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他是木头

得知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义父兴许是与姜启合谋诬陷裴家的一丘之貉后,本想在赵府躲懒半日的裴敛,到底没能如愿。

他又陪了姜泠一会儿,就打算先行回宫了。

姜泠也没挽留,起身相送,刚推开房门,却正好碰见许是从晚居过来的岳真。

看着结伴而来的二人,岳真显然怔了一瞬,不知为何竟脸色有些发白。

姜泠赶忙收回被裴敛紧握的右手,不动声色朝他道:“岳太医想必有事要与你说,你且去吧,我就不送你了。”

岳真回过神来,连忙摆手,解释道:“臣……臣来看诊,正巧听说王爷在此,便想着来看看,顺便与王爷汇报进展。”

解释过后,他又觑一眼裴敛,识趣地拱手告退:“臣去外面等王爷。”

裴敛“嗯”一声,待岳真走远后,才又将方才趁机逃脱的手又捉了回来。

裴敛一手牵着她,一手极轻地拭了拭她的颊边,继续说方才还未来得及说的话。

“赵家虽热闹,但到底不方便,岳真与我总是出入赵府,难免会惹人注意。你与姜安搬去私宅,我也能更好护你们周全。”

姜泠明白他的意思。

苏崇虽人在荆州,但江都城乃至皇城中,定然遍布他的眼线。

此前裴敛与苏崇一心,苏崇也不会太过留意江都城中的动静。但裴敛此番回宫定会有所行动,而苏崇察觉裴敛生疑,也是迟早之事。

若届时再做打算,变数难测,还是早作安排为好。

是以姜泠没再坚持,依他道:“听你的,这两日我就带姜安和秋杏搬过去。”

裴敛放心下来,又叮嘱了两句,没再让她相送,自行离去。

看着在曲径长廊中渐行渐远的背影,没来由的,姜泠心中生出一股怆然,目光情不自禁随着那道颀长身影远去。

直到人已走出她视线许久,才收回目光。

刚转过身,却见赵漱阳与姜安不知什么时候已站到她身后,心惊了一瞬。

“你们何时来的?”她问。

赵漱阳眨眨眼,无辜道:“有一会儿了,方才我们还叫了你,我以为你听见了。”

她与姜安二人步子不轻,还特地远远唤了姜泠一声。若是往常,姜泠定是早已察觉,但今日她心事重重,竟没听见丝毫声响。

姜安听着动静,跟着问道:“他走了?”

姜泠颔首,往里走去:“刚走,你们来得正巧。”

“这哪是巧啊,"赵漱阳嘿嘿一笑,挽上她的手跟着往里走,“是秋杏来同我们说王爷走了,我们才来的。”

早些时候裴敛传话说姜泠身子不适,姜安得知后担忧不已,却又碍于裴敛在栀园,不好直接来探望,才绕道去寻了赵漱阳。

但赵漱阳也不知内情,只好将秋杏找来问。秋杏面浅,赵漱阳不过问她姜泠是生了什么病,秋杏竟“唰”一下就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漱阳心思活泛,女师所教授的学问不见得参习得有多精,但论及话本杂记,她可谓博览群书,于“情”之一字上又格外开窍。见着秋杏这般模样,再稍稍一套话,就知裴敛竟是今日一早才离的府。

那她还能不懂吗?

看着赵漱阳“不怀好意”的眼神,再略一回味方才她说话时隐隐约约的揶揄,姜泠脚下一滞。

赵漱阳笑得越发灿烂,拉着姜泠进了屋,姜安则沉默跟在二人身后。

入了屋内,赵漱阳按着姜泠肩头让她在案后入座,而自己则坐到她对面。

姜安顿了顿,见赵漱阳没有要来牵他入座的意思,便自己摸索着在长案尽头的莞席坐下了。

被赵漱阳直愣愣地盯着,姜泠品出了几分被“严刑逼供”的滋味。

她避开赵漱阳目光,随手拿起香筷,拨弄着绿釉缠枝小香炉中早已燃尽的檀香灰。

这香是今晨裴敛点的,是为驱散屋中若有似无的气息……

想到此处,赵漱阳还没说什么,她自己却先不自在起来。

她只好转回视线,朝着赵漱阳无奈道:“为何这样看着我?”

赵漱阳托腮看她,挑着眉毛,笑得神秘兮兮,却不答话。

姜泠就这样被她看着,直被看得心里发毛,才听她轻叹一声,慢吞吞道:“真羡慕你啊……”

说罢,眼风朝案尾瞥了一眼。

那里姜安端正坐着,一言不发,听见声音,才微微朝赵漱阳的方向偏了偏头。

仍旧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姜泠看在眼里,故意问道:“我有什么可羡慕的?”

赵漱阳收回托腮的手,抬起两根食指,意有所指地碰了碰:“能与自己所爱之人心意相通,难道不值得羡慕吗?”

视线里的两根手指一触即离,却仿佛在姜泠心海投下一颗巨石,零碎旖旎的片段如波澜起伏,惹得她险些连手里的香筷都没攥稳。

片刻后,她才找回那份四平八稳的姿态,复又搅起小香炉中的香灰:“近来女师授课没好好听吧?可是又偷看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本子了?”

“哪有?”赵漱阳坐直身,反驳道,“你当女师是吃素的不成,在她眼皮子底下,我哪还能偷看什么话本子?”

姜泠一噎,随即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原来不是不想看,而是没机会看。

二人相谈间,姜安一直沉默听着,并不搭腔,只是听着姜泠说话精神尚好,放心下来。

他不言不语,赵漱阳看了他一会儿,更觉烦躁,索性换了只手继续托腮,不再看他。

赵漱阳嘴里还嘀嘀咕咕了几句,姜安隔得不算近,并没听清。但姜泠就在她对面,听见了她满含幽怨的那句“真是个大木头”。

木头吗?

姜泠朝姜安看去,牵了牵嘴角,她并不觉得姜安像木头,反倒像……

像朝阳花,分明向阳而生,偏生傲得厉害。

不多时,秋杏也来了,将此前用过的茶盏收走,又送来热茶。

四人围坐案后,闲谈一阵后,姜泠正好将打算搬离之事道出:“我们已在赵府叨扰多日,也是时候搬走了。”

赵漱阳闻言一愣,“嘭”地一下搁下瓷盏,急声问:“姜安眼睛还未治好,你们要去何处?”

姜安亦是怔住,却下意识将脸侧向赵漱阳所在的方向,顿了顿,才又转向自家阿姐,问:“我们要搬去何处?”

秋杏倒不觉得如何,虽说也有些舍不得整日与她玩闹的赵女郎,但总归自家女郎去哪,她就跟去哪,是以并不说话,只端着茶盏慢悠悠地抿着。

姜泠斟酌一番,解释道:“安儿的毒还未解,暂且不便出远门,我们还是会留在江都城。但……但王爷时不时会来见我,若总是出入赵府,总归不便。”

真实缘由不便道出,姜泠只得搬出这个由头来,虽有些难为情,但却是个无法令赵漱阳和赵骞夫妇拒绝的理由。

赵漱阳一想也是,淮王身份贵重,若要出宫留宿,总不能都住在赵府吧?若传出去,引起有心之人的猜疑,暴露姜泠身份,更是得不偿失。

所以她长吁短叹半晌,终究泄了气,没再多说,只道姜泠定要与她说搬去何处,她才好时常去找她玩。

说着,又往姜安瞄了一眼。

姜泠却不置可否,透过茶雾将二人打量一番后,与秋杏姜安说道:“你们二人先出去吧,我有话想与漱阳说。”

秋杏乖巧起身,姜安却没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姜泠只得放下瓷杯,催促道:“安儿,我与漱阳有话要说,不如你先回晚居收拾行李,我们明日就走。”

“明日?这么急?”

姜安还未说话,赵漱阳先急了。

姜泠心中微叹,不着痕迹拍了拍她的手,随即给她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于是赵漱阳不说话了,嘟着嘴猜想姜泠究竟是什么意思。

耳边没再传来跳脱张扬的声音,姜安歪了歪头,又等了几息,直到秋杏都已先行去了次间收拾东西了,他才不得不起身。

走至门口,脚步又是一顿,但屋内仍旧岑寂一片,倒像是无声催促,推着他离开了栀园。

姜泠目送他离开,这才合上门坐回到赵漱阳对面,径直道:“漱阳,你想知道安儿的心意吗?”

“我……”赵漱阳瞪圆了眼,诧异于姜泠将她留下是为了问这事,乱糟糟地搅着腰间丝绦,埋下了头,“不用想,我知道他对我无意,不然又怎么总是我缠着他……”

这几月来,姜安主动来寻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几乎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巴巴地往晚居跑。姜安不喜交谈,她就搜肠刮肚找话说,厚着脸皮赖在他身边。

大抵姜安只觉着她聒噪,知晓如今要搬离赵府正高兴着呢。不然怎么方才只问了要搬去何处,旁的一句话也没说?

见赵漱阳情绪低落,姜泠生出几分心疼,拉过她的手,沉吟道:“那若是不高兴,不如就此放弃?天下男儿何其多,难不成还找不着比他更好的?”

诚然,姜安与她有姐弟之谊,但赵漱阳也是极好的女郎,她亦是真心疼爱,不忍其一腔真心被辜负。

但赵漱阳听罢却缄口不言,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姜泠自然也就明白,她这还是舍不得。

虽不知赵漱阳为何对姜安如此执着,但见她郁郁寡欢,就总想为她做些什么。

她摸了摸赵漱阳红润细腻的脸,试探道:“那倘若舍不得,不如信我一回?”

赵漱阳看向她,眼中盛满疑惑,想了想,却是笃定道:“我本就信你。”

于她而言,姜泠就是能与她无话不谈的“表姐”,无论她说什么都不会被姜泠苛责,姜泠还总会替她着想,肯定她的想法。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姜泠笑笑,正了容色,一字一句道:“好,那从今日起,你听我的。待我们搬走后,别来找姜安。若是想我,就给我写信,但信中一句也别提他,只当没他这个人。明日送我们走时,你也得欢欢喜喜的,不能流露半分不舍,能做到吗?”

赵漱阳不明所以,杏眼眨了又眨,不明白为何要这么做。若她这样,姜安难道不会当真将她忘得一干二净吗?

但姜泠神色正经,语意坚决,她虽想不明白,也还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我……我应当能做到吧。”

“不是应当,是一定。”姜泠道。

赵漱阳还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选择信任姜泠,垂头道了句“好吧”。

可很快她又想起一事,追问道:“可近来我阿娘已在为我相看了,我该怎么办?”

姜泠看了眼她腰间比她人还乱的绦带,扬唇道:“那你就都去见一见,见完了,最好再写封信与我说说,那些儿郎都有哪里好。”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泠水谣
连载中八月寒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