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这位戴斗笠的小仙君和云千泠并不敌对，南风看了一眼楼上的云千泠，稍稍放松了警惕。
时隔五百年，云千泠不敢相信自己会在这里再见到他，眉眼间透出一丝讶异：“叶怜星，你怎么会在这？”
“叶怜星”三个字仿佛在南风心头重重一击，他瞳孔颤了一下，收了折扇愣在原地许久，心想莫非世间会有如此巧合，亦或世上叫叶怜星的不止那一位？
叶怜星向云千泠恭敬的行了个礼道：“前些日子天启池异象，太清尊说，是有人窥伺了天命，导致三界气数紊乱。那人八百年前就曾泄露过天机，被降神罚殒命，近日才知他阴魂不散一直藏在冥界，特派弟子前来捉拿。方才在邀月阁门前见到尊上，还以为是我眼花了，想跟过来看看，没想到真的是尊上。”
云千泠居高临下的环视四周一遍，目光所及之处没有发现第二个仙家的人，才撩了长衫前摆迅速下楼来与叶怜星汇合，警惕的问：“冥界与仙界不睦已久，你是如何进来的？”
叶怜星掏出一张文牒，凑在云千泠耳边小声道：“尊上可能有所不知，你受困的这些年里发生了许多事。
五百年前有一位邪神降世，在冥界圈地自封，势力范围之大，法力之强，就连太清和玉清两位尊上也要忌惮三分。
没办法，仙界只能先发制人，承认了这位邪神，给了他一个冥尊的称号，让他掌管冥界，又准了他与两位仙尊平起平坐的权利，以免他节外生枝。
作为交换条件，冥尊也答应与仙界和平互利，有必要时尽量配合仙界。”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手上的文牒：“见了仙家的文牒，冥尊也是要给些面子的。”
云千泠垂眸看着他手上的文牒，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九方域的脸。不敢想象他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由一个血肉之躯的凡人变成了人们口中的邪神。
要入紫魁之境，怨念何其深重，他如何承受至今。
想到这些，云千泠只觉万箭穿心，眼眶发烫，却还强作镇定的问：“我听说，冥界好像不止一位冥尊。”
叶怜星知道云千泠所指，收好文牒回答道：“尊上说的是郁垒？”
云千泠点点头，抬头看了一眼周围议论纷纷的人群。
“他向来都是跟着神荼的，实力也不容小觑，当初玉清尊将他与神荼同时封为冥尊，为的是防止神荼独大，也好控制冥界。”叶怜星说着，扶了扶头上的斗笠，转身面向缓缓向他靠近的南风，作戒备状。
听到“神荼”二字，云千泠目光怅然向地面一瞥。
这是当年他给九方域起的小字——因为九方域曾说，想成为像他一样法力无边的神仙，小字里一定要有“神”字，“荼”则为旺盛热烈，亦是味苦性甘之花，用来形容九方域本身再贴切不过了，于是便有了“神荼”二字。
如今九方域用了这两个字作为封号，不经让云千泠心中泛起涟漪。
“郁垒是玉清尊封的？”云千泠不想让人察觉他过于在意九方域，于是刻意转移了话题的重心，压低声音继续对叶怜星道。
“算是吧。”叶怜星说着，注意到南风还在不断靠近，提剑指向南风，“公子南风，随我走一趟吧。”
众人一听叶怜星要带走南风，忽然炸了锅。
“仙家要抓南风！”
“不能让他得逞！”
“快去告诉冥尊大人。”
“你休想将公子南风带走！”
“对，南风是我们的。”
“南风，快逃。”
“胡说八道什么？南风这么强，区区一个小仙，能奈他何？”
“南风，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杀了他！”
“……”
混乱的议论声逐渐变成整齐的呐喊助威。
叶怜星眉心一皱，挥剑指向众人：“吾乃奉命捉拿仙界要犯，尔等如若阻拦，一并就地正法！”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众人不怵，越喊情绪越高涨，纷纷挥动着手中的武器和拳头。
叶怜星一人势单力薄，声音被众人推波助澜的呼声淹没，南风还在不断靠近，现场的气氛加剧了他的紧张。
于是他将剑出鞘，提高音量再次喝道：“尔等谁要阻拦，就地正法！”
“且慢。”云千泠见状伸手按住叶怜星执剑的手，“我现在受困于凡胎肉丨体之内，发挥不了万分之一的法力，帮不了你，又在人家的地盘之上，人多势众实在是不好大动干戈。”
叶怜星闻言犹豫了，握紧手中的剑，皱眉扫视着四周：“那尊上以为如何是好？”
云千泠看了看周围起哄的人群，忽然想到什么，伸手摸了摸胸前那颗吊坠，将它取下高高拎在手里晃了晃：“诸位稍安勿躁。”
果然，众人一看到那坠子全都讶异的停止了助威，开始交头接耳。
“这是冥尊大人的宝贝。”
“是啊是啊。”
“他平时都贴身佩戴，从不离身，为何会在此人手中？”
“你是何人？为何会有我家大人的宝物？”
“冥尊大人说过，见物如见人，此人不简单，先闭嘴吧。”
“……”
云千泠这才松了口气，跃上南风的案桌，高高立在上面对众人道：“在下名叫云千泠，是冥尊大人的朋友。冥尊大人将自己的信物托付与我，自是信得过我。我向大家保证，公子南风不会有危险。这其间是有许多误会，还请诸位给他们一些时间和空间，心平气和的坐下来谈谈。今日邀月阁的营业到此结束，诸位请回吧。”
众人一下都傻眼了，面面相觑了片刻后，开始抱怨纷纷。
“就算你是冥尊大人的朋友，可今日邀月阁才刚开门没多久，凭什么说散就散？”
“就是，我们可是等了好久才等到南风坐镇邀月阁的，怎么才一个时辰就要轰我们走？”
“就是，就是。”
“再说了，我们还要保护公子南风呢！”
“就是就是！”
任凭邀月阁乱作一团，南风却仿佛置身于外，对周遭的一切充耳不闻，只目不转睛的看着面前这个戴斗笠的叶怜星，十分迫切的想要看到纱帘背后的那张脸。
云千泠嘴角勾起一个标准的不夹杂任何感情的微笑，再次将九方域给他的坠子举过头顶，朗声道：“拜托诸位了。”
说着他给了默默站在人群外围墙角的几位黑衣鬼一个眼神，黑衣鬼们楞了片刻，看了看云千泠手中的吊坠，又看了看云千泠，再相互默默交换了眼神，旋即噌噌几下跃入人群之中，开始将人群往外驱赶。
“见物如见人，冥尊大人有令，都散了，撒了！”
人们见管事的黑衣鬼都出来轰人了，再不情愿也不敢胡闹，嘴里嘀咕着纷纷往外走。
“什么嘛……好不容易才见南风一次……”
“就是啊……”
“仙家就爱坏别人好事！”
“……”
黑衣鬼们竟然听云千泠的话，叶怜星隔着纱帘看着他，眼中有些感激，但更多的是疑惑。
待所有客人都退出邀月阁之后，云千泠又看向几位黑衣鬼，“劳烦几位大哥也回避一下。”
黑衣鬼们相视一番，化作一团黑影，从地面遁走了。
眼下只剩他们三人，叶怜星才忍不住问道：“尊上为何会与神荼有交情，难道上清屠城传闻属实？”
就算是隔着纱帘看不到叶怜星的脸，云千泠也能想象到他此刻脸上失望的表情。
的确，仙家历来与下界恶鬼不睦，与一只鬼厮混在一起，在常人看来是不体面。
但他没有解释，只将九方域给他的吊坠重新戴好，不紧不慢地道：“抱歉让你失望了。”
叶怜星语气严肃：“为何？尊上一心向善，何故会……”
“怜星，”云千泠打断他道，“还记得为师从前是如何教你的吗？”
叶怜星脸上的表情滞了一下，低头颔首道：“记得，人心难测，从来不靠简单的一句善恶来区分。”
云千泠淡淡一笑，“怜星，再次见到你，我很开心。”
叶怜星闻言一怔，像是感受到了云千泠的身不由已，于是不再多问：“怜星谨记尊上教诲。”
“叶……怜星。”
这时，南风已经近在咫尺，颤抖着抬起手来，想要拨开挡在叶怜星面前的纱帘。叶怜星倏然欠身一躲，紧接着反手一把擒住南风，拧着他的胳膊将他按倒。
南风本意不是反抗，只想一看究竟，于是转身反手一把抓住了叶怜星的斗笠，使劲一扯。
叶怜星也没想到对方不是先打要害，而是去摘自己的斗笠，一时间乱了阵脚，重心不稳向前一个踉跄。
二人纠缠在一起，南风背朝案桌倒下去，连带着叶怜星一起重重摔在了案桌上。
咣当一声，案桌剧烈摇晃，云千泠赶紧从案桌上撤下来，劝阻道：“等一下。”
南风被失去平衡的叶怜星压住，后背撞上案桌边缘，痛得闷哼一声。
识到自己与对方靠的太近，叶怜星立刻松开了南风起身，头上的斗笠被猝不及防的掉落，露出他那张冷峻的脸。
他垂眼俯视着躺在案桌上的南风，眼中燃着怒焰，提剑直逼南风咽喉：“这邪祟欺人太甚！”
利剑尖端毫不留情的刺入南风脖子上惨白的肌肤之中，却无鲜血流出。
“等等，别杀他！”云千泠赶紧上前想要阻拦，却发现叶怜星手上的动作顿住了。
与此同时，南风仰面看着叶怜星，眸底闪烁，一把握住锋利的剑身，毫不退缩地望着他的双眼，声音颤抖着道：“……果真是你。”
神荼（shēn shū），郁垒（yù l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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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