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顾长夜带尘卿去游玩的地方都是旧日常去之地,加之那一场轰动天下的擂台招亲,顾家少将军的名头早已传遍大江南北。
寻常的匪徒寻求财物断然不敢冒着得罪顾家的风险,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把人强行掳走,之后又将所有蛛丝马迹清除干净,普天之下也只有云家有此能力。
柒鸢跟随素喜到了尘卿消失的那间废庙,顾老将军骑马赶至,三人在废庙中仔仔细细的搜过一遍,却是一无所获。
顾老将军神色冷凝,“昔日在边关之时,老夫便听闻云家地位尊崇,无人敢犯,今日倒真算是开了眼。”
顾家不久前才归,从来不涉党争,谨小慎微的保持中立,便是云贵妃以权势相逼,顾家也一再退让,采用迂回的方式退了婚约。
本以为这些退让起码能换来些许和平,不料最后得来的竟是得寸进尺。
长夜是顾家嫡系一辈中最出众的一个小辈,由他接管顾家乃是整个顾氏心照不宣的默契。
若云家此次当真伤到长夜,即使落到两败俱伤的下场,顾家也绝不善罢甘休。
柒鸢掏出那匹碎布,轻嗅了片刻,目光凌厉的扫过废庙里的每一寸地方,最后停留在那座铜锈斑斑的佛像上。
柒鸢缓缓的走了过去,围着佛像转了几圈,在素喜与顾老将军疑惑的眼神中转动了供桌前的烛台。
随着巨物摩擦的声音,佛像猝然裂为两半,整个废庙开始剧烈的晃动起来,顷刻间满是尘土。
素喜扶着老将军躲开掉落的横木,惊声喊道:“柒统领,这里有危险,咱们得快些逃出去。”
柒鸢以剑劈开掉落的木块,迅速逼近佛像,果断将方才转动的烛台往东面移了几寸。
废庙里的振动很快停止了,片刻后尘土也散了干净,素喜惊讶的看见柒统领面前的墙壁上竟然多出一个能容纳一人进入的小洞。然而那洞口处没有半分光亮,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柒统领,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机关?”
柒鸢解释:“幼时跟着师父学过一些奇门遁甲之术。这佛像后面藏着一个密道,尘卿与长夜就是从此处被人带走了。”
顾老将军走了过来,果然在墙壁周围发现顾长夜的剑穗。
“我这便叫人过来挖开这条密道。”
柒鸢拦住了顾老将军,“我们看见的只是第一道机关,这机关设计的极为精巧,谁也不知是否会触发别的机关,何况现在找人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柒鸢走到那个被堵住的小洞前,用手敲了敲,那被堵住之物传出沉闷的回响,她试着推了几下,那洞穴始终纹丝不动。
柒鸢垂眸看向自己腰间由尘卿亲手缝制的香包,眸子陡然一厉,不能再耽误下去,再晚一点,没准就赶不及了。
她沉默了片刻,随后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狠力刺了下去,待撬出一个很小的缝隙后,飞快的塞入一个弹丸。
柒鸢抬头看向顾老将军,“老将军,这个密道不是寻常之物,建造这般精密的机关需要耗费极大的财力和物力。若真是针对尘卿与长夜,云家不至于暴露此地。”
顾老将军很快明白了柒鸢的意思。
云家若真想对长夜与尘卿不利,自然有上百种滴水不漏的法子,这次之事的确不像云家的手笔。
又是血布,又是蹊跷的机关,布局的人显然是有意留出破绽,此举与其说是害人,不如说是明摆着戏弄与泄愤。
“将军,这个密道交给我,至于此事到底是何人作为,还需将军亲自试探。云家行事向来周密,不会轻易与将军为敌,此局没准是有人瞒着云家所设。”
柒鸢想让云家出手制止凶手。此举也算是一个良策,顾老将军点头应下,这废寺原本就是云家早年建造的家庙,如今出了这种事,云家定然逃脱不了干系。
“柒统领,你也同我一道离开吧。”顾老将军上了马,对着柒鸢道。
那密道太凶险,既然有了应敌的良策,何必要自找苦吃。
素喜也跟着劝道:“是啊,柒统领,你放心,有祖父在,长夜和尘卿公子一定会没事的。”
柒鸢摇头,冷静的道:“此去云家必定要耗上数个时辰,一个时辰便足够那些人做许多事,将军与我兵分两路才能将他们万无一失的救出来。”
顾将军不再多言,带着素喜策马离开,两人走后不久,废庙便传出一声巨大的声响,素喜拉住缰绳,回望着废庙上空升腾的火团,“祖父,柒统领连日办案身子已经很是虚弱,她所拿的弹丸曾经炸开过山脉,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无事吗?”
素喜的脸白的像纸一般,“方才机关开启之时,柒统领的肩上还被刺入了一块碎木。”
顾老将军没有回应,只是扬鞭将马骑的更快了一些。
那孩子为了救尘卿与长夜竟是连命也拼上了,他这里可不能出什么岔子。
此时暗道尽头的一处山洞里,顾长夜大汗淋漓的躺在一块大石上。
他身上的长衫已经破旧不堪,似被猛兽利爪抓过一般,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散开似的。
他艰难的喘着气,对着一旁同样狼狈的尘卿道:“之前你为什么替我挡那一箭?”
他与尘卿原本准备到戏楼听戏,那知道一入戏楼便被人用药迷昏了过去,待醒来时便发现自己竟然在这个鬼地方。
还不等缓过神来,忽然一阵箭雨铺天盖地的向他们袭来,尘卿拉着他飞速的逃跑,可是在惊慌之下,他慢了一步,险些被一枝箭当胸穿过。
危急之时,尘卿挡在他身前,替他挡下了致命一击,而那枝箭刺中了尘卿的左臂,最后被尘卿眼睛眨也不眨的扯了出来。
他带着受伤的尘卿四处寻找安身之地,原本以为危机已过,哪知还未歇一口气,便有一群饿狼红着眼冲了上来。
最后还是尘卿当机立断,用巨石堵住了山洞,都也他们早就葬身狼腹。
尘卿闭着眼,听见顾长夜的碎碎念,笑了一下,道:“柒鸢向来不愿领受别人的恩情,顾家愿意收留我避难,在她心里已是欠了一份情,若你因我受伤,她心里只会更加过意不去。”
“如果非要欠上一个恩情,我宁愿她欠的是我,这样她也能多记我一点。”
顾长夜只觉牙酸,“你与柒统领倒真是情深义重。”
明明都小命难保了,说起柒统领时眼里竟会发亮,想来这就是素喜房里那些闺阁话本里说的什么至死不渝。
顾长夜在心里念叨了一通,准备去看看外头狼群的情况。
他们已经困在山洞里有一阵子了,也不知道那群恶狼走开了没有。
尘卿靠在大石上闭目养神,见到顾长夜一脸失落的模样,冷静道:“那群狼双目赤红,不是寻常山野之狼,你我身上血腥味浓重,对它们而言,刚刚是可饱餐一顿的美食。”
“那该怎么办?难不成呆呆等死?”顾长夜到底是个少年郎,这会儿筋疲力尽,眼皮沉重的厉害,没等到尘卿的回答,便累的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他的面前多了一个火堆,尘卿正神色平和的吃着果脯。
顾长夜饥肠辘辘,尽管不喜欢甜腻之物,拿到吃食后依旧狼吞虎咽的吞了下去。
“尘卿,我们到底还要等多久?”
尘卿透过巨石的缝隙看了一下天色,沉静的道:“时机到了,就是现在。”
尘卿往顾长夜手中递了一个药瓶,“野兽畏火,一会儿移开巨石,我用火驱狼,你在剑上撒上这瓶药粉斩狼。”
尘卿说完两人又细细的合计了一番,就准备行动了。
两人移开巨石,尘卿用外衫引了火在洞外驱赶,狼群一个个涌了过来,顾长夜屏住呼吸,如临大敌的扬起长剑,手起刀落,剑上染遍了狼血。
不知过了多久,顾长夜只觉得双臂沉的如同坠了铁块一般,他的剑被一只狼撞在地上,尘卿手里的外衫也已经燃尽,恶狼的牙齿在冷月下泛出森冷的白光。
顾长夜绝望的闭上了眼,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他睁开了眼,只见一柄长剑灵巧的如同游蛇一般在狼群身上游走,长剑砍在狼骨上发出细小的咔嚓声,长剑挥舞时带出的银光映出柒鸢清冷的眉眼。
“是柒统领,柒统领来救我们了。”
柒鸢看见活蹦乱跳的顾长夜松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向尘卿,清寒的月光下尘卿只着中衣,寒风吹动了雪白的衣摆,尘卿就那样挂着一抹浅笑,静静的看着她。
他的眉眼柔和俊美,他安静的注视她,好像一个为她下凡而来的月下仙人。
柒鸢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处理了剩下的狼群。
半个时辰后,尘卿在山洞里重新燃起了一个火堆,顾长夜抱着剑在一旁打盹,柒鸢垂着头一言不发的看着那堆火,直到尘卿过来拉她的手,她像是控制不住一般抱住了尘卿。
“我没事,你来的很及时。”感受到怀中微颤的少女,尘卿一时有些愣住了,他的手在半空停了一下,最后放纵的将柒鸢揽入怀中,轻柔的安抚着。
“尘卿,只差一点,若是我再晚上一点,你就死了。”
尘卿觉出自己胸前的衣衫似乎被泪水濡湿了,他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对不起,下次我不会乱跑了。”
她平日里一向冷素强大,时常让人忘了,她也只是一个刚刚及笄的少女。
在她那些冷酷淡漠的外表下,依旧藏有一颗善良柔软的心。
以前她的柔软只为她的家人,然而不知何时,他也已经慢慢的走进了她的心里。
尘卿耐心的安抚着柒鸢,待她平静下来了,替她擦了一下脸上的灰尘,“找这个密道很辛苦吧?你来时可吃过午食了?”
柒鸢摇头,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一抹不好意思来。
尘卿轻笑了一下,掏出一直护着的包袱来。
“这是你喜欢的栗子糕,还有陈记的梨花酿,今日原本打算给你备一顿好吃的,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不过你我平安无事,也不算什么憾事。”
柒鸢也顾不上什么仪态风度,她在尘卿面前一向率性自然,等到吃了两块栗子糕后,她便停下了。
他们在密道里也不知道还会困多久,留些食物自然有备无患。
尘卿看出柒鸢的想法,还想再劝,瞥见柒鸢的肩膀时,呼吸急了几分。
柒鸢在解冤司的官服是一身玄衣,方才死里逃生他没顾上好好打量柒鸢,这会儿才发现她的肩头竟然嵌着一块碎木,伤处的血已将那玄色的官服浸透了。
“这里是怎么伤的?”
柒鸢这才后知后觉的看向自己的肩膀,她偏过身子,不怎么在意的道:“没什么,小伤而已,不碍事的。”
说着柒鸢便准备拔出碎木。
外出办差受伤是常事,这种小伤她早就习惯了。
她微微皱起了眉头,准备像往常一样,快刀斩乱麻。
尘卿拦住柒鸢,“碎木里有许多碎屑,拔出后不仔细清理,伤口会更严重。”
柒鸢在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事上一向拗不过尘卿,索性任他折腾,尘卿说什么她便做什么,直到尘卿拔出碎木,开始扯开她的外衫时,她才觉出有些不对,“男女授受不亲,这样做是不是于礼不合?”
尘卿轻声道:“我们之间出格的事数都数不清了,若是计较这些,你我早就被关入大牢了。”
柒鸢想起之前教尘卿练刀法时,对他上下其手的样子,不再多言了。
若真的依照京里的礼教看,她早就冒犯了尘卿许多次,现下的确无需介怀。
尘卿的动作很轻柔,柒鸢没看尘卿的表情,但她知道尘卿一定是蹙着眉毛,抿着薄唇,一副极为认真的模样。
他似乎从来都是如此,体贴心细,好像有无穷无尽的耐心。
若是要她耐下性子来挑小木屑,她宁可对其不闻不问。
一柱香的功夫过后,尘卿挑完了木屑,扯了一块干净的布,用酒水冲干净,在柒鸢肩膀上绑了一个精巧的结。
柒鸢与尘卿在一起时日不短了,几乎尘卿一坐下,她就知道尘卿想说些什么,她张嘴打了一个哈欠,拉着尘卿一块伏在干草堆上,“我困了,咱们先好生歇息。”
尘卿满腹的话没来得及说出,脸上有些无奈,但瞧见柒鸢脑袋不适的乱动时,他下意识的将手臂伸了出去,见她睡熟了,也跟着合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