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的云舟上，谢天临一句“我曾举世皆敌”，深深刻印在了离不厌脑海里。
这十五年来，他翻遍所有能翻找的资料，企图找到三千年前有关于师尊的一些事情。
然而所获寥寥无几。
就如谢天临所说，刑天宫三千年前的书很多，但没一本书上有过师尊的影子，目前他知道的，唯一可能和师尊有关的魔渊的资料也少得可怜，大半还没什么用。
他只能尽量在刑天宫这浩如烟海的书群里努力翻找，每晋阶一个境界，就迫不及待地扑到书堆里扎几天。
魔渊的资料没什么线索，法术法诀阵法记载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倒看了不少，也算是博学广闻了。
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他就将周青麟拉过来帮他一起找，找到一点线索便给大笔的报酬，两人的合作一直还算顺遂。
直至今天，周青麟找到了这本藏在缝隙里的古书。
离不厌小心翼翼地翻开破旧的书页。
里面古朴的纸张上，来自三千年前的字迹跃然其上——
上古，神界降下神谕，魔劫将至，天道将崩，召神族回归神界共抗大劫。
龙凤创生三族归去，留其血脉于人世。
凤凰血脉者归于一家，为凤家，因血脉霸道，实力强横，居于寰天界巅峰之位。
其后万年，血脉渐薄，地位不保。
金梧三九七八年，天地崩，魔界成，魔祸降，众生劫。
凤家除魔，遭重创，将崩。
天道有感，神界洞开，凤凰血骨化光而降，落于凤族之人，其族血脉升华，实力暴涨。
凤魂落于凤家家主之妻，紫藤花妖时轻云之腹，转世为其二子，其名——凤明霄。
凤明霄……
明霄……
离不厌握着书页的手微微一颤，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
好似在哪里听过似的……
他下意识伸出手指，在“凤明霄”那三个字上轻轻摩挲了一下，那轻柔的动作，仿佛是在抚摸他心爱之人的脸颊。
一旁的周青麟看的直起鸡皮疙瘩，皱眉道：“是这书有什么古怪？你的神色怎么一直很奇怪？”
离不厌摇了摇头，心情莫名有些沉重，便没搭理他，翻过一页继续往下看去。
后面的书页零零碎碎，字迹也不甚清楚，一页上寥寥两三句，结合最上面的人名来看，大约是讲一些凤家重要之人的事情。
离不厌懒得一一查看，他心里似燃了一团火，催促着他再多看看有关于“明霄”这两个字的资料，仿佛除了这个名字，这本书于他而言完全没了价值，手上翻书的动作也越发快了起来。
翻着翻着，忽而在某一页停了下来。
一页之上皆是那个人的记载，认真一看，竟比其他人的资料都要多得多。
他一个字一个字，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读过去。
二子明霄凤血浓厚，天赋奇高，出生即化神，家主大喜，立其为凤家少主。
初现身于家族祭礼，天道来眷，万灵朝拜。
少主修为一日千里，然则天性冷漠，不喜近人，无友，父母兄弟亦不甚亲近。
一日，忽外出，带蛇而归。
蛇为凡蛇，色黄，形恶，体弱，易死，然少主喜，亲力照顾，养三十六年，为蟒。
少主晋大乘，适逢魔渊乱，封印破，亲赴魔渊压阵，败。
魔渊开，魔界乱，魔兽出。
所养之蟒舍命护主，坠魔渊而亡。
凤家仙人献祭凤血于凤明霄，助其涅槃，封魔渊，断魔祸。
其后，**生。
凤家无仙，余下族人身怀凤血，引觊觎，少主尤甚。
凤家大乱……
离不厌越往后读，捏着书页的手越不自觉收紧，尤其看到“少主尤甚”几个字，更是忍不住一个颤抖，将那薄薄的书页撕了一角下来。
“撕拉”一声响，将他略有些失控的神智惊回了神。
周青麟看得惊异，皱眉道：“你到底怎么了？这凤家是三千年前的大族，早已不存于世，也和你没什么关系，你这模样怎么倒像是认识其中什么人似的？”
离不厌也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诡异，可莫名的就是很在乎这个名字。
他想了想，问道：“你听说过凤明霄这个人吗？”
周青麟在他来之前就看过这本书了，对此也不陌生，“凤明霄？那位凤家少主？”
他摇了摇头，“我在仙域这么多年，从没听过这个名字，多半已经不在了。”
这话一出，离不厌心脏猛地颤了一下，像是被一根针倏忽穿透，疼得他忍不住脸色一白。
他下意识便拿起书继续往后翻去，想要寻找到那个人存在于世的证据，刚刚翻过一页，却见后面一片空白，整本书的记录到此为止。
像是记录此书的人在那一场大乱之中陨落了。
离不厌怔了怔，忽而往前翻动起来，想要看看其它页面还有没有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录。
翻着翻着，在某一页上停了下来。
上面记录着另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
凤明光，凤家嫡三子。
父家主，母紫鸾鸟妖，为凤凰附属族裔，凤家旁系一族族长之契约妖兽。
其族垂涎嫡系凤凰血脉，偷家主之血于梧桐神树孕育得子，为嫡三子。
此子身世坎坷，因其母族之过遭其父厌，性偏激冷漠，凤家族人亦不喜。
一日伤重濒死，少主明霄路过，以血救之。
明光悦，唤之“二哥”。
后搬至少主院旁，得少主庇护，获重生，天赋颇佳，得重用。
寥寥几句，便是这人的全部介绍。
离不厌怔怔地看着“凤明光”这三个字，想起了十五年前刚出人界时遇到的那次凤羽花事件。
朱家家主朱明光以血凝聚出的凤羽花导致了一场血腥争夺。
而凤羽花，是凤凰血脉足够浓郁之人才可以凝聚出来的。
朱明光……凤明光……
他好似隐约得出了什么真相。
朱明光这样凤血不太浓郁的嫡三子凝出的一朵凤羽花都能引来那么多人争夺，被那么多凤家仙人以血涅槃的凤明霄呢？
他本就是凤魂转世为人，再有凤血涅槃为凤，实力不强的他在那些人眼里又是什么样的存在？
周青麟见他脸色变来变去，心情也跟着大起大落，忍不住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我只是见这书里有关于魔渊的记载，这才带你过来，但这么几句也不至于能有什么线索吧，你怎么像是见到……”
他想了又想，总算想出个勉强的形容，“见到你道侣在里面生生死死一样，我感觉你下一刻都能直接冲出去给你道侣报仇了。”
离不厌恍然回神，这才发觉自己的脸竟是有些扭曲。
他愣了愣，也觉得自己有些奇怪，分明那名字他从没见过，更不知其人，怎么好像所有的情绪都被那个名字牵着走一样。
他所在乎的人，只有师尊一个而已。
其他人多只是友人关系，即便是十五年不见的父皇，他虽偶尔想念，却也不会每天挂在心上。
只有师尊，他是离了他一天都快枯萎，三天以上就食不知味，一个月不见更是几乎要了命。
他离了师尊活不了的，能这样牵动他情绪的，也唯有师尊一个人。
现在却为了个陌生的名字差点情绪失控，实在是不太正常。
也不知是这书诡异还是他诡异。
他想了想，突然仰头叫了一声：“书林！”
一道仙光从天而降，落在他面前，化成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虚影。
他手里还捧着本正在看的书，两只眼睛落在书上没有抬头，只飘忽着声音问道：“少主唤我何事？”
离不厌举了举手中的书，道：“我想将这本书带出去。”
书林头也不抬道：“哦，小事，我看看哪本……”
他笑眯眯抬起头，在看清那本书的瞬间，瞳孔猛地一颤。
离不厌皱眉道：“怎么？有问题？”
书林收敛神色，正色道：“不行，这本书不能给你，其它的你可以随意挑。”
他手一伸就要将书拿过来，离不厌却手腕一转，掌心闪过一道空间波纹，那书竟瞬间消失不见了。
书林大惊，“少主，快拿出来，这书可开不得玩笑，要是被仙尊知道你带走了它……”
离不厌道：“要是被师尊知道你没销毁它，你猜猜师尊会不会生气？”
书林猛地僵住。
但活过万千岁月的老古董并不是那么容易受威胁的，书林只是微不可查地僵了那么一下，便自若笑道：“少主在乱说什么？什么销毁不销毁的，这书你看可以，带出去就大可不必，你也看到它是如何脆弱，如何古老，它可是很珍贵的，万一被你弄坏了，我可没处交代啊！”
离不厌微笑道：“是吗？我看上面写了很多三千年前的秘辛，但它只写了大概，我对其中的一些东西很感兴趣，正好回去问问师尊，也好给我解惑……”
书林嘴角的笑容慢慢僵住了。
离不厌见好就收，挥挥手道：“行了，咱俩就别互相试探了，师尊曾经说过，书楼里没有一本关于三千年前魔渊情况介绍的书，这书里魔渊说得也不算少，还能好好存在在这里，必是你倏忽大意没有销毁，要是被师尊知道了，你肯定没好事。”
书林脸色一垮，那一点勉强的笑容彻底散了，哀怨道：“那少主的意思？”
离不厌狡黠一笑，“我不会让师尊发现我带走了它，你也不许向师尊说我带走了什么，咱俩相安无事，各取所需，如何？”
书林叹一口气，哀声道：“少主既然知道这书如何重要，又何必为难我一个小小器灵呢……”
离不厌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放心，不会让师尊知道的。”
他向一旁的周青麟招了招手，“走了。”
两人便就这么溜溜达达出了书林楼，身后书林飘了一路，苦口婆心劝了不知多少，无奈离不厌一颗铁打的心，再多的攻势也穿之不透，竟真的将那本**带了出去。
直至离不厌的背影慢慢走远，书林脸上的哀怨倏而一收，神色一瞬严肃起来。
他随手卷起手里的书抵在下颌上，眼眸微微眯了起来，半晌又叹了口气。
“唉，这师徒俩之间一团乱麻，希望我这一手能帮他们一把。”
整个书林楼都是一件仙器，作为器灵，他又怎会不知道身体之内藏着什么书？
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唔，希望仙尊知道后下手轻一点……
.
离不厌虽然自小聪慧，但受阅历所限，到底没察觉到一个古董老狐狸在他面前耍的把戏。
他一路大大咧咧把**带了出来，那有恃无恐的小模样别提有多欠揍。
周青麟颇有些无语凝噎，“书林仙尊就算只是一个器灵，修为也是灵仙，你竟真不担心他将你扣下强行把书抢回去！”
离不厌得意洋洋道：“那我就喊师尊！我身上可多的是师尊给的护身法宝和传讯之物，他敢扣我，就等着倒霉吧！”
周青麟见他这副耀武扬威的模样，眼眸不由微微沉了一下。
这副模样，一看就是被宠爱着长大的。
曾几何时，他也曾有这么一个宠爱着他的爹，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像离不厌一样无忧无虑地长大，骄纵又任性，挑剔又霸道，想要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从不会有什么后顾之忧。
可他所有的骄傲和霸道，都在他爹抛弃他后被碾碎了。
曾经那个骄横霸道，因为不爽就可以随意欺负人，甚至纵容灵兽咬人的小孩，在这十五年独自一人跌跌撞撞摸爬打滚间渐渐学会了隐忍，蛰伏，稳重，权衡，渐渐变得阴郁，孤僻，冷漠，内向。
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
有时候他甚至会更恶毒地想，要是离不厌也被他师尊抛弃，就可以和他一样跌落深渊，也可以尝尝他曾经吃过的苦，受过的累，或许还会比他更惨，更苦，更……
“嘭！”
手上突然被塞了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周青麟低头一看，见是一个乾坤袋。
“听说你要晋阶元婴后期了，这里面是一些你能用得着的天材地宝。”
离不厌的声音带着阳光般灿烂的笑意，大咧咧道：“争取再快一点，赶紧超过你爹，这样你就可以回太虚宗了，他再也赶不走你了。”
周青麟忽而垂下了头，半晌嘶哑道：“……多谢。”
离不厌摆摆手，“这是我们当初约好的，你帮我做事，我帮你提升修为。”
他最后拍了下周青麟的肩膀，“这里的事完了，我先走了。”
话落，他便化光离开了。
周青麟看着他消失的身影，慢慢握紧了手里的乾坤袋。
“我不是个好人，我不好过，也见不得别人好过。”
他沉默了好久，才微微一扯嘴角。
“但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