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海棠手肘迅猛朝后捣去,那人手掌抵住,顾海棠就听见了低低的笑声。
泽衍!
她另一边又迅速反手打过去,泽衍陪着她玩儿似的信手过招,最终擒住手腕把人扯过来:
“倒钩箭的伤可不易好,我若是你,就不会这么大气性。”
顾海棠肩头隐隐作痛,愤愤从他手里挣脱,怒目而视。泽衍却越过她看向那边,顾明月也听见声响,朝这边走过来。他看一眼顾海棠,微微摇晃的走了过去。
“世子。”
顾明月娇怯的唤了一声,就要来扶。泽衍避过去,她趁势去扯他佩着紫玉丁香的禁步,泽衍一把擒住了她手腕,似笑非笑对着她:
“顾姑娘做什么?”
顾明月垂头:
“我,我只是想寻世子说说话。”
“说什么?”
“听闻世子幼年坎坷,感同身受,便想……”
“听谁说的?”
泽衍攥着她的手腕始终没松,顾明月抬眼望他,眼神迷离,带着显而易见的倾慕:
“世子,我没有恶意。”
泽衍呵的笑了一声,声调里带着几许邪气:
“听闻大炎是礼教之邦,姑娘是世家贵女,夜半守在男人住处外面,是要如何呢?”
顾明月心顿时慌跳起来:
“世子别误会,我只是想同世子说说话。”
“是什么话,白天说不得呢?”
他又往前了一步,顾明月几乎抵在他胸口。他习武耳聪目明,就听那边树丛后隐约啐了一口的声音,顿时笑了。
顾明月不明就里,看他笑了,娇羞的咬着嘴唇,再要往前凑一步,泽衍忽然松开手抽身离去:
“顾姑娘请回吧,在下眼里,只有天下绝色。”
顾明月顿时僵住,泽衍这是羞辱她?她听见关门声,脸色阵青阵白,愤愤而去。走过长廊司梅迎上去宽慰:
“姑娘,这人瞧着知情识意,却是个不解风情的,您别动气。”
顾明月脚步匆匆,一行走一行低咒:
“若非贵为亲王世子,就凭他一个妓生的,无非也就是个娈童的命!”
顾海棠看这一场好戏,心里无端就觉着畅快。但第二天她就听说了司梅水土不服病倒了的消息,可真是好时机。她盯着司梅,黄昏时就见她悄悄离开了驿馆。
顾海棠换了一身北徵人衣装尾随其后,就见司梅去了医馆,之后鬼鬼祟祟的朝城西去了。
顾海棠没跟多久就发现她身后还跟着人。在不知是什么来路的情况下,她避了避,却发现如影随形,可见不是跟着司梅而是跟着她的。眼看人越逼近,她转头进了一道巷子,谁知是死路,再回头眼前就有几个壮汉堵住了路。
“小娘子倒俊俏,瞧着不像咱们定都人。”
几人嘴里轻佻,眼神却阴狠,哪像市井浪荡子,她亮出短刀:
“别废话了。”
几个壮汉顿时扑过来。
顾海棠到底重伤未愈,北徵人大多生的健壮,力大惊人,顾海棠凭着灵活勉强与他们斗的平手,谁知有人眼瞧不能尽快拿下,打了一声呼哨,顿时从两边墙头又跃下数人。
顾海棠暗暗咒骂一声,肩头受伤的那只手已显然不济,眼看有人挥舞弯刀砍过来,她勉强避开,背后的攻击就再躲不开,正运气预备硬抗这一下,谁知破空声响,几道箭矢先后而来,围攻她的人接连应声而倒。最后一个大惊,试图拉她挡箭,顾海棠一刀过去,他手臂顿时皮开肉绽,待要大喊示警,又是一道箭矢直中额头,他一下没了声息,仰面倒下去。
顾海棠朝箭来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对面的屋顶上,泽衍正提着弓看她,眼神冷嘲,随后转身一跃没了踪迹。
顾海棠就有些不明白了。
要说之前报信放火是为阻碍太子洪辙一派得利,那么如今呢?她略一思索,难道对她下手的还是洪辙?
她回到驿馆,就见司梅正与顾明月窃窃私语,见她进来眼神躲避,顾明月就叫她下去了,顾海棠往正厅进,顾明月却拦住她去路。
“你去哪了?”
顾海棠看她,她冷着脸:
“这是定都,你不要太肆意的好。唐家镇守边境不利,出了公主被劫的事,你可别叫我发现你勾结北徵……”
顾海棠嗤的笑出声来,往厅内走去,撞在顾明月肩膀,她惊呼一声歪到一旁。但顾海棠进去后就发现,厅里除了公主,还有北徵太子洪辙。
洪辙生的健壮高大,浓眉阔眼,看见顾海棠,上下打量,继而笑道:
“这位就是唐家的顾姑娘吧。”
顾海棠拱了一下手:
“见过太子。”
洪辙没再理她,而是转头又同公主道:
“公主若有什么觉着不尽心的地方,只管与我提。”
公主低垂眉眼道了一声客气,他便转身走了,只是临走时特意又看了顾海棠一眼。洪辙一走,公主脱力一般坐下,微微颤抖的手捧起茶杯去暖。
“公主。”
“你去哪了?”
公主眼眶微红,顾海棠不在,她总觉着害怕。
“出去走了走。”
“大婚定在九日后。”
婚事定下,往后就有礼部操持,泽衍只怕今日就会离开驿馆。她看着公主:
“公主方才做的很好。”
“可是我怕,坚持不下去。”
“没什么可怕的,他们和您都一样,都是人,挨了刀都会死。公主只要让他们知道,再软弱的人临死反扑也都能损害他们,他们也会畏惧。”
公主认真思量她的话。
她没有再说什么,终究大婚过后她们都将离开,留再多的人也不如教会公主如何自己应对。简悦榕到底只是恂郡王府的庶女,自小没人教导过她人情往来,权衡争斗,如今就被抛在这个地方,往后都只能自己忖度。
顾海棠从公主下榻的院子出来,扯了个下人问:
“世子呢。”
下人打量她几眼,笑道:
“咱们世子爷已离开驿馆回王府了,姑娘若找世子爷,出了驿馆往东去,转过街市不远,宏武巷里最巍峨的府邸就是布塔亲王府了。”
顾海棠微微蹙眉,没赶上。定都到底是北徵国都,她还是小心为上。
婚期定下,驿馆热闹不绝。定都权贵前来拜谒的人不少,恂郡王收礼收的心境畅悦,连顾远也久违的感受到了被恭维的惬意。顾明月一直陪在公主身旁,也有不少贵妇贵女团绕,只有顾海棠。
北徵权贵几乎人人都听说过她的名字,都避忌的很,甚至带有厌恶。
顾海棠却恍若未知,怡然自得。
大婚尚有五日时,礼部派遣女官来教导公主北徵大婚礼节,顾海棠每天在旁边看公主学习礼节,就怪无趣的。公主一日劳乏,晚上歇的很早,顾海棠才预备也歇下,窗户又被人从外头打开了。
顾海棠头也没回就丢了一枚暗器过去,泽衍随手一接,低笑一声就走了。顾海棠狐疑,到底还是追了出去,就见他走在前面,转过回廊,她也只跟到回廊尽头,不肯再出去。但泽衍没了踪迹。
她四下看过,转头欲走,忽然有人从天而降,她退了两步,就被人逼到了角落。泽衍伸臂按在墙上,将人逼在自己和墙角间。他朝顾海棠伸手,顾海棠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直看着他。
“还给我。”
不同于从前冷漠慵懒,甚至嘲弄,他竟然柔软还带着几分请求。这人古怪,顾海棠皱眉。泽衍却仿佛有些燥热,扯了扯自己衣襟,于是顾海棠就又避无可避的看见了他颈下的美人骨。与上回不同,这回近在咫尺。
顾海棠不争气的觉着脸发热。
她再凶悍,但到底还是个十六岁的姑娘,泽衍这样的,她也委实是头一回见。
“走开。”
她凶悍,可在泽衍看来却色厉内荏。泽衍故意低头,与她更近了些,顾海棠甚至能感到他呼出的滚烫的气息。
“顾海棠,你在怕?”
“滚!”
她去推,他却故意往前压,顾海棠触手是一片火热,泽衍低笑:
“你姐姐给我设了陷阱,要不,姐债妹偿?如果是你,我倒不介意。”
顾海棠愤怒,短刀出鞘,很快又逼上他脖颈,他照旧的不躲,颈上很快一道红痕。顾海棠有些诧异,没陷阱?正欲手上用力了结他,他忽然攥住了她握刀的手。顾海棠反手,刀锋往他手上划去,他松手。顾海棠再欲将刀往他身上招呼时,泽衍忽然朝她手肘击了一下,她手一晃,泽衍反手便将短刀从她手上夺去。
他随手将刀一抛,刀插在了旁边的树上,随后按住她手臂,制止了她的反抗:
“顾海棠,谈笔交易?”
顾海棠不动了。
看来他是有意联盟,共同抵对洪辙。也是,北徵若非洪溪的,他终究毫无用武之地,甚至为他人做嫁衣,更甚至功成之日丧命之时。巴彦家怎么可能放任布塔家做大。
“或者,谈交易之前,先把我的东西还回来?”
“妄想!”
顾海棠一掌拍在泽衍肩头,泽衍退开两步看她,她骂他:
“有话就说,没话就滚。”
顾海棠也有私心,她想看北徵两大族相斗,最好斗的风生水起两败俱伤,耗损国力。泽衍斜靠在墙壁,气息有些急促,看顾海棠的眼神也有些不大一样。
“让公主嫁给洪溪。”
好法子。顾海棠眼睛亮了亮,却冷笑:
“我凭什么帮你?”
“凭我能让北徵国力衰退十年,停滞不前十年,整整二十年无力挥师中原。”
她心里想的这么轻易就被泽衍说出口,顾海棠有些匪夷所思的看向泽衍。
“别这么看我,我就是个狠毒心机的人,如你所想。”
“泽衍,蒙骗也该有限。你是北徵人。”
“那又如何?倘或不能做到一人之下的荣耀,那么这个国到底是兴盛还是衰弱,与我又有何干?”
他勾起顾海棠耳边一缕头发,绕在手指,笑容凉薄:
“我不在乎。”
顾海棠看他,他也不急:
“好好考虑考虑,不过时不我待,明日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来见我。”
他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好香啊。”
顾海棠勃然变色,手里的刀鞘朝他狠狠丢过去。泽衍不闪不避,胸膛生生接了这一下,轻笑了一声:
“可惜还是太稚嫩了,你不畏惧两阵交军,可背后的事情却难以应付。你以为你已足够坚强,但其实……还不够。有些时候,他们杀人并不一定要见血,也或许,并不必自己动手。”
他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瞧,他们那天轻而易举就把你引出驿馆。”
顾海棠恼羞成怒,泽衍笑着退开两步:
“明天来见我。”
他说着有些急迫的离开了,顾海棠气咻咻的捡起刀鞘,又拔出短刀,恶狠狠的插进刀鞘。
“无赖!”
她骂了一句,又想起泽衍的话,四下看过又回到公主的院子。看顾明月那边黑着灯,她今日早说困乏回去歇了,却去设陷阱引诱泽衍去了。偏就没成。
顾海棠想上回她引诱的样子,冷笑了笑,径直去了公主那里。
公主才歇下不久,还没睡沉又被叫醒。顾海棠屏退左右,公主瞧着便觉事态严重,有些慌乱:
“怎么了?”
“我有些事情想与公主说。”
“什么事?”
顾海棠努力思索了一下:
“公主,您是否愿意改嫁北徵四皇子洪溪?”
公主有些诧异,北徵对她而言陌生且恐惧,而所谓的太子和洪溪对她而言也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什么意思?”
“公主倘或配合,改嫁四皇子,或许会将太子与四皇子之争提到明面,让他们撕破脸争斗。”
公主沉思:
“他们相争,北徵国内不安,是不是就不能腾出心思挥师中原?”
顾海棠就有些诧异了,她原本还在思索措辞,要如何与公主分说此事。
“连公主都敢劫,可见北徵原本对这场和亲并没有多少尊敬。对于我大炎中原上国,也并没看在眼里,这点我还是能想透的。”
“那公主……”
“大炎脸面不能丢,改嫁可以,手段却需商榷。”
她笑了笑:
“送我来和亲,本不就是为了拖延战事。”
顾海棠忽然有些佩服起这位公主来,她畏惧却又坚决。
“那,要请示恂郡王么?”
“不用了。”
公主垂眼:
“你要问他,那你只有被拿的下场。他一定会力保这场和亲顺利进行,不出任何纰漏意外。甚至也不敢与北徵通风报信,他怕任何会担责的事情。”
“好,那我知道了。”
顾海棠沉默了一下,从怀里拿出一枚如意结:
“送给公主。”
公主接过去,若有所思,笑了笑:
“多谢你,海棠。”
她年长顾海棠两岁,收了这枚如意结,与她说话熟稔了许多。顾海棠从公主这里出来的时候,正看见顾明月从外面回来。顾明月裹着斗篷,行色匆忙,看见她忙避开脸,匆忙进屋。
顾明月脸上潮红眼神湿润,气急败坏。她好事没成,顾海棠就很高兴。她打了个呵欠回去安安生生睡了后半夜,第二天照样无聊的陪着公主学习礼节,顾明月也神色如常的陪着。只是后来有人来拜见,顾明月就出去了。再回来,她的婢女司兰在后头捧着个礼盒,她很高兴,神情倨傲,等公主间歇休息时,接了礼盒递给公主,与她悄悄私语。公主面上含笑,不经意朝顾海棠瞟了一眼。
天色暗下来后,公主叫住顾明月:
“陪我下几局棋,好久没下过了。”
顾明月踟蹰了一下,最终还是留下了。顾海棠看了看外面巡逻的侍卫:
“公主,那我先退下了。”
“去吧。”
顾海棠在自己屋里等到天色黑透,才朝着昨日与泽衍说话的地方去。驿馆的这个地方离公主居所很近,却又出了守护范围。没人来巡视,也没人敢到这里,顾海棠走到回廊尽头时,照旧的没人,她下意识抬头,顶上没人,然后她就听见了低笑生。
泽衍从大树后走出来,仿佛笑她的天真。
“你准备用什么法子?”
“你想用什么法子?”
泽衍反问,顾海棠道:
“不损大炎脸面的法子。”
“哦。”
他意味深长,又反过来劝说:
“脸面这东西,虚无的很,得了实惠就行。”
顾海棠正要反驳,泽衍拿了一枚紫玉丁香的玉佩递过来:
“送给你。”
“不要。”
“你姐姐很想要,你收了,她会很不痛快。”
他说着勾起她腰带垂下的丝绦,把玉佩缠了上去。顾海棠很不客气的扯下来,正要仍,就听泽衍淡淡道:
“这玉佩卖了,够整个唐家军半个月的粮草费用。”
顾海棠很没志气的又握住了玉佩。
“你为什么要让洪溪娶公主?”
“做了大炎的女婿,总能得大炎的相助。”
做梦。
顾海棠在心里骂了一句,却没说话,转头就走。泽衍看她背影,眼中冷漠散去,露出了些许柔软笑意。
顾海棠回去后一直在想,泽衍会用什么法子促成洪溪与公主?思来想去最行之有效的,还是名节。倘或洪溪与公主有了什么不得不说的事,那么北徵和大炎大约都不会允许洪辙与公主的婚事了。但北徵如今偏又很需要这场和亲,那就只能随波逐流。
要这么说,论起丢脸,大炎丢不过北徵。
大婚前第三日,洪辙邀请公主去太子府做客。北徵没有那些大婚前不好见面的规矩,驿馆这边整理仪仗,巳时的时候从驿馆出发,由北徵礼部官员和太子府的官员引路,肃清街道,恭迎公主。
洪辙的太子府很恢弘,内里竟还仿照大炎府邸的亭台楼阁,公主一路看下去,很适宜的露出亲切之感,仿佛连畏惧都减退了许多。
不得不说进入北徵之后,公主的成长极为迅速。
午后回到驿馆,礼部送了大婚礼服来让公主试穿,不合适的地方尽快修改,力图大婚那日不出任何纰漏。
公主又是被折腾的乏累的一日,晚间早早歇下,连晚膳也没用,更别提梳洗。但睡了一觉醒来,又唤人预备沐浴。
顾海棠看着手里的纸条,将它点在烛火上,付之一炬。然后吹熄烛火,躺在床上静静等待。
子时才过,外头忽然有喧闹声传来,她翻身而起,迅速朝公主寝屋而去。公主还在浴桶里,几个婢女服侍她沐浴,头发也打湿铺满了水面。
“顾姑娘?”
婢女诧异,顾海棠正要示警,外头忽然乱起来,再然后有人踉踉跄跄的撞门闯进来。
顾海棠立刻将斗篷给公主罩上,然后回头去看倒在屋里那个一身锦衣,与洪辙相貌有些微相似,但没有洪辙那么壮硕的人。他受伤了,屋里顿时弥漫了一股血腥味,以及婢女的尖声惊叫,响彻驿馆。
外头很快有拍门声,顾海棠挡在门里,气急败坏的同婢女道:
“快把帘幔拉上!”
几个婢女这才回神,忙将浴桶那边的帘幔拉上。厚重的帘幔拉好后,顾海棠才开门,朝外面厉声道:
“怎么回事!”
外面的兵士都看见了屋里倒在地上的男人,顿时汗毛竖起背脊生凉。在驿馆里面护卫的都是恂郡王带来的人,以及北徵派来的人。唐家军的人都被恂郡王派去了驿馆外围封守。
“是,是四殿下遇刺,属下等防备刺客冲入驿馆……”
“那怎么还跑进来一个!”
顾海棠厉声指着屋里地上那个男人,他也很适宜的呻吟了一声,努力坐起来,为兵士辩解:
“是,是我……”
顾海棠狠狠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气急败坏:
“我管你是谁!冲撞公主是死罪!”
洪溪被打的有点懵,这同泽衍与他说的不太一样。顾海棠看他怔住了,心里痛快,正要再趁机打下去,外面立刻有人阻拦。
“住手!你住手!”
顾明月迅速跑过来拦在洪溪身前:
“顾海棠,这是四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