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春夏交接的时分，天气乍暖还寒，即便穿着长袖单衣，身上仍能感觉到寒意。
江城的一个影视基地里，为了拍摄，工作人员临时搭建起来的水池里，第五窈数着秒，计算着自己呆在水里的时间。
一，二，三......
闭着眼，身体的感官被无限放大，四周太安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在水底的每一秒都十分漫长，身体渐渐变得疲惫，甚至连意识都开始涣散。
五十八，五十九，六十......
数到六十的时候，第五窈睁开眼，身体开始向上游动，仿佛一条灵动的鱼儿，不一会便从水里冒出了头，她大口喘着粗气，像濒临干涸的鱼。
第五窈游到水池边缘，身体趴在木头架子上，看向一旁的人员。在水里呆了太久，身体已经有些乏力，实在没办法自己上岸。
一旁的工作人员看着第五窈，有些于心不忍，想要搭把手，目光却忍不住看向不远处的导演。
第五窈得罪了导演，这是剧组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就导演把人往死里整的劲头，哪怕有人看不过眼，却也不敢触导演的霉头，去帮助第五窈。
工作人员的为难，第五窈看在眼里，她趴在木头架子上蓄力，等着导演加下来的指示。
就一个溺水的戏份，这已经是第六遍了。
第五窈心知是导演在整她，但她每次还是按照导演的要求，一次又一次地重拍。
导演说在水下的时间不够，她就憋足了一分钟再出水，一分钟也是她身体的极限。
只是不知道，导演接下来会用什么理由卡自己。
单看工作人员的表情，第五窈就预料到，自己最后一幕杀青的镜头，似乎并没有那么容易过。
“表情不对，重拍！”
第五窈闻言垂下眸子，看着自己泡白了的手指出神。
等工作人员各就各位后，深呼了一口气，一头往水里扎进去。
不拍能怎么办，合同都签了，总不能受了罪，最后还得赔钱吧。在娱乐圈，小透明是没有人权和尊严可言的。
从只有一个镜头没有台词的炮灰，到现在能和主角有对手戏的十八线配角，她足足熬了一年。
但相较于其他群演，她已经算得上十分幸运。
“卡，镜头角度不对，重拍！”
“卡，衣服挡住了镜头，重拍！”
“卡，时间不够，重拍！”
导演以各种不同的理由要求第五窈沉入水底，重复拍摄刚才溺水的镜头。
轰隆隆......
雷声突然炸起，好好的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阳光明媚，现在天空乍然变得阴沉，四周开始灰暗，像酝酿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到了极限，眼看着要开始闹起脾气来。
雷声阵阵，眼看就有暴雨如注，再不收尾，今天算是白拍了。
突变的天气，给第五窈的角色的消逝添了几分悲剧色彩，导演看了眼天色，大发慈悲地放过了第五窈。
“卡，过了！收拾东西，下一幕拍室内。”
第五窈从水里爬了起来，身上的戏服一股脑地贴在身上，粗布麻衣沾了水就邹巴巴地团在一起，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式。
起风了，她身体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是失温的前兆。
第五窈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朝自己跑来的助理，手里还抱着给自己准备的外套。她松了一口气，看着四周匆匆忙忙收拾道具的工作人员，想到自己即将离开这个鬼地方，心情陡然好起来。
苏简简抱着衣服穿过人群，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第五窈。在水里泡了四个小时，人已经狼狈得不成样子。
巴掌大的脸肉眼可见地肿胀，皮肤更是苍白到不见人气，及腰长发披散在身后，湿漉漉地往地下滴着水，鬼气森森，宛如志怪故事里走出来的，摄人心魄的妖邪。
第五窈顾不得身上湿漉漉的戏服，接过苏简简手里的袍子，紧紧地裹在自己身上。再在水里多呆一会，估计自己真的就玩完了。
感觉到一道炙热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第五窈四处打量了一番，终于对上了不远处导演的目光。导演的脸色算不上好看，看向第五窈的目光带着些许不甘。
不甘心到嘴边的山珍海味没能吃上一口，但现在戏份杀青，他已经没有了可以挟制住第五窈的砝码。
“嗤......”
坐在导演身旁的，是一身红色戏服的余韵，她看了眼脸色难看的导演，轻笑一声，而后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第五窈一眼。
余韵是圈内出了名的性感美人，早些年只能接一些恶毒女配的角色，直到近两年，审美越发多样性，观众越来越宽容，女主的人设也不是单一的纯洁小白花，余韵才有机会接一些美艳女主的戏份。
余韵看着不远处凄惨的第五窈，心中的郁气终于散了点。
别以为她不知道，第五窈买了水军搞艳压的戏码，一个小新人想要踩着自己上位，休想。
她轻啜了口杯中的咖啡，入口威士忌的酒味更胜过咖啡的苦味。下一幕是她的戏份，每当遇到这样感情爆发的戏码，她都需要一点酒精助兴。
酒意上头，脑子里萌发了一个念头，她看着第五窈的方向，凑到导演耳畔，若有所思道：“第五窈的戏份可有可无，就算删减了，对剧情也没什么影响，你觉得呢？”
余韵凑得近，导演自然能闻到她身上香水味，以及......酒味，导演看了眼余韵手里的咖啡杯，语焉不详：“第五窈的戏份能增色不少......”
作为导演，自然了解观众想看什么，不管是第五窈的美貌，还是她和男二的感情戏份，总归能吸引住一批粉丝,颜值粉，又或者cp粉。
“呵呵！不就是个替身吗？你觉得我自己上怎么样？一人分饰两角，到时再好好营销这一点......”
导演依旧没有松口，余韵轻笑一声，她贴近导演耳边呢喃：“上次给你看的那套红色内衣，我买下来了，快递刚到，你想不想看我穿上？”
想到自己看到的那套内衣，导演吞了吞口水，有些意动：“这......”
见他犹豫不决的样子，余韵脸上的笑容越发勾人，心里却在暗暗唾弃。
一个大男人做事拖泥带水，贪花好色，又欺软怕硬，不就是几次暗示第五窈，人家不接招嘛，就借着拍戏把人往死里整。
要她说，这个不行就直接换个人上，偏偏这人抓着不撒手，接着拍戏把人往死里整，却还想着对方投怀送抱的好事，真是做梦。
这么想着，她脸上却没有带出来，脸上带着魅意：“想想你怎么对她的！”
借着拍戏逼人穿清凉没几块布的戏服，挨打的戏是真实的，水下的戏是一拍几个小时的，虽然其中少不了自己怂恿，但人已经得罪了，那就不要给人喘息的机会。
余韵目光紧盯着第五窈，看她裹着外套瑟瑟发抖，却是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怜惜，眼神变得冰冷，她不允许有任何人在戏里踩着她上位。
余韵嘴角带出勾人的笑容，说出的话语却无端让人觉得冰冷。
“只要第五窈爆出一些负面新闻，你再顺势而为，删掉她所有戏份，谁都不能说你的不是。”
她吃了那么多苦，才能拥有现在的地位，只要提起美艳性感的女演员，别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余韵。
但是第五窈的出现，让她感觉到了威胁，她毕竟比不上对方年轻貌美，只凭一张脸，便能紧紧抓住别人的视线。
戏外她管不着，但只要她余韵还是女主角的一天，就绝对不允许有人比她更抢眼。
突然冒出一阵凉意，余韵裹紧了身上的披风。
起风了......
第五窈换下湿漉漉的戏服，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抱着经纪人给自己准备的花，面无表情地拍了几张自拍用来交差，准备离开时，同组的男演员吴应朝着她走了过来。
吴应双手插兜，好整以暇地看着第五窈：“怎么样，在水里泡着的滋味不好受吧，其实剧组就是一个小社会，像你这样刚入圈的小新人，有人帮带着介绍资源，就不必吃这些没必要的苦了，你看那边......”
吴应指的是余韵的替身，被挂在半空中，被工作人员拉着上下腾挪，研究哪个高度拍出来的画面最好看。
第五窈懒得搭理吴应，转身就要从另一个方向离开。
吴应却不打算放过她，他伸出手想要去抓第五窈的手臂，第五窈一个错身，用花拦住了对方伸过来的手。
吴应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以他的咖位，能这样好声好气地说话，已经是纡尊降贵。
几次三番遭到拒绝，吴应已经濒临爆发。
恰好有工作人员搬着道具经过，吴应觉得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他拍了拍戏服的袖口，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第五窈：“你知道我的意思，什么时候想通了，来找我，你知道怎么联系我！”
第五窈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又重新放了回去。
为了迁就女主角的进度，她已经连续赶了好几个大夜班，每天睡不过四小时，但好在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今天不仅是她戏份杀青的日子，也是她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天，她已经跟公司申请了两个月的假期，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回到酒店房间，第五窈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洗澡，在池子里泡了几个小时，她只觉得浑身黏腻的难受，那个场景，只要想起来都会觉得身上痒得很。
第五窈洗簌好吹干头发走出洗手间时，苏简简已经把她的行李都收拾好，接下来的事情都不需要她操心了。
第五窈心情雀跃，想要离开的心已经迫不及待。
一年前公司把她扔到这个影视城之后，第五窈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一年到头，在各个不同剧组之间奔波。
今天，就是她刑满释放的一天，她终于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计划两个月的假期要怎么度过，为此她特地列了个详细的计划表。
回家后先睡个三天三夜，然后再回老宅一趟，看望一下家里的长辈，然后就是自驾游，她甚至连详细的路线都已经规划好了。
陪第五窈一起赶往机场的，除了她的助理苏简简，还有经纪人方弥。
三人一起坐上酒店安排的商务车，苏简简十分自觉地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方弥则坐在第五窈左手边的位置。
第五窈上车之后，就着矿泉水吃了预防感冒的药片，而后便放低了座椅，闭着眼，仿佛下一秒就会昏睡过去。
方弥看她眼底有着难以被忽视的黑青，试探着提议道：“要不先在酒店休息一天，明天再去机场？”
第五窈有些无力地摆了摆手被：“千万别，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方弥看着她，脸上的浓妆已经卸掉，素着一张脸，皮肤在阳光下白到几乎透明，让她眼下的青黑看起来更加明显。
因为赶飞机，她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只吹得半干，随意披散在一旁，发尾微微卷曲，随着汽车的前行，俏皮地晃动着。
汽车平缓地行驶，第五窈睁开眼，看着熟悉的街景不断后退，她在心里松了口气，此时就连阴沉晦暗的天空，都没能影响她的好心情。
想了想刚结束的那部戏，第五窈觉得自己有必要和经纪人通个气：“方姐，接下来，网上可能会出现我的黑料，或者大面积的水军下场，我休息的这段时间，就麻烦你盯着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