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主动进宫

姜泠离宫那日原以为,应当此生不会再踏入宫城一步,却不料时易事殊,有朝一日她竟会主动设法进宫。

原本姜安所中之毒有了进展,她也如释重负,躲在赵府过了几天闲散日子。

然而到底心中有事,并不能当真就此高枕无忧。

自那日从祈安寺回来后,裴敛也不知在忙些什么,与她已有一旬未见。

但她此番进宫并不是为着去见裴敛,甚至,她不打算让裴敛知晓。

这些时日岳真又雷打不动地来为姜安看诊,而姜安也没再避而不见,可谓脱胎换骨,还会主动与岳真说起自己平日有哪些不适。

姜泠倍感欣慰。

就连此前对姜安颇有微词的岳真,见他恭谨谦逊地向自己道谢,也不好再如从前那般敷衍不耐。

今日岳真换了药方,姜泠听他叮嘱一番用药细节后,便趁机让他帮忙带自己进宫。

她相识之人中能随意进出内宫禁庭的,唯岳真一人。

而岳真听闻此事后,倒也并未多问,只倚着车壁耐人寻味地看了她良久后,应承下来。

其实寻常要带个人入宫可谓风险重重,岳真断不会舍身冒险,奈何开口相求的是她,岳真莫名就觉着这天然该是自己的使命。

不为其他,实在是他原以为,姜泠悄悄入宫是为去见裴敛。

要知道,这些时日但凡是个人都能瞧出淮王心情极佳,如沐春风。旁人兴许不明白,但皇城赵府两头奔波的岳真,觉着自己岂能不懂?

直到他将人带到玉堂宫,姜泠换上侍女青衣后与他说望他保密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当真不懂。

但眼下悔之已晚,看着姜泠渐行渐远的背影,一时间进退两难,也不知自己当不当与淮王禀明。

而姜泠并未将他的反应放在心上,与他作别后,轻车熟路地去了昙娘的寝殿。

今日进宫是为两桩事,其中一桩便是想顺道来瞧瞧昙娘。

阔别多日,她一直都在忧心昙娘眼下状况如何,虽说裴敛总与她说昙娘安好,但不亲自瞧一眼始终无法安心。

姜泠轻着步子走至殿外时,昙娘正与看顾她的侍女说笑。

精神上好,面色红润。

她躲在树后远远瞧着,长舒了一口气。

如此看一眼就好,她的身份本就不宜高调,遑论今日还是偷偷来的,见昙娘当真无恙,她也就安心落意了。

从玉堂宫出来后,姜泠又往天极殿的方向而去,却又在半道驻足,垂首等在宫墙根处。

冬日昼短,眼看夕阳西下,朔风又起,巍峨皇城开始步入漫漫长夜。

掌灯侍女与她擦身而过,但她低垂眉眼并未叫人察觉异样。她等了许久,才终于瞧见不远处有一人正挑灯走来。

赭衣白鬓,正是朱言。

姜泠对这宫中实在熟悉,更知这是朱言回住处的必经之路,她早早等在此处,正是为着朱言。

朱言上了年纪,身子也不如从前硬朗,夜风寒凉,猛然刮过,吹得他一阵咳嗽。

“朱常侍这是病了?”

耳边陡然响起一道清凌凌的女声,朱言骇了一跳,手里的灯笼都险些握不住。

虽说宫道两旁挂着壁烛,但深宫内院夜半独行仍是有些瘆人,饶是在宫中待了一辈子的朱言也是有些忌讳的。

姜泠见状赶忙扶着他,轻声道:“朱常侍莫怕,是我,姜泠。”

朱言这才稳住身子抬眼去瞧,面前这身着素衣却依旧秾丽夺目之人,可不就是姜泠?

他安下心来,拍着心口后怕道:“老奴老了,可禁不住吓。”

随即又反应迟钝地“咦”了一声,须臾,才惊诧地压低声道:“女郎怎么进宫了?!”

说着,将她拉到一旁隐蔽处,左顾右盼打量一番,见四下无人,这才又道:“你这模样,想必天极殿那位不知你在此处吧?”

他虽老,却不傻。

眼风扫过姜泠身上所穿的侍女衣裳,还有什么猜不出来的?

凭着淮王对她的喜爱,就算是让她进宫,也绝不会委屈她穿这侍女的衣裳。再一想今日该是岳真去赵府看诊的日子,稍作思忖,就已将此事猜了个分明。

只是他不知姜泠此举,是为何?

他望向自己的来时路,有些难以置信:“女郎这是特意来寻老奴的?”

姜泠颔首,眨着那双清亮如月的眸子,坦诚道:“我想向朱常侍请教些往事,但这些事不便为王爷知晓。”

朱言见她郑重其事的模样,心中纳罕,便将风灯搁在脚边,双手拢袖,疑惑道:“不知女郎想问的是什么往事?若是老奴知晓,自是知无不言。”

姜泠立时眉开眼笑,感激道:“多谢朱常侍,我想问的是当初裴家勾结上景谋逆一事。”

方才听她有事要问,朱言也大略在脑中回想了一遭,却怎么也没想到姜泠要问的是这件事。

他略显迟疑,不解道:“此事女郎不是早已知晓了吗?”

当初淮王为她挡箭昏迷后,就在玉堂宫中,姜泠亲口问的他。他也毫无保留,将此事是先皇授意都与她说明了。

姜泠自然不可能忘记此事,只是当初一心想问裴家如何,却忽略了些细枝末节。

“我是想问既然朱常侍知晓当初裴家一案是先皇授意,那可知当年那封盖着上景皇印的手书,出自谁手?”

朱言眼皮一跳,却是反问:“女郎何出此言?”

什么叫做出自谁手?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姜泠问的是,当初那手书是先皇让谁伪造的。毕竟先皇不可能自己亲自动手做此等小事,顶多下个命令,自有人瞻前马后地效劳尽忠。

可这件事,才是真正的朝堂秘闻,他如何能知?就是当年裴家一案乃先皇授意,强加之罪,也不过是他无意从先皇断断续续的梦话中猜出来的。

是以他摇了摇头,如实道:“当年那件事办的的极为隐秘,明面上也只有刑部大理寺在寻出那封手书后,按流程查办,并无流程之外的人插手过。”

他言辞恳切,姜泠听罢也只点了点头,没再在此问上纠缠。

本来她也没指望朱言当真知晓,不然裴敛不可能查不出来。只是她自己不死心,总想自己亲口问一问。

她稍作沉吟,才又问道:“当年裴家与苏家关系如何?”

“苏家?”

朱言一时没反应过来,当年那些个名门望族中,哪有什么苏家?

姜泠正欲开口解释,他又先一步意会过来,低声道:“女郎说的是苏刺史,苏大人?”

“是。”

姜泠神色格外严肃,朱言有些不明所以。

据他所知,当年这苏家与裴家并无什么情分,至多不过是同朝为官的点头之交。

何况那时裴家已是声名在外的煊赫门庭,而苏崇,不过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禁军军士,还是从最底层的沙场将士摸爬滚打多年,得了贵人举荐,才得来的差事。

他一面回忆,一面将这些细细说道清楚:“这一文一武,一高一低,老奴属实不曾见过他们有何交集。若非要说有,大抵也就那么一回……”

他仰头看月,目光随着思绪飘远:“那时苏大人担着看守宫禁的职责,有一回兴许是犯了错,被当时的中领军刘朗大人责骂,恰巧被老奴碰见。彼时苏大人难免年轻气盛,不服气,竟与刘领军呛了几句,我远远瞧着,就猜这事儿不大好收场。”

“老奴还正为苏大人叹惋,却不想,裴大人入宫面圣也撞见了那一幕。我隔得远,只瞧见裴大人似是与刘领军说了什么,刘领军才作罢,拂袖而去,却也没再责罚苏大人。”

“若说他们二人之间有何交情,满打满算,也就裴大人施恩过那么一回。”

朱言收回眼,复又看向她,斟酌道:“兴许也正是因着那一回,苏大人才冒死保下了王爷。”

若非如此,苏崇又何必赌上性命前程,护着裴家的孩子?

可这番话落入姜泠耳中却并未让她感同身受,反而眉心拧得愈紧,问道:“可裴大人为何要出手相助?难不成他们二人从前便认识?”

朱言倒不曾探究过这一层,不禁语塞,只定定思量片刻,举棋不定道:“这老奴就不知了,但裴大人当年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与人为善,见着苏大人被罚不忍心,帮个腔结个善缘,也不奇怪。”

当年朝中受过裴家恩惠的,又何止苏崇一人?

思及此,朱言又忍不住叹道:“裴大人实是个不可多得的谦谦君子。”

姜泠却还在想着方才他说的话,试图从中勘破玄机。奈何朱言知之甚少,纵是她将此番话反复琢磨,也没觉出有何不对来。

她抬眼看了看天色,知时辰已晚不好多留,遂又言简意赅问道:“那裴家遭难那一年,苏家如何?”

“这……”

朱言眉头紧皱,面色颇有些难为。

年深日久,那些他以为无足轻重之事也并未刻意去铭记。当年满朝上下的视野都凝聚于裴家,无人在意过一个小小的军士如何。

见朱言满脸苦恼,姜泠也心知此问有些强人所难,索性换了个问法:“或者你可还记得,苏崇是哪一年升迁,离开的江都?”

这么问朱言就想起来了,因为苏崇升迁离开江都那年正巧是先皇三十寿辰。苏崇离宫前还特地来天极殿谢了恩,送上了生辰贺礼,是以他记得清楚。

他琢磨着,缓缓道:“那一年,应当正是裴家出事后的第二年。先皇慧眼识珠,自那之后苏大人就一路高升,位极人臣。”

说到此处,朱言也觉出不对来,语气生硬道:“女郎为何要问这些?”

姜泠这才收敛沉重烦扰的思绪,强打精神摇了摇头:“无事,就是随便问问。”

说着,她捡起脚边的风灯,递回朱言手中:“时候不早了,我也不好多留,就不耽误朱常侍了。今夜之事还望您能替我保密,莫要声张,尤其是淮王。”

朱言愣愣接过风灯,点了点头。

此事关乎裴家,若淮王不问他自不会主动提及,以免触了逆鳞,引火烧身。

姜泠向他道过谢后,趁夜离去。

待朱言回过神来,周遭已没了她的身影,而这时他才后知后觉朝着空无一人的宫道喊道:“这个时辰宫门已落钥,你往何处去?”

但姜泠显然已走远,并无半点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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泠水谣
连载中八月寒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