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练，无声浸润月千峰的灵圃。
楚淳正专注观察着一株略显萎靡的龙舌兰。
他本是消失于世的牧灵族后裔，对万物生灵有着极为敏感的共情能力。
指尖轻轻抚摸着脆弱的花叶，泛着淡青色的柔光，他能清晰感受到植株深层传来的对精纯水灵气息的渴望。
可是眼下妖魔混战，各处都结界不稳，灵气飘散，连藏天宗都受到了影响。
楚淳隐约有些担心外出的师尊和师兄，多日前，他们二人听闻罗浮山脉魔物猖狂，正道力量式微，便驰援相助，到现在也不曾回来。
前日他下山采买，路过茶肆，里面的议论滔滔不绝，振聋发聩。
皆说此战凶险，以儒佛道三教为首的圣盟正道死伤惨重，遍请各界仙君相助，也只是杯水车薪。
他当时白着脸奔回宗门，却见师尊常倚的听雪亭空无一人，师兄长居的药草堂也冷冷清清。
他们还没有回来……
正愣神，忽地，山门方向传来异动。
数道剑光急促掠过夜幕，人影绰绰，气氛肃杀。
连素日清冷如冰，不轻易展露行迹的二师姐云玉，也化作一道流光，疾奔向主峰之巅的漱玉阁。
夜风中，隐约传来弟子们压抑而焦灼的低语。
“快，师尊受伤了，师姐请来了吗？”
“……廉贞仙君怎会伤得这般严重！”
“云玉师姐有令，即刻封锁藏天宗门，师尊急需闭关疗伤！”
什么！
楚淳的心猛地一沉，指尖无意识掐断了半片叶子，碧绿的草色沾上了他的指尖。
师尊……受伤？
这个念头荒谬得让他心口发颤。
他犹记得昔日初入师门时，首次见到沈月微的强大而高深的修为，便感无比震撼。
那是在他拜入师门不久，因不熟路径，而误闯了宗门禁地冰心渊。
甫一踏入，刺骨寒气便钻透血肉，他冻得瑟瑟发抖。
小心翼翼看向那深渊下方，有个巨大的阴影搅动着幽蓝的寒气。
一双猩红的龙族兽瞳猛然睁开，锁定了他这样渺小的入侵者。
是恶首寒蛟！
他当即认出，却感一阵腥风扑面，煞气翻天。
楚淳强装镇定，实则连逃跑的力气都被冻得僵硬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深渊巨口噬咬而来。
他下意识抬手一挡，却见一道清雪蓝霜般的身影，毫无征兆地踏在他头顶的丈许之地。
那人背对着他，仙云缭绕，铅尘不染，在狂暴的寒流中纹丝不动，悠然自得地负手。
是师尊沈月微！
楚淳模糊地辨认出他的身影。
但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身后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徒弟。
面对他那邪恶凶残的小宠物，只是极其随意地抬起了手，轻轻屈指一弹。
可当时并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也没有万剑齐发的磅礴阵势。
楚淳亲眼看见那暴躁狰狞的寒蛟停滞如巨画，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猩邪的兽瞳中渐渐冷却，喉咙里最后一丝气息瞬间凝滞。
下一瞬，沈月微的指尖微动，那颗流转着幽蓝光华的蛟龙内丹，便硬生生从寒蛟额心剥离出来。
失去内丹的寒蛟如同被抽去筋骨，庞大的身躯无声无息地沉入漆黑寒渊，很快便没了动静。
“这……”
这就是世人疯传的绝门秘诀“冰魄指”？
楚淳惊掉下巴，喘息渐弱，咽了咽嗓子。
沈月微这才缓缓转过身。
月光落在他那张昳丽得不似凡尘的容颜上，神情淡漠得近乎无情。
深邃的目光扫过楚淳煞白的小脸，既无责备，也无关切，只有一种近乎神祇俯视蝼蚁的淡雅。
“拿去喂你的花。”
他转身离去，随手一抛，那颗足以让无数修士求之不得的寒蛟内丹，就这么不值钱地丢进了楚淳的掌心。
喂……喂花？
楚淳站在冰渊之际，冷静过后，仍然不敢想象刚刚的场景。
月千峰的神，有着绝对的强大与掌控。
喜怒无常的性情，更让他像一道深不可测的古井。
……
所以，现在是说，那样强大美丽的师尊……重伤了？
不可能，不可能！谁能伤得了他？
楚淳否定着，实际再也顾不得什么，拔腿就朝漱玉阁疾跑。
前日山下听到的“罗浮山脉主力溃败”，“魔道肆虐”的流言，此刻如千万只蚂蚁啃咬着他的心脏。
倘若师尊受伤了，那师兄呢？师兄为什么没回来呢？难道也遭了不测？
他担心又焦急，一路狂奔。
漱玉阁外，气氛凝重肃穆。
数名气息沉稳的内门弟子挺拔伫立，罗列成阵，将主殿入口封锁得水泄不通。
为首弟子，面色冷峻。
“楚师弟留步！”
那弟子伸手一拦，强势挡关。
“云玉师姐有令，师尊重伤闭关，任何人不得擅闯惊扰！”
楚淳心急如焚：“师兄！我，我只是担心师尊！让我进去看一眼，一眼就好！”
“不行！”
拦阻的手纹丝不动，在藏天宗，云玉作为除沈月微外最权威的存在，她的命令也丝毫不容置疑。
那弟子不耐地挥斥：“师姐正在为师尊行功疗伤，关键时刻，一丝干扰都可能……”
就在这时，紧闭的殿门无声开启一道缝隙。
云玉清冷如霜的身影出现在门后，她面色略显苍白，但眼神锐利，周身散发着一股动用了真气的灵压。
殿内浓郁的药气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弥散出来。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楚淳焦急的脸，又掠过拦阻的弟子，淡淡道：“让他进来。”
语气平淡，却带着裁决般的分量。
虽然意外云玉师姐额外的破例，但那拦阻的弟子没敢反驳，立刻躬身退开，再无半句多言。
所有守卫的弟子都垂首肃立，为他让出了路。
“谢谢，谢谢。”
楚淳如蒙大赦，感激又敬畏地看了云玉一眼，匆匆从她身侧挤进了殿内。
云玉在他身后缓缓关上殿门，隔绝外界，她看向楚淳的背影，眼神渐深。
……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颗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清辉。
宽大的寒玉榻上，“沈月微”闭目盘坐，脸色苍白，墨发披散，额角几缕碎发被汗湿透了。
平日里那份颠倒众生的慵懒妖异，此刻是一丝触目惊心的脆弱。
他身上的白衣沾染了几点血迹，实在离奇。
素来喜洁的师尊，怎会令自己如此脏污？
他本就爱美，喜欢捯饬自己。
旁的修仙者，年岁渐高，容颜衰老，也就随光阴去了。
他却偏要忤逆岁月的痕迹，修为精深，却成日用灵力维系着年轻时的黑发俊容，外表清秀，内核沉稳。
此刻他这般模样，看来是真的受伤严重了。
楚淳的心狠狠被揪住，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
云玉冰冷道：“师尊。小师弟来看你了。”
闻声，榻上之人，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眼眸，深邃依旧，也慵懒散漫。
然而，在看清闯入者是楚淳的瞬间，他的神情微妙变化了。
是他。
谢沧遥强压下心头的翻腾。
此行，他冒险顶替重伤濒死的沈月微潜入藏天宗，除了搜寻关于五行晶元和牧灵族心窍的秘密之外，便是为了和眼前这个昔日早已反目的年少知己重逢。
他确定沈月微回不来了，那场惨烈的两败俱伤，是他亲眼所见。
此刻顶着正道顶流人士这张完美无瑕的脸，看着这个曾被自己亲手推入地狱的少年，用如此纯粹的担忧眼神望着他……
师尊，师尊……嗯哼哼。沈月微将你养的这般乖巧，那我不得好好调/教一下吗？
病态的占有欲，如一团邪火在他心底灼灼燃烧。
他端正起来，模仿着沈月微的口吻，却因兴奋刻意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过来，让为师看看你。”
他挥了挥手，云玉不动声色地退下。
殿中只剩二人的身影，楚淳不疑有他，依言走近，跪坐榻边。
他眼中有深深的忧虑：“师尊，您伤得重吗？疼不疼？还有清逸师兄呢？他没有跟你一起回来吗？”
谢沧遥贪婪地注视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早已没听他喋喋不休地说些啥了。
他温顺的眉眼，因担忧而微微泛红的眼眶……这副全心依赖着“沈月微”的单纯模样，真像年少时的他啊。
不是恨我吗？
此刻还不是乖乖趴在我的身旁，黏人。
谢沧遥忍不住心中悸动，抬手抚摸楚淳的手腕，带着几分晦涩的留恋。
“唔，师尊……”
楚淳瞪大双眸，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攥住自己的手。
虽然以往沈月微也是个行事乖张，不按常理出牌的疯批，对这个小徒弟的教导向来带着几分不容抗拒的狎昵和强制意味。
他偶尔也会唤着法子捉弄楚淳，带着审视玩味的目光看他窘迫，不过，因为洁癖很少肢体接触他。
楚淳虽不自在，却也习惯了师尊那难以捉摸的性情。
但这一次，谢沧遥心中的恶念翻腾，让他模仿的动作急切了许多，透出一种更露骨的侵略性。
楚淳眉头蹙起，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师尊？您，您做什么呀？”
谢沧遥的手僵在半空。
他的神情掠过一丝被质疑看穿的慌乱，随即镇定地勾唇轻笑，握紧楚淳的手腕更加用力，并且向自己身前拉近。
“我？我想你再近些，我看得仔细些。”
“欸！”
不待楚淳反应，师尊那张惊为天人的神颜顷刻就近在咫尺，他甚至能感受到师尊温热的气息扑在唇瓣上的暧昧。
这样脸贴脸的距离，令楚淳顿时羞红了耳根，无措地乱眨着眼睛。
“师尊，放，放开我。”
他小力地推搡，隐隐觉得今日的师尊不太对劲。
“……”
“沈月微”攥住他的手反复摩挲，没有应声。
就在这尴尬僵持，气氛微妙的瞬间。
“吱吱吱！嗷！”
一只乱叫的灵宠，猛地从楚淳的衣襟里窜出。
小知知浑身绒毛炸开，冲着“沈月微”呲牙咧嘴。
它不管不顾，对着那只意图不轨的手，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仇人见面，好想嗷呜一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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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月下惊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