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最后是煮了两包泡面。
因为号称要去买菜的郭云裳最后两手空空地回了家，而宋奇，宋奇去的时候只带着自己的一身厨艺。
且她忽略了周五下班更堵的情况，换趁的时候换了公交，愣是比平常晚到了四十多分钟。
她到的时候，郭云裳靠坐在门外，听到动静只掀了下眼皮，很勉强地冲她笑了笑，人还是她给领进屋的。
得亏家里还有剩余的一颗西红柿和两颗鸡蛋，这顿寒碜版泡面才险伶伶地升了个级。
宋奇看着眼前的两碗连绿叶菜都没有的面，自言自语地道：“就这伙食，我半年别说把你喂得白白胖胖了，我不把你饿晕就算你身体素质好了！”
郭云裳叹了一声，往后仰靠在懒人沙发上，不动弹了。
宋奇笑了笑，捧着碗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一方面是故意，一方面是她这几天起早贪黑，工作没少干，通勤没少跑，累没少受，确实饭量见长。
自己的一碗面很快就下了一半儿，她才问郭云裳：“没胃口啊，那给我吃？”
郭云裳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宋奇跟学校食堂打菜阿姨似的，夹了好大一筷子，最后放自己碗里的没几根，央求道：“我也吃不了这么多，你多少帮我吃两口，咱别浪费粮食好不好？”
郭云裳还不动弹，她便绕到郭云裳背后，推着郭云裳坐直了，把碗递到她手里去，带着哄骗的语气：“就吃两口嘛，给点面子。”
费了好半天劲，郭云裳还是没吃完，她放下碗，愣了一会儿，才抬起眼皮看宋奇，很是费力地挤出个笑来：“我今天……好懒啊，也好累！”
宋奇：“周末啦，累了刚好可以休两天，一切你不想干的事情，都可以不干。今晚要吃药吧，吃完药早点休息，你想，你要睡个好觉了诶，一夜无梦，第二天精神百倍那种。”
郭云裳听得出来她语气里那种故作的振奋，便配合地维持着脸上这个稀薄的笑容，嗯了一声。
就连这个笑，都是接下来的三四天内，宋奇能在郭云裳的脸上看到的最体面的笑了。
郭云裳对药物的反应特别明显，她先是睡不醒，后面又恶心，没有食欲，甚至呕吐。
她睡着了做冗长繁杂而又特别真实的梦，醒来后脑子也是懵得，那种躯体上的懒散比她没吃药前最严重的时候还更甚，她宅在家时脸也不洗，人看着是放空的状态，而脑海里却是些灰蒙蒙的，看不清又挥之不去的影像。
可她看那些影像，甚至不像看一场电影，至少看电影可以共情，无论悲喜。
她总会很迷茫，有时候甚至不知道宋奇一直的陪同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因为逻辑上讲，宋奇最近忙得脚打后脑勺，没有那么多的假期陪她整天待在家。
她有个印象，宋奇只能休半天假，但她一时弄不清楚这是宋奇跟她讲的还是她梦见的，但不管怎样，只休半天看起来是谎言，因为工作日的时候宋奇还在，她接到个以前项目的咨询电话，手机是宋奇给她递得。
可也许这也是梦，她翻查手机的通话记录来确认这是现实还是梦境，有时候查得到，她大大松一口气，但松一口气的同时就能转换场景，有时候拿不到手机，或者解锁手机的时候就能出别的意外，是那种梦中梦。
还有宋奇杀气冲天的医闹，把那个给她看病的男大夫的脑门摁在桌面上使劲磕，这应该是梦，宋奇不是那样的人。
其他许多无法一眼看穿真假的，她就分不太清楚。
但有一个很清晰的场景是：她睡醒的时候，一屋子的黑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她扭开床头灯找手机，半天也没找到，便爬下床去找。
太冷了，她扯了件毛衣套上，打开卧室门的时候，外面是一片让人晃眼的明亮，阳光洒满了半边客厅，那张他们用来吃饭的茶几上摆着个米白的花瓶，里面插着一束洋桔梗，是白色带着一圈紫色边沿的，像少女的裙摆一样美妙轻盈，盈盈盛开又娇弱羞怯。
在她看花的时候，宋奇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她还拎着个拖布，带着一双家务手套，看见她时笑了一下，道：“睡醒了，还是我拖地吵到你了？”
“醒了。”她道，看宋奇抄着拖把走到阳台去，她从阳台的角落里拖出一个明黄色的摇摇椅来拍了拍：“要不要过来晒会儿太阳？”
她怀疑这是一个梦境，因为家里的陈设不同，不光是多了明黄色的摇摇椅，那两个懒人沙发也换了，换成了明亮的橙红色，还有卡通图案，大概是个橙子吧。
她顺应着这个疑似梦境的场景，朝宋奇的方向走过去，摇摇椅是个沙发的样子，躺上去时，脖子正好靠到椅背上的支撑，特别舒服。
宋奇还拿了个同色的抱枕塞她怀里：“我刚装好的，感觉怎么样？还有脚蹬呢，踩着摇应该会更舒服！”她说着，把一个同样是明黄色的小方凳放到了她脚边。
郭云裳试了试，是踩着摇更方便些。
但宋奇啪地在她脚丫子上拍了一巴掌：“光个脚，不冷啊你，我给你去找袜子！”
郭云裳捂了下脚背，是冰凉的一片，她忽然间笑了，拉着要去找袜子的宋奇：“唉，你坐会儿呀！”
宋奇指了指小方凳：“坐这儿？我怕压塌。”
郭云裳于是把脚收回去，盘腿半躺在摇摇椅里，用自己的腿给自己的脚取暖，宋奇则扶着她的腿小心翼翼地了下去：“客服说这摇摇椅承重是150公斤左右，可没说这脚蹬也能坐人，唉我新买的呀，压塌就尴尬了，我还是去搬个凳子吧！”
郭云裳看着她拿了一趟小毯子和袜子，搬了一趟凳子，又去倒水。
她不光讶异于宋奇的轻车熟路，而且发现家里多了一套餐桌，餐桌一端靠着墙，摆着一束包扎精美的花束，似乎是红玫瑰。
餐桌中间也摆着鲜切花，香槟色的玫瑰混在开的龇牙咧嘴的百合中间，显得几乎有些端庄凝重，两支铃兰高高挑起，垂下紫色的花苞，而花瓶是个浅粉的，旁边还有个矮矮的薄荷绿花瓶，一只繁盛的绣球把整个瓶口都遮住了。
她对这些又有些印象，她们路过一个花店时宋奇买花，薄荷绿的小花瓶是讲价后送的，那天好像也是阳光很好，应该是早上，因为店主说，这是开门第一单生意！可是这段印象里还有店主非要给她送一捧九十九朵红玫瑰的片段，让人觉着不太可信。
宋奇在她手背上戳了一下，让她回神：“水，小心烫啊！先抱着暖手。”
杯子倒还是她常用的那个，她抱着水杯，歪着脑袋看餐桌上的花，感叹似的：“我都怀疑我还没睡醒。”
宋奇笑：“差不多得了吧，我感觉你把未来一个月的瞌睡都睡完了，脑袋都要睡平了。”
“我手机呢？”
宋奇又去给她拿手机，她看着日期，还有点惊诧：“怎么就星期三了？你一直在这儿？那你……”
宋奇：“就睡你床上，睡你旁边啊，不过没盖你被子，被子我在另一个卧室找出来的，也没占你多少便宜啊！”
其实不光是睡了郭云裳的床，还穿了郭云裳的衣服。
郭云裳：“我不是问你睡哪儿，我是问，你请假了啊？”
宋奇尴尬地别过了脸。
郭云裳：“你找那被子，别人盖过，还没洗。”
宋奇：“我闻见了，第二天我就洗了。”
她从郭云裳手里接过杯子，郭云裳的手被水杯捂得温热，她把人拉近一点，再近一点，然后抱进怀里去，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郭云裳，我他妈的要被你吓死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碰到庸医，是不是开错了药，要把你给治傻了！”
可是大夫说是正常的，心绪低迷，丧失兴趣是她那个病的典型症状之一，病人之前表现良好，并不是说她没有这个症状，只是家属没有发现而已，至于药物的反应，有些人几乎没有不适应，有些人吃个一两周才表现出来，个体不同，也会有些诧异。
倒是嗜睡应该适当控制，病人得有个规律的作息时间，良好的生活习惯，积极的情绪环境，这些对康复也特别重要，还是先观察几天，如果症状持续性加重，那就及时带病人来复诊。
宋奇只能满怀焦虑地等，好在这个症状没有加重，而是慢慢好转。
郭云裳：“你真的问过我看病的医院的名字？你没有医闹吧？我梦见你把大夫摁着摩擦。”
“哪敢摩擦，我就是去咨询一下！”
“你不是只能周末休半天？”
宋奇笑：“这个你倒是记得很清楚，我请假了，最近高琪真的要忙死，等后面有空，我得请高琪吃饭！哦，她还来看你了，陪程芹来的。”
“啊？”
“嗯。程芹打电话问候你，那是周天吧，那两天你就睡不醒似的，醒了人也呆呆得，说话有气无力，还愣给人说你挺好的你没事儿，她担心啊，就来看你了！唉，你在迷妹心中形象大跌，你搞不好要失去迷妹了！”
郭云裳笑：“跌成什么样儿？”
宋奇不用刻意地讲，她拿照片给郭云裳看，是个拼图，左边是凤原时候的郭云裳，右边是大前天的郭云裳，两相对比，一切不言而喻。
其实还有一张，是她这两天打扫卫生时无意中发现的，夹在书里，是她和一个女人的自拍合照，她对着镜头做夸张的鬼脸，笑得特别灿烂，她旁边的女人苍老而瘦削，尽管表情有些拘谨，但也看得出来是开心。
面貌的相似已足够说明他们的关系。
在郭云裳不太好的时候，宋奇思前想后觉着应该通知郭云裳真正的家属，她尽管已经奔三，但要全然担起另一个人的健康责任，又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那是她第一次刻意地探听郭云裳的私事。
但郭云裳的守口如瓶，是对众人平等而论的，只是因为工作的交集，田部长知道得略多一点而已——她老家在外省，当然没有兄弟姐妹，母亲去年突然去世，大概是夏天，天已经热了。
据田部长回忆，他们因为郭云裳请假才知道她妈妈去世的消息，只派了代表去参加葬礼，郭云裳在亲戚的帮助下坚韧镇定地埋葬了她妈妈，变卖了家里的牲口和粮食后，便若无其事地来上班了，甚至没过几天要去凤原出差，单位因为没人而为难的时候，她还说她可以。
宋奇由此推断她妈妈去世应该在六七月份，因为郭云裳来凤原，是去年的七月中旬。
而郭云裳的父亲，据田部长含糊其辞的说法是身体不好也不拿事儿，大可不必再通报一遍，而且不久前，她父亲也被她姑姑接走了。
郭云裳已然没有了家。
而她在这边那个关系好的朋友，田部长只在某次碰见过两人一起逛街，甚至不知姓名，更不提联系方式了。
郭云裳在雍市，或者在这个繁华热闹的世界上，都算得上孑然一身，但这一切丰富的细节都已被她隐匿，她的生活如她努力呈现的那样，在别人看来只是个简略的轮廓。
宋奇在这一点上也选择隐匿，她将那张照片拍照收藏，并不呈现给郭云裳看，只说其他的——她帮郭云裳请假，虽没说具体病由，但田部长带着没出差的几个同事来看过她，大概也猜得出来。
她的同事们来探病时提着鸡蛋蔬菜和牛奶，特别实在。
她也确实带郭云裳出去晒过太阳，并且顺路买花，但那红玫瑰不是店主送的，是程芹送的，也不是九十九朵，大概只有十几朵吧，她也没数。
确实有不止一通工作的电话打进来，她的回复迟钝又无力，最后宋奇只能转告对方郭云裳身体欠佳，工作问题请咨询别人。
屋里的一切，餐桌是之前买的，摇摇椅和懒人沙发是这两天宅家时买的，而那天买的鲜切花，如果养护精心，或许能开一两个礼拜。
2022年5月29日16:40.
那段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另一个人曾这样跟我讲过，她不太好的时候会做很多很真实的梦，让她有点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做梦。在她好起来后，有天我们聊微信，有条消息她隔天才回，她也说看过一眼后去忙别的，事后想不起来是现实还是做梦，翻微信看到了才重新回复。
祝愿有缘人永不会体会这种无力的沮丧，不用连笑都要勉强维持，希望大家都能体会到发自内心的愉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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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