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两垂,昼夜无穷;幽阴穹隆,碧涵虚空。
重重黑暗包裹着中心处的一团明亮,而在那光亮的核心处正团卧着一名身形瘦弱的少年。
少年面容姣好、眉目秀丽、鼻梁挺翘,可此时,他双眼紧闭、眼睫微颤,一张精致的心型脸也白得近似透明,令那原本秀色可餐的面容生生失却了颜色。此前,染红他半身的鲜血早已干透,泛着铁锈红的斑驳血迹衬得那他的面色更加惨淡无光。
这位双眉微皱、面目苦痛陷入昏迷的少年正是姜啟。
而他身下正有金色暗光兀自浮动。
暗金线条流转变幻不停,点点金光流转一圈正好合为一幅鸟衔青枝乘云驾龙的图案。
其中,又不断有金色粒子从图腾中漂浮而出,再汇聚成汩汩细流,由一双无形之手的牵引着涓涓流入姜啟身体之中。
正沉浮在迷离幻梦中焦躁蹙眉的姜啟似感到某种温和力量的安抚,渐渐的开始沉定下来。
若是此时从远处看去,便会发现那些涓涓细流已若蚕丝一般细密包裹住他的整个身躯。
一团金色的光茧中的人儿面目安泰祥和,气息亦逐渐平稳沉缓,若是忽略了其身上的血迹和残破衣衫,他竟似只是沉溺在安然睡梦中一般。
与此同时,昆仑派内亦有一人昏迷不醒。
玉苍峰上的一处院落中,偃无闷正心焦地等在陆贤门外,来来回回地踱步不停。
房间内的床榻上,陆贤面色青白、闭眼蹙眉,额上亦沁满细密汗珠。
床榻旁,玉清长老酉姜两指正按在其腕脉上仔细探看陆贤体内的情况,而陆贤的师尊玉苍掌门姞光亦正襟危坐等在一旁。
片刻后,酉姜叹息一声,收回两指。
见其收手,姞光便率先询问道:“如何?”
“不太妙”,酉姜再度叹息着摇了摇头,“贤儿此番受伤过重。最致命的那一剑直取心脉而去,若不是恰好偏了少许,怕是此刻已性命不保。”
听得此言,姞光也不由一声长叹。
“我看了后亦如此作想,但又担忧是自己关心则乱,这才把师弟请来。你的寻脉之术向来比我精湛,若是连你都如此说,那么……”
姞光话音未尽便又再度叹息一声沉默下去。
此前,陆贤在神庙中受了重伤,偃无闷将他背回来时,整个人浑身上下如同血人一般只剩了一口气,将玉苍峰上下给吓了个够呛。
姞光速速查看一番后,发现他身上遍布伤痕又心脉受损,体内亦受魔气侵蚀,当即便将门中擅长疗愈的长老们请了来为其疗伤。
其间陆贤几度垂危,而长老们分工合作,驱魔的驱魔、治伤的治伤,又灌了许多灵丹妙药下去,这才将他身体的状况稳定下来。
长老们将其治得七七八八,可陆贤却一直昏迷不醒,即便众人施了许多种办法,依然无甚好转。
玉苍峰众弟子中,最得玉苍掌门看重的便是陆贤,更何况还有玄冥宗那一层关系。
姞光无法,这才病急乱求医将酉姜给请了过来。
“掌门师兄莫要过于忧心,当心伤了身体。”酉姜借机安慰道,“陆贤也不是没经历过风浪之人,但每次都能逢凶化吉。现下,他已度过最危险的时候,此番,若能安然转醒亦必有后福。”
酉姜的话虽是安慰,但道理也是这么个道理。姞光修道多年亦是心性坚韧之辈,若不是看这次陆贤伤得实在严重他也不会如此。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姞光停顿了半天,终是道,“罢了。何时能醒,且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酉姜亦点头宽慰道:“正是此理。”
联想到陆贤身上那处致命伤乃是由背后偷袭所致,姞光这便转了话题询问。
“关于背后那一处的致命伤,不知师弟有何想法?”
“这……”
酉姜看了看陆贤又看了看门外,似有些犹疑。
“但说无妨”,姞光边说边挪向外间又补充道,“进来时我便已下了隔音结界。”
“原来如此。”
酉姜这才坐下道:“陆贤虽面冷但向来与人为善,又在门内弟子中颇有盛名,我实想不出是何人才会对其有如此恨意。”
“嗯。”
姞光点头同意,这点倒与其所想一致。
酉姜接着道:“之前他们回来时,已一一禀报过神庙中的状况,众人皆提到那诡异的魔物。因此,我倒觉得应是那位弟子被魔物钻了空子,受魔物所控攻击他人。”
听此,姞光捋须沉思。
弟子们回来后已向门内禀报过内中情况,众人所述虽细节不同,但大殿内忽有弟子爆亡魔物由其中而出一事倒是人人说得一致。可之后的事情,因他们陷入混乱大部分人只顾得上保命,故而众人依据自己所看说法便又纷纷不同了。
但偃无闷那小子曾告状说任正曾在殿中与他们有争执又屡次陷他们于险境,可说到之后魔物发狂神殿坍塌时的状况,他又因在组织众人撤退而没看到确切情况。
而任正、姞瑜和其他一部分弟子们却又一致说,定与那名叫姜啟的外门弟子有关,可那弟子却没回来陷入秘境身死不知,这般死无对证倒有些让人生疑。
若说任正与陆贤一直不对付因而有动机,这理由倒也算模棱两可。但自己那不学无术的小儿子也如此说,众人说法不谋而合,却也叫姞光实是想不出来姞瑜和那些弟子们骗人的理由。
先前,掌门曾与一众长老们商议过此事,众人虽仍心存疑虑,可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大部分人的说法,此事既已议定,酉姜不明白为何掌门在此时会私下里再度提出来。
他看姞光沉思不语,担忧他关心则乱之下会联想到偃无闷那小子不着调的告状之语,再生出什么其他的想法来,便试着开口岔开话题。
“说到那魔物,我倒是觉得很是蹊跷。”
“哦?怎么说。”
姞光思路被打断,再次看向酉姜。
“此魔物形态之丑陋诡异从未在任何史书记述中有过,出了秘境后便立刻全无踪影,就怕它是再度藏匿在了门中。”
“唔。”
姞光点头,此前,他亦一直忧心此事。
“我已命各长老们加紧排查,但目前尚无端倪。就怕它是藏得太深呐。”
酉姜亦有此担忧,但此事既关系到昆仑的稳定与团结,又未免因此惹出流言而引起其他门派的关注,故而不好大张旗鼓的一一排查,只能暗中小心摸排。
这么一查也不知道要查到何时方能现端倪了。
二人对此皆是忧心,一时间皆各自暗叹不已。
是夜,昆仑后山,一处隐蔽洞府。
幽暗之中,仅有一豆昏黄照明,起伏不定的光影旁,一道扭曲的黑影与水镜投影中的男人正相对而立。
那黑影噏张弥散间又伸出道道细细扭动着的黑雾,其轮廓正与白日里姞光、酉姜二人口中所说魔物相似。
而在光亮照不见的地方,披着姞瑜躯壳的魔修正隐在最阴暗处。
先时,两位大人因秘境之行而争执生了些龃龉,他只得紧贴洞壁而立正尽力将自己的存在感拉到最低。
洞内气氛沉凝,诡异魔物此行既没能得到印证又没能取得神树中的上古元气,还因神像自爆而伤了本体,本就忿恨得不行,再加上对方竟敢对自己的需求提出质疑,就更是恼怒难耐。
但它本体受伤未愈,此时,己方势弱又需要对方的力量,便只得耐下性子继续与其周旋合作。
“汝为一域之主,为吾多供奉些魔修又有何难?”
魔物所指的一域之主,正是已成苍梧首尊统领南域的己戈。
此时,己戈心中亦是恼怒,这魔物张口就想要上百个魔修供它吞噬,还真当自己是上古魔王了不成!
但想到对方曾答应自己的事情和那些合作条件,他又不得不按捺住怒气好生应对。
“此事我会去想办法,且待我绸缪一番再做商议。”
见那丑陋魔物只是轻哼一声不再疑议,他心中怒气散了几分,转而又主动提起另外一事。
“那凡人小子当真不是上古遗族?”
“吾莫非骗你不成?”魔物语气不耐,“吾亦觉意外,但其触上神树之时却无任何异常发生。”
它口上言之凿凿,心中却仍觉得情况竟会与自己所判断的不一致,实是有些奇怪。
己戈见它如此肯定,心中倒是信了大半。
见其仍旧恼怒,他方又出言宽慰道:“好在并无其他人得到传承,昆仑内门有实力的弟子亦损伤了大半,此行尚不算全无成效。”
“哼。”
魔物却只轻嗤一声,心道,这己戈虽未一域首尊却也只看得到昆仑实力受损对其有益这么点儿眼前的利益,简直是不堪大用。
转而它又想到幸好它从两尊神像中吸取了点残留的混沌元气,否则当时便会被那爆炸伤及根本,不然,最后怕是连藏回姞瑜的戒指中都难。
它心有不甘便没再多言。
己戈又就今后的计划与其争论了一番,最终二者达成一致,决定先让这“姞瑜”躯壳好好藏匿一段时间等排查风波过后再说。
既已诸事议定便再无其他好说了,魔物倏然缩回了寄身戒指中,水镜中的身影亦隐没不见。
此时,“姞瑜”终于从阴影中挪了出来,清理干净现场后便迅速离开,悄然下山而去。
夜色昏沉。
而与外界沉沉夜幕所不同的神秘空间内,暗金流动的图腾之上原本沉眠中的人,此时已渐渐苏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