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四个人的会议特别简明扼要，接近尾声时梅剑山推门而入，一起来的还有只在名义上属于项目组，人他们却很少见到的李泽。
白鑫见到梅剑山就秒变社交工具人，龇着牙笑着给发烟让座，然后顺道以干活的名义要出门，他这人对陈澄十分讲义气，临走不忘招手叫陈澄：“陈工出来帮忙。”
梅剑山叫住他们：“干啥去？”
白鑫：“一会儿调电极杆，我们先准备一下现场。”
一句“准备个现场还要两个人去”的抱怨冲到了喉咙口，又被梅剑山咽了下去，他早上就在李勤民那里看了顿脸色，这会儿话虽然咽了下去，人却还很憋闷，他鼻子里喷出两股烟雾，心里把从大领导到白鑫在内的各级人等问候了一遍，才勉强平复了语气，没头没脑地问：“今天干啥？”
刚白鑫说了要调电极杆他还问，宋奇翻了个隐晦的白眼。
郭云裳拨弄了两下手机，却很平静的又回答了一遍。
梅剑山：“今天能调试好不？”
郭云裳笑着说：“尽量吧。”
梅剑山蹙着眉：“你别光尽量，那边进口的炉子，人家可是今天做短路试验，到时候领导来看，一对比，咱们这脸上也挂不住。”
郭云裳还笑：“我们尽快。”
话音刚落，白鑫在门口探头：“小师姑，你来看下这边。”
郭云裳应着好，带着歉意跟梅剑山笑了一下，起身拿着安全帽就走，她还给宋奇使眼色，不等眼神落到宋奇身上，宋奇已经跟上了她：“我也去看看。”
梅剑山被迫起身：“那你们尽快，咱至少先把真空抽上，看起来也像那么回事嘛，这都快一个月了！”
李泽倒是叮嘱：“你们干活注意安全啊！”然后冲梅剑山道：“那梅哥这边没我什么事，我先去生产那边了，我还有一堆工艺票没弄完。”他这人很识时务，以前众源的刘工和梅剑山最能糊弄到一起去，而新厂长还是暂代，他在这边混就得跟梅剑山合得来。
现在么，时移世易，他是没必要再和梅剑山走太近了。
梅剑山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李泽也跑了。
安全墙内白鑫蹙着眉头低声嘟囔：“我真的够了，咱们又不是干活不卖力不自觉，他就不能做个安静的甩手掌柜等着结果吗？明知道大家都不喜欢他，他还一天上蹿下跳个什么劲啊！”
郭云裳绕着炉子转了一圈，给陈澄交代等下应该注意些什么，交代完了才反驳道：“我没不喜欢啊。”
白鑫嗯了一声：“你没不喜欢，你只是给我发暗号让我解围。”
难怪白鑫来的那么及时，叫他们来现场看了个屁大的问题。
郭云裳笑了笑：“我是为了赶紧干活……行了，各就各位，抓紧吧。”
各就各位是陈澄看现场情况，白鑫临时操作，郭云裳去炉顶设伺服参数，宋奇选择了跟郭云裳上炉顶。
郭云裳拿了个对讲机，背了电脑，绑上安全带，怨念地看了一眼直梯，上直梯之前又转头对宋奇道：“你今儿这状态，真可以不上去。”
“没事。”宋奇说着，紧了紧腰里的带子，暗自试着把这个郭云裳和她昨晚梦境里那些情绪丰富到癫狂的郭云裳的对号入座，然而也没能成功。
现实里的郭云裳大概得磕点药才能跟梦里一样。
她暗自想着，就听郭云裳说：“那个，小姐姐，你有事就吭声啊，不管是……现在的，未来的，工作的，家里的……”
宋奇没太听明白她这话要表达个什么意思，茫然道：“啊？”
郭云裳已经顺着直梯往上爬了。
经过了一番这样那样，又这样那样的折腾之后，电极杆终于动了起来，郭云裳慈爱地拍了拍炉顶站的柜子顶，叹着气说：“你可折腾死姐姐了。”
她说这话时笑，眼神往宋奇这边瞟了一下。
宋奇直到这个时候，才特别后知后觉的，从郭云裳上直梯之前的那句“有事就吭声”的长句里体会到一种宽泛的温柔来，但郭工显然已被工作折腾到了另一种境界，她没发现宋奇变幻的脸色和眼神，还很敬业的盘算着说：“下午把故障输出一试基本就完了，回头我把参数先给你一份，你要想的话，另一台你可以亲自上手试试。”
宋奇瞬间又觉着，什么温柔之类的，大概是自己走火入魔的假想，不是郭云裳不会温柔，是郭云裳没有以她想象的那种方式对她温柔的必要和立场，要说是一个耐心而温和的前辈，大方而仔细的指导新入门的菜鸟这种的温和，倒更可能，也更切合实际。
正因为这样，宋奇在心里感叹，郭云裳真是个好人啊！就算不需要和别人对比！人都是一样的，对自己喜欢的好那是份属应当，对普罗大众温和友爱而耐心，那是另一回事了。
郭云裳看她愣愣的，吹了个婉转的口哨：“怎么啦？不舒服？”
宋奇：“哦，没什么……可是我不太会……就你说的设参数这个事……”她并不具备过目不忘的本事，尤其对她一个连作业证都没有的人来说，调伺服参数是另一个她所不能理解的领域。
郭云裳不知抽什么风突然笑了一阵说：“小姐姐，你试试这么说……”她拿腔捏调的做了个示范：“可是设参数我还不会嘛~”随即郭云裳也意识到了这个示范的失败，强行校正道：“就那种娇俏的语气！”
宋奇一个为暗恋而暗伤的人硬是被郭云裳这作天作地拿腔捏调的语气给整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蹙着眉一言难尽地瞪着郭云裳。
郭云裳笑得不行，竟然不死心地央告她：“来嘛，来嘛，你试试……”
宋奇心想我试个鬼，她没好气地说：“你自己试吧，别笑了，笑得腿软下不去梯子。”
郭云裳还挺认真地道：“哎我说真的呢，就那种娇娇俏俏的语气特别附和你的脸，你别总是一脸严肃嘛，和你的气质特别矛盾……”
宋奇还是那种，如果别人夸她漂亮，她会不好意思的说“没有没有”的老旧思想，没和别人讨论过自己的脸和气质，头一回这么讨论就是和郭云裳，还是以这么一种直白的方式，她羞赧而尴尬，但又不想就这么露怯，瞪了一眼郭云裳说：“娇娇俏俏那不是你么？”
郭云裳看她脸都红了，还这么咋呼着，觉着特别好玩，忍不住想笑。
宋奇扯过安全绳的挂钩：“我先下了，你慢慢笑吧。”
等她下到一半，才发现底下站了一圈人，陈澄和白鑫在，梅剑山在，张飞成在，朱孟君在，生产科和技术科的人在，连李勤民和张海江都在，安全墙内空间有限，这群人都快把地儿站满了！
宋奇不甚喜欢这种场合，她扒在直梯上，一看见底下一片人头，就烦躁地想重新爬回炉顶去，一抬头，郭云裳正探着个头看她，嘱咐她：“扶手抓好慢点儿下，女侠，下去炸场吧。”
尽管宋奇没太明白后半句的意思，但郭工不抽风的时候还是比较能安定人心的，宋奇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走。
等她落地，张海江说：“害怕不？咋还女的都上炉顶了！”
宋奇摇了摇头，脑子一抽说：“职责需求。”说完立马意识到自己犯了蠢，有些尴尬的往边缘站了站。
朱孟君笑着打岔说：“哎，别小看女同志，爬炉子比我还利索，干活也不错！”
李勤民也打趣：“这仪表和电工一合并，朱班长又得一员女大将，可高兴坏了吧！”
张飞成乐的送人情，遂附和道：“小宋是不错，技术咋样这个我不懂我就不随便评论了，干活反正挺踏实的，在项目上配合郭工和白工调试，我看配合地挺默契！”
哦，这就是郭云裳说的炸场。
这些夸奖的话像一阵温润的风一样拂过宋奇的心头，打了个璇儿，又从她脑海里刮了出去，引着她的目光，和众人一起仰着头看着顺直梯而下的郭云裳。
她想，是啊，一个月之前，她还是那个因为不会设升温曲线又不敢贸然叫同事来帮忙而紧张到手心冒汗的菜瓜，她不认识空开中继接触器更不认识什么输入输出模块，她对自己的工作无知陌生到生怕开口说关于工作的话题，但也仅仅是一个月之后，就有人因为工作而表扬她了！
而这一切，是因为郭云裳啊！
郭云裳已经从直梯上下来了，她在最后一阶蹦了一下，轻巧地落了地，没皮没脸地说：“我还在高处就听见领导们夸我！”
几个人笑了，张海江说：“还真是女子能顶半边天啊，我看伺服动起来了，咱这离做短路试验也不远了吧？”他们几个就是去进口炉子那边看短路试验的准备工作，看完了才溜过来的。
郭云裳保守回答：“一切顺利的话，是不远了！咱们也可以和电源的人沟通，让他们进场了。”
张海江点头：“行，那梅工，张工你们看着联系。你这进度也可以嘛。”
郭云裳把大家都吹捧了一波：“那是大家齐心协力配合的好，机械基本靠陈工，就连宋工一个女生，都不辞辛劳地跟我爬上爬下，帮我不少忙呢！”
张海江道：“你们合作愉快就好，咱这是个团队工作，就是要大家协作配合，内部关系搞好，活干的快，也干得开心！”
郭云裳笑着称是。
梅剑山听着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的瞎吹，心里很不以为然。
宋奇是个什么出身领导不知道他可知道，宋奇要真是个技术拿得出手的人，以朱孟君的尿性，怎么会不把人留在班组干活，而把人派到项目组去打狼？还不是……他想起最近串门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心里轻蔑极了，仗着自己走在后面领导听不见，跟技术科和生产科的两个人嘟囔说：“宋工当然厉害，有女人的地方，就没有她配合不默契的！”
宋奇辍在这浩浩荡荡的队伍最后面，原本柔软而飞扬的心情就被梅剑山这么一句话给惊散了，一瞬间时光飞逝，她仿佛又回到了给郭云裳接风那晚坐着的那辆车里，被梅剑山暗含玄机的话时不时的刺一下的场景。
而这一刻比当时更难受的是，一个月的时间她努力的走出了一段路，是靠郭云裳的耐心指导，靠整个团队的友善宽容，靠自己的认真学习，却不想这一些的改变，又被人一句话给拉回了原先的窘境！
好像她喜欢了女生，就有原罪一样。
她和梅剑山之间早没有表面和平的缓和地带了，这会儿愤懑之下，当即扬声不软不硬的道：“梅哥，这和性别没关系，我也是个普通的正常人，只要对方不是太恶劣太铬色，我都能配合默契！”
这话就有点骂人了。
梅剑山倏然回头，气势汹汹的瞪着宋奇，宋奇却迎着那个目光，笑了一下，她加快步伐，从梅剑山身边走了过去。
梅剑山被气得不轻，心想，虎落平阳被犬欺，张海江不器重他，张飞成之流跟着大领导的眼色把他不放在眼里，撺掇着这些设备厂家的人时不时给他找麻烦就算了，宋奇竟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他这么叫板，傍上了郭云裳，再被别人说两句场面话，真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梅剑山反唇相讥的话到了嘴边，他旁边的人拍了下他肩膀，拉着他说了些别的话，硬是把他这一鼓作气的反击给岔了过去。
宋奇和郭云裳在炸场。
我：集各种不顺利与一身，要加班，加完班后应该还要去吃饭，人要没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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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雄起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