海龙王,中年女子是龙王妻子华容夫人,一红一青二女是二人女儿,东海的大公主和二公主。
龙王熟知妻子的把戏,却也拿她没辙,叹了口气:“说罢,又要怎的?”
华容夫人神情一整,正经道:“明日天族的人也会前来,正可以为莲依和采心各寻门好亲事,妾身想用颐冰洞那一千颗波粼羽石珠好好给两个孩子装扮。”
龙王扫了眼华容夫人,又扫了眼二女:“龟丞相。”
一白须驼背老人从殿外小跑进来:“老臣在。”
“去把珠子取来。”
“是。”
片刻后,龟丞相便回到殿上,身后跟着五名虾兵,每人手上提着一箱金光璀璨的豌豆般大小的圆珠。
华容夫人见到一千颗波粼羽石珠,笑容满脸,起身离座,双膝微曲,向龙王行了个礼:“多谢龙王。”二女同行:“谢父王。”
龙王摆了摆手:“你们走罢。”
三人走后,龙王问龟丞相:“明日天上都有什么人来?”
“回龙王,有赤脚大仙,天佑元帅,巨灵神,四方神,五斗星君,南斗六星君,北斗七星君,八仙,蓬莱三仙。近几年,天上的太子开始管理政事,各处宴请偶有露面,也不知明日是否前来。”
龙王“嗯”了一声:“下去准备罢。”
“是。”
龟丞相一脚刚要踏出殿外,忽想起一事,神情间犹豫不定,想了想,缩回脚,快步小踩地回到殿中:“老臣有一事不知如何处理,还请龙王示下。”
龙王看了他一眼,微微点了头。
“老臣愚笨,不知三公主的席位该安排在何处?”
龙王双目一紧,仿佛有一道寒光射向龟丞相。
“不用管,以后这种事不要再提,下去!”
龟丞相打了个寒噤,双腿有些发颤,恭恭敬敬地答了声“是”,便退出了殿。
二公主采心身着紫金长裙,双肩笼着波粼羽石珠点缀的薄纱,精致的翡翠彩丝别在发梢,柳眉与丹唇相互映衬,显得一张小脸白里透红,空灵又俏丽。她站在贝壳银镜前,提着裙角,来回摇摆,还时不时地偷瞄美人榻上玩弄玉镯的姐姐,觉得自己的梳妆打扮略胜一筹,心中不免窃喜。
“姐姐,咱们几时去殿上?”
大公主莲依一边转着右手腕的镯子,一边说:“急什么?这个时辰,人还没到齐呢。”
采心知道姐姐的心思,待各路神仙到齐了再踩着时候出去,那时大家的目光便会落在两人身上,两姐妹又是水晶宫的主人,肯定把北南西三海那些丫头都比了下去。
水晶殿上,太子的席位列于席首,四海龙王的席位列于其下,其余席位按各神仙阶位排成两路,殿中一群妖娆多姿的舞姬正挥着广袖,翩翩如蝴蝶一般。
这纪念海神,四海同庆的佳节宴会以往都是在北海举办,但那北海二皇子在凡界胡作非为,杀人抢妻,为海底神仙所不耻,今年这宴会便落在了东海头上。
四海庆日常年在北海设宴,天族不少仙阶高的神仙莅临会宴,北海龙王抓好时机,将三个女儿都嫁到了天上。华容夫人每每见着北海梅淑夫人那趾高气昂、炫耀的面容,都气得不行,一心想着也要把两个女儿都嫁到天上去,还要嫁得比北海三个丫头更好。
挑来挑去,华容夫人为大女儿选中了玄武执明神君,其掌管北方仙域,是北境最大的神,四方神之一。为二女儿选中了丹元廉贞星君,此人在天宫掌吏,官高且权重。华容夫人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自认为自己生出的女儿是四海八荒数一数二的美人,没有男仙见了不心动之理。
各路神仙大都落座,但首座却一直空着,天族太子迟迟未来。东海龙王未收到拒帖,不敢擅自开席,只得一直恭候太子到来。约莫大半个时辰后,来了个小童子送来太子拒帖,东海龙王恭敬接过,随即吩咐龟丞相开席。
水晶殿上歌声起伏,笙笛清脆又欢快。仙阶高的大神仙面色平静,品酒饮茶,欣赏歌舞。仙阶低的小神仙一边留意大神仙的举动,一边小声嘻笑交谈闲闻趣事。
这时一淡粉色华衣女子和一紫金白纱女子徐徐走入大殿,前者娇媚入骨,后者气若幽兰,正是莲依和采心。
殿上一瞬静了下来,无数双眼睛落在二人身上,一些小神仙们直看傻了眼。这东海之中竟有如此绝色之女。
华容夫人脸上满是得意,靠近二女悄声说了她心中为二人选的夫婿。莲依嘴角勾笑,故作羞态。采心侧目偷偷打量廉贞星君。廉贞星君面庞英俊,高挺的鼻梁衬出五官的轮廓,支着下巴正与人聊天,一偏头便瞧见那吸引了无数目光的紫衣女子正盯着自己。
采心急忙收眼,一张脸羞得通红。
水晶宫里外鼓乐喧天,热闹非凡,让那终日受尽冷落的凉水阁第一次感受到了热情。
凉水阁位于水晶宫最荒凉的地域,总共三间房子和一个像花园的前厅,并不大。里屋有个小女孩正坐于床前,脸色苍白,没有血色。她听着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很疑惑:“月婆婆,外面在做什么?”
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神色憔悴,一脸病容的老妇人,正是小女孩口中的月婆婆。
月婆婆咳嗽了几声,吃力地说了几个字:“没什么,不用管。”小女孩心中十分好奇,但见月婆婆身体不适,也不再多问。
“咳!咳!咳!”月婆婆不住咳嗽,一张布满皱纹的脸涨得通红,她挣扎着抬起右手,指着案几上的木盒子,还没开口说话,手一软,人昏了过去。
小女孩赶忙将木盒子拿过来,将里面盛着的十方草灵气从月婆婆额头注入其体内。灵气一点一点注入,直到盒子里的灵气已经注完了,月婆婆却仍没有醒转的迹象,小女孩急得团团转,涨红了眼眶,拽着月婆婆袖子又摇又喊,都没半点回应。
“来人呐!来人呐!”她一边喊一边冲到外厅,里里外外找了个遍,却一个人影也没看到。
小女孩回到月婆婆身边,抹掉眼泪,用百色灵石探了探月婆婆的气脉,察觉她气若游丝,体内只有零零散散一点十方草灵气。
小女孩泪水扑簌簌往下掉,将装灵气的木盒子抱在怀里:“月婆婆你好好休息,绝儿去采十方草灵气,采很多很多,到时候月婆婆就可以好起来了。”绝儿抱着木盒出了房,经过厅中水镜时,用一块青色薄纱遮住头上的小银角,出了凉水阁。
越往凉水阁西边去,越是阴凉,越适宜十方草生长。绝儿看到黑暗中十方草上那闪着浅白色的灵气,连忙小跑过去打开盒子,将灵气收入盒中。
灵气集了半盒,这一片被采完了灵气的十方草垂着脑袋睡觉,黑漆漆的一片,再也看不到一闪白光。绝儿知道这半盒灵气肯定不够,盖上盒子,深吸了一口气,提着裙子,继续往西走。为了不漏掉每一株十方草,她走得很慢,走十几步,换了方向,像是在转圈圈。
忽见前方转角露出一线光,绝儿轻步走过去,绕开几块巨大石墙。突然明光闪烁,没想到在这最寂寥的海底上方,竟然闪着明亮的金光,瞬时如同处于白昼一般。
这光刺得眼睛疼,绝儿停在原地,抬袖遮目,却感觉身体在被一股力量拉着,好像靠那光越来越近了。
海底之上,金光之中,有一副水晶棺,棺盖没有完全合拢,这奇异的金光便是从那棺中发出。有一黑袍青年一动不动盘坐于棺旁,双掌对着棺内。一丈远处,有两个身形怪异之人。一人耳朵奇大无比,像是两把芭蕉扇;另一人双目泛红,又圆又大,竟还凸出眼眶数存。
那耳朵大的不耐烦道:“喂,千里眼,你去那头守着,别总跟我挤在一堆。”
眼睛大的说话却慢条斯理:“我去那头,岂不是一眼便看见你顺风耳,白白的心里添堵。”
原来耳朵大的叫顺风耳,眼睛大的叫千里眼。
顺风耳一听来气:“谁让你这大眼怪看我来了?除了一双臭眼看得远,你还有什么狗屁用没有?”
千里眼又慢慢答他:“比你这双臭耳是有用多了,我瞧你还是趁早自行将耳朵割了,免得到处丢人。”
“好啊你千里……”顺风耳左手抓住千里眼,右手捏拳就要往他脸上砸。话还没说话,拳头还没砸下,被千里眼一把抓住嘴巴。
“有人!”千里眼这两个字说得极快,神态全不似方才的从容。
顺风耳赶忙静心聆听,两只大耳动得极快:“没听着声响啊?”
千里眼右手一指,只见有一身形在不断靠近,是一个小孩子,双手垂着,双目紧闭,脑袋后仰,好像失去了意识。
顺风耳不知这孩子靠近,为何全无声音,好似无形的意识在不断逼近。
千里眼提步后退,喊道:“快施法!”
两人双手合十,一前一后守在那黑袍青年身前。一道巨大的银色光屏升起,将这海底隔为两边。有几只还未修炼成形的灵鱼欲穿过银屏,立时形消魂散。虽然千里眼和顺风耳的法力不高,但二人靠自身独特的灵力合练的这道屏障,却是连天上众神也难以轻易闯过。
那孩子向着光源越靠越近,终于来到这银屏之前。千里眼、顺风耳两人相视一眼,快吸一口气,加强了法力。
那孩子停在屏前片刻,忽地无数道金色光线从身体中冒出,渐渐汇在一起,这孩子的身形隐在光中,看不清了。这金光连同那孩子一齐穿过了银屏,直往水晶棺而去。
千里眼、顺风耳心中大惊,齐声惊呼:“殿下!”
黑袍青年收掌起身,长袖一挥,金光隐去,露出那孩子身形。但眨眼之间,那孩子与金光又融在了一起。
那孩子和金光一齐进入棺中,两团金光就要融合。
“绝儿,放开她!”
一道剑光将汇合的金光劈成两半,来者将剑置于金光之间,阻止再次融合。那人着一身宽大银色缎袍,神态英武,气势不凡,头上两只龙角挺立,正是东海龙王。然而那剑却也抵挡不住金光融合,眼见那孩子的身形就要消失在棺中,龙王双掌急出,用法力将那孩子与金光分开,奈何修为尽施,却只能分开数寸。
那孩子露出面容,是东海的三公主尹绝。她头顶的薄纱飘落,露出一对小小的银角。
龙王双掌一收一放,竟将尹绝头上的龙角生生拔了下来。这龙角是水中龙族生来便有的象征,是其身体的一部分,凝气练法的根本。但龙王此刻将尹绝龙角拔下,竟连一滴鲜血都无。只见他双掌慢慢从腰间升至胸前,再一挥落时,那龙角竟化成一股修为浑厚的灵气,砰的一声,将这耀眼的金光全部打散了。四周一下回到了原来的暗黑景象之中。
黑暗之中,龙王屈身行礼:“太子殿下前来,未曾远迎,臣有罪。敢问殿下在此施法所为何事?”语气之中带有怒意。
黑袍青年正是当今的天族太子。
顺风耳喝道:“大胆龙王,竟敢对太子殿下不敬!”
“臣不敢。”
太子拂袖将水晶棺合拢:“这孩子是谁?”
龙王左手抱着昏迷的尹绝,右手轻抚棺盖,失了神。
顺风耳见龙王不答话,重咳一声。
“是臣的幼女。”
太子嗯了一声,右手微抬,水晶棺便即消失。龙王大惊,正欲争问,眼前却已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