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辰星思忖了一夜。
碧华宫内的百雀也是彻夜未眠。
穹光窝在她怀里,倒是睡得呼呼作响。
墨染守在她床边,帮她点上安神香,放下帷幔,又暖了汤婆子放进她的被窝。
百雀有些焦躁的翻了翻身,正对上墨染担忧的目光,忙说:“没事,你赶快下去休息吧。”墨染却摇头,帮她掖好被子说:“仙子似乎有心事,不妨和我说说。”
墨染平日安静少话,但心思细腻,虽不似霞绯那般伶俐,可也不是愚笨之人。
百雀将穹光放进被窝,拿起床边的茶盏,抿了一口说;“今日惹神君不快,心有余悸。“
墨染替她添了些茶水,忖度了一会说:“仙子一贯爽朗,少见忧虑。”
百雀和煦一笑说:“如今我孤身一人,自然不似以前。”
墨染笑了笑,问:“仙子心中,神君是什么样的人呢?”
百雀思索了一会,不知她为何如此问,回答道:“我觉得他像一只白猫,别扭又傲娇,像是六界的局外之人。”
墨染又问:“仙子没有发现,神君在眼中,多了一份亲近温和吗?”
百雀不想她如此说,缓缓说:“我眼中的他,确实会柔和一些,似乎没有那么冷漠,只是他少言寡语,性情难测,如同谜团一般。”
墨染点点头,继续问:“仙子可知,为何你眼中的神君会与别人所看到的不一样呢?”
百雀疑惑道:“也许是因为他天生便是半神,让不熟悉的人觉得高不可亲。又或许是我性格欢脱,闹的他没办法,所以才展现出不一样的面貌。”
墨染却摇摇头,看着她说:“我们从小便来到凝水宫伺候,已经习惯他数万年不变的冷静和疏离。这些年来,神君从未与任何人有任何牵绊。除了,”墨染抬眸,看着百雀说:“除了你。”
百雀的心不自觉的抽动了一下,随后又八卦道:“墨染,我曾听说,鬼族的大公主池颜曾与神君有过一段纠葛,所以,”
百雀还未说完,墨染便笑着摇头,说:“仙子说的是那位连凝水宫的具体方位都找不到的公主吗?”
百雀有些诧异,问:“难道碧华天虹那日,是她第一次来凝水宫吗?”
百雀想起那次夜宴,池颜俨然一副凝水宫未来女主人的姿态,没想到她也是第一次来。
墨染点点头,继续说:“数万年来,你是凝水宫唯一邀请而来的客人,也是神君唯一开口要来的人,而且,只有你才能看到神君有温度的一面,那日神君亲自喂你喝药,那样的温柔,别说是我们,连十堰都从未见过。” 墨染认真的看着她,眼神真挚。
百雀心内有些打鼓,不得不承认,听到这些话,她自然是震动的。
墨染握紧她的手,继续说:“既然今日已经僭越,那墨染就不妨多说一些,在墨染看来,仙子完全不用担忧今日所为会得罪神君,因为,在神君心中,仙子是极特别的存在。”
百雀的心内五味杂陈,又恐惧,又慌乱,还夹杂着些许她难以察觉的喜悦。
墨染看她有些懵懂,将她扶着睡下,说:“既然心结已解,仙子便只管安心睡吧,反正来日方长。”
墨染的一顿启发后,百雀更是彻夜难眠。
耳边突然响起极美的笛声,想来是青渊在吹笛。
她干脆下了床,看着窗外月色极好,披衣出门。
百雀是不喜纠结之人,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出去看看,若是能碰到他,不如当面把话说开,要杀要剐的,由他处置吧。
夜晚的碧华宫十分安静,百雀提着一盏月影灯,往碧华瀑布走去,穿过竹林,来到了上次和青娥泡脚的地方,笛声突然戛然而止,百雀抬起头,看见青渊孤寂的身影站在瀑布之上,卓然而立,衣袂翩翩。
百雀放下灯,抬头望着他,看不清他的表情,心口突然发出一声宿命般的叹息。
青渊收起笛子,落在她身边,看了看她沾湿的鞋,问:“吵醒你了吗?”
百雀摇摇头,“这么美的笛声,怎会吵闹。”
忽然一阵冷风扑面,随后便窸窸窣窣的下起雪来。
青渊从乾坤袋中拿出一把伞,打开,挡在她的头顶,道:“下雪了,我送你回去。”
百雀却不动,问:“你是不是在生气?”
青渊停下来,看着伞下的她清澈的眼神,一腔爱意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终究忍住,认真回答道:“我不会生你的气。”
百雀的心又开始抽空,但像有一块大石压在她的胸口,她心里万千的思绪都被压制,无法宣泄。
百雀有些烦躁,问:“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明明记得,相识之初,他其实一直很冷漠,不知道从哪天开始,他变得如此温柔,如此的,让她心慌。
青渊垂下头,看着雪花落在她的睫毛,被她的温度融化,化作一颗水珠,像一滴泪,凝在她的眼角,泫然欲泣一般。
他不敢多说一个字,害怕所有的眷恋和爱意会借着这些语言倾泻而出。
他多想抱住她,多想亲吻她的眼角,多想告诉她,他等着她,等了这么多年。
可惜,他不能说,说了,便是生死相隔。
许久,青渊抬眸,恢复惯常的神色,对她说:“你无法割舍紫竹林,这需要时间,所以,我不会怪你。”
百雀轻笑:“不是时间问题,我永远都不会割舍紫竹林,如果你愿意庇护我的代价是让我远离紫竹林,那我明天就离开。”
听到“离开”两个字,青渊的眼眸瞬间结冰,他看着他,沉声问:“离开?你准备去哪?东海?”
百雀偏过头,不置可否。
她不过一时嘴快,况且现在,她哪有容身之地。
看她不说话,青渊的脸色越发阴沉,他不动声色的靠近她,冰冷的气息飘在她的头顶,“说,你准备去哪?”
百雀叹口气,人在屋檐下,自然要识时务。
她解释道:“我没有要离开,东海也是仙族领地,我已被驱逐,无处可去。”
青渊的神智稍稍恢复,思索许久,叹息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
百雀抬头问:“怎么说?”
青渊道:“我不干涉你与紫竹林的来往,但你要保证,不可再让他们踏入凝水宫。”
百雀喜怒参半,想了想,觉得青渊已经做了极大的让步,毕竟凝水宫一向宫规森严,嫌少让外人进入,她若是想月心了,可以用师门通灵镜约他们去别处相聚,两下相宜,也是两全之策。
百雀点点头,十分懂事的行了一礼道:“多谢神君体恤。”
青渊的神色柔和下来,他肩上的雪已经落了许多,抖落雪花,他问:“除夕将至,你在凝水宫的第一个新年,想如何过?”
想起除夕,百雀的表情鲜活了一些,“当然要热闹的过了,我最喜欢过年了。”
青渊看她亮晶晶的眼睛,温柔道:“以后的除夕,你想怎么过,都随你。”
后半夜便是大雪忽至。
雪落了一夜积了满园,落雪压在红叶枝上,天地间一时间浓妆素裹,远远望去白茫茫一片。
十堰打着瞌睡打开窗屉,不由深吸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正要抬脚往青渊寝殿走,就透过窗纱看见辰星正披着连帽白袍背着剑疾步走着,他的头压得很低,整个脑袋似乎都藏在风帽里。
十堰想吓吓他,就轻声腾飞而下,悄悄落在辰星身边,手还未拍上他的肩膀,就突然被擒住反扣,一时胳膊都要断掉,疼的叫出声来:“你干嘛啊?”
辰星听出他的声音,才猛然松手,十堰一时不稳,跌在雪地上,溅起片片雪花。
周围打扫积雪的宫娥闻此不由都停下手中的活计,只是看着笑。
十堰瞪着眼,顾不上狼狈,直朝着辰星喊:“作死的!要不要下手这么狠!”
辰星只是斜抱着剑,一脸冷漠的说:“你这不自量力的毛病没治了。”
说完,也不拉他,转身就走,雪地上只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十堰慢腾腾的站起来,手捂着屁股,喊道:“这大早你又去哪啊!除夕晚宴将至!你可别让我一个人忙活啊!”
远处的辰星停了下来,但却没有回头,说道:“少自作多情了,今年的除夕,可不由你说了算。”
雪地上的宫娥仙童又是笑声一片,神色各异的看着十堰。
十堰被他说出心事,一时不好还嘴,只得蹬了一圈,然后拍拍裤子走了。
到了浮光殿偏殿,雨过天晴色的窗纱已经都被打开,沉香木雕龙大床上已经没了青渊的身影,床铺宽阔整洁,而旁边的紫檀木圆桌上摆着灭掉的红烛和一盘零落的玉石棋子。
青娥今日穿着素绒绣花袄,暖融融的绒毛趁着她笑莹莹的脸更添喜气,她正麻利的收拾面上杂乱的茶杯,嘴上又吩咐旁边的宫婢打水扫地。
十堰左看右看都找不到青渊的身影,便走到圆桌旁,看着桌上棋局还是残局,开口问:“神君昨晚又没睡吗?”
青娥边用香炉细细熏香边说道:“您来的还真早啊。”
听出她语气里的揶揄,十堰咳了咳,又不好说被辰星扔到雪地里所以耽误了,权当没听见,继续问:“神君去何处了?”
青娥放下香炉,又拿起连云锦的薄被细细铺好,才说:“我也不知,一早来了便不知去哪里了。”
说完又指指旁边的小宫婢说:“喏,你看,云儿一大早泡好的茶都没喝。”
十堰皱皱眉,不由说:“最近神君怪,辰星也怪。”
总是行踪飘忽不定的。
青娥却对着十堰挤眉弄眼说:“辰星的行踪我是不知道,可是神君嘛,多半去碧华宫了。”
十堰“啊”了一声,“碧华宫?神君一大早去碧华宫干嘛?”
青娥连忙捂住他的嘴,恨铁不成钢的说:“你小声些!再说你怎么知道神君是大晚上去的还是一大早去的!”
听完这话,十堰的下巴都要惊掉了,只是张大嘴愣愣看着青娥。
青娥白了他一眼,等旁边收拾打扫的宫婢都退下后,才说:“你看,这棋还未下完,床铺又没有打开的痕迹,蜡烛也未燃尽,由此可见,神君昨晚未在殿内。而且我听守夜的玄歌说三更天就看见神君往碧华宫去了。这你还不明白?”
十堰自己捂住嘴巴,不敢置信的摇头。
青娥只是继续白他一眼,说:“亏你还是神君的心腹,连他的心思你都不知道。”
说完便端着茶水退出去了,只留下十堰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这凝水宫里,越来越古怪了!
昨晚的青渊确实在碧华宫中,只是却并未去百雀殿内,而是在碧华瀑布中的石洞内静坐。
助攻一:墨染:”我已经暗示的如此明显,仙子你倒是开窍啊。“
青渊:”全世界都知道我爱你,就你看不见。”
百雀:“神君真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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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天虹落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