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光阴荏苒(九)

离不厌第二天是在一堆羽毛堆里醒来的。

天空好似下了一场紫色的羽毛雨,入目所及,到处都是飘零的羽毛。

树枝上,屋顶上,花藤间,包括他的龙身上……

“啊……阿嚏!”

离不厌打了个喷嚏,惊起一片羽毛乱飞。

他一脸懵逼地看着这片紫色的世界,眨巴眨巴眼,“怎……怎么回事?”

金光一闪,庞大的金龙化成人形。

离不厌快步走进流霞居里,叫了一声:“师尊!”

无人回应。

空荡荡的屋子里除了零星飘散的羽毛,一个人也没有。

离不厌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还不到卯时,天边才亮起一线浅淡的曦光,往常这个时候,师尊应该还在屋子里打坐修炼才对,现在却不知去了哪里。

还有地上这到处飘荡的羽毛……

离不厌心里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转身走了出去,随手扯过一根垂下来的紫藤花,问道:“知道师尊去哪了吗?”

那根紫藤末端一卷,指了个方向。

离不厌一怔。

那个地方……寒潭?

这么早去泡寒潭做什么?

他一跃下了地,身形一闪便往那边飞去,走到半路,便见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自晨雾中缓缓走来。

离不厌眼睛一亮,一声“师尊”刚到嘴边,倏地停住。

那的确是谢天临没错,只是他身上只随意地披了一件薄薄的外袍,长发湿漉漉地垂落而下,发尾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珠,将紧挨着的外袍洇染开一团团水痕,隐约透出一点底下的肤色。

就像是一只刚刚出水的水妖,莫名地夺人眼球。

离不厌只觉心脏漏跳一拍,脸颊突然就红了起来,喊人也不是不喊也不是,就这么怔在原地没了反应。

直至谢天临走到他身前,蹙眉道:“在这傻愣着做什么?罚站吗?”

那声音清凌凌一片,宛若寒潭水波湍流激荡,将离不厌恍惚的神智一瞬冲刷回神。

但脸却莫名地更红了。

他下意识地垂下视线不敢看他,结结巴巴道:“不不不是……我就是是……来找师尊……”

谢天临没好气道:“你是我的挂件吗?我但凡不在你眼前就到处找我,没了我就活不了?”

离不厌一提到这个,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胸膛都一下挺起来了,得意道:“那是因为师尊对我很重要啊,我这辈子都不要离开师尊身边!”

谢天临浸着水汽的眼睫倏忽一颤,一时竟说不出话。

离不厌这么一得意,倒是抛开了刚才那莫名其妙涌上的情绪,正色道:“师尊怎么一早上就去泡寒潭了?泡一泡就算了,怎么上来还没用仙力蒸干水汽?万一受寒了怎么办?还有还有,我刚刚看到好多紫色羽毛,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问题,一个接一个,都不知该先回答哪个。

谢天临选择不答反问,“都快卯时了,你怎么还没去修炼?”

离不厌顿时僵住。

谢天临一拂衣袖,迈步往前走去,冷声道:“给你一个时辰热身,时间一到,我亲自陪你对练。”

离不厌惨叫出声,“又来!我三天前才挨过一顿揍!”

谢天临眼眸一掀,鼻腔里懒洋洋哼出一个音,“嗯?”

离不厌立刻正色,肃声道:“好的师尊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走不碍你的眼了!”

话落,身影一闪,“嗖”一下就跑的没影了。

谢天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微微眯了下眼,伸出一手将衣襟拉紧了点,“倒忘了你已经长大了。”

那脸红的跟着了火似的,啧,简直像是第一次看到心上人身体的恍惚样儿。

他轻皱了下眉,却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他现在处于特殊时期,会格外地吸引人注视一些,尤其他刚刚还衣衫不整湿漉漉一片,离不厌会短暂失神也是可以理解的。

自己养大的徒弟自己清楚。

这小孩虽然经常对着他又搂又抱又挨又蹭,但那双眼眸至始至终纯澈干净,里面满满都是孺慕依恋,并没有丁点脏污。

这也是他一直能容忍离不厌在他身周蹦哒的原因。

至于刚刚,只是个意外。

这段时间还是注意一点,不能再这么旁若无人了。

他身上仙力一荡,紫色火焰从头顶到足底一闪而逝,刚刚还湿漉漉一片的身体转瞬便干燥清爽起来。

只是没了寒潭水压制,体内那股燥热又慢慢席卷而上,冷玉一般的皮肤也微微泛起了红,地上转瞬又落了好几片紫色羽毛。

他深吸口气,一跃上了紫藤巨树,回到流霞居内,盘膝坐下静静调息。

.

另一边。

离不厌一直跑出了紫云阙,脚步才慢慢停了下来。

他一边慢悠悠往山下走去,一边后知后觉回过了味来。

怎么感觉师尊在有意地赶他走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一觉醒来漫天下羽毛雨,师尊又一大早泡寒潭,还就这么湿漉漉地顶着满身寒潭水到处走?

哪里都透着一股怪怪的感觉。

但见师尊的神色,又好像不是什么太要紧的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走着走着,忽而一根淡紫色的羽毛飘飘扬扬落到他眼前。

他下意识伸手接住,抬头看了一眼。

就见一颗紫藤花树上,一只紫色的鸾鸟正立在那里梳理着羽毛。

它身上的羽毛参差不齐,有的颜色极为艳丽,表面流淌着一层浅淡的辉光,一眼看过去惊艳极了;剩下不能说不好看,只是有了珠玉在前,那些羽毛看着就很普通了,瑰丽神秘的淡紫色,和平时看上去没什么区别。

那鸟儿理着理着,倏忽从羽毛间抬起头来,叼着一根脱落下来的普通羽毛铺在巢穴里,仔细一看,那巢穴里竟已经有不少这样的普通羽毛,还有很多闪闪发光的好看玩意,或是灵植,或是灵石,乍一眼看过去还是挺好看的。

离不厌眨了眨眼,望了眼天际,又望了眼那只筑巢的紫色鸾鸟,最后再看了眼天空还在到处飘落的紫色羽毛。

他恍悟了,“到春天了,鸟开始发情筑巢了。”

筑巢期为了吸引雌鸟交.配,雄鸟通常会把身上的羽毛都换一遍,新生的羽毛更加靓丽,也会更利于吸引雌鸟。

怪不得今天一早醒来看到那么多紫色羽毛乱飞。

紫云阙的结界防活物不防死物,羽毛是可以飞进去的。

他破了一桩大案,心情总算松快了一点,对着枝头那只紫鸾鸟扬声道:“喂!你们控制者点别生太多崽子,往年发情期都没这么多羽毛,今年漫山遍野都是羽毛,害我今早起来都打喷嚏了!”

紫鸾鸟立在枝头歪着脑袋看着他,半晌无辜地眨了眨眼。

它的羽毛都在窝里了,怎么就到处乱飞了?

还有,它们生崽都很克制的,好多年才生一只,好歹是开了灵智的灵兽,才不会乱发情呢!

可惜离不厌听不懂,也不在意。

一早起来遇到的羽毛雨,泡寒潭,湿身行三件怪事,其中证实羽毛雨只是一场春天鸟类发情的信号而已。

至于剩下的两件,应该也只是师尊偶尔的突发奇想吧。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离不厌很快就将疑虑抛到了一边去,高高兴兴到了半山腰专用来对练的演武台上,开始认真地准备热身。

于是等谢天临到来的时候,离不厌的状态已经攀升到了巅峰。

他举起手中的长剑,剑身湛然生光,锋利逼人,剑柄温润细腻,如玉如骨,其上蜿蜒盘旋着根根绚丽的羽毛装饰,将整柄剑身衬托得格外华美。

那是离不厌的本命剑。

是在结了金丹之后,谢天临亲自炼制送予他的。

他爱惜不已,不知取了多少名字,类似“不天”、“临厌”、“离天”、“不临”等等奇葩名字,生怕别人不知道这剑是他师尊赐的,炫耀之意不要更明显。

最后无一例外被谢天临打回去了。

离不厌捧着剑哀怨好久,最后见其上羽毛栩栩如生,心念一动,便取名“羽生”。

……谢天临都懒得再说什么,便算默认了。

于是这名字一直用到现在。

这会儿,他正手握羽生昂首挺胸站在那里,眼中战意盎然,声音雄浑有力——

“师尊,我准备好了!”

谢天临对他的精气神还算满意,轻飘飘落在他对面,淡淡然道:“我让你十招,开始。”

离不厌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就算谢天临将修为压制到和他同阶,手中也无任何法器,那也是天下第一的天罚者,三千多年的战斗经验就是压也能压死他。

他深吸口气,忽地身形一闪,冲了上去。

漫天金芒化作利剑从天而降,正中谢天临所在之地,然而等剑风扫过,才发现是虚影。

熟悉的声音冷淡地响起,“一招。”

满地草木倏忽暴涨,化作千百个巨大的牢笼,一时间眼前所见皆是葱葱郁郁,再无任何躲闪空间。

但所有牢笼里却无一道被囚住的身影,反而是离不厌身后响起一道幽凉的声音,“两招。”

离不厌背脊一凉,倏地转身,羽生化出千万道羽毛,根根锋利,迅捷如电,直往身后扑杀而去。

理所应当,又落空了。

“三招。”

接下来又是万千雷击,浪声涛涛,天火焚世,风声猎猎,冰封四野,雪漫苍天,剑扫八荒……

声势浩荡的十招过后,离不厌的灵气消耗过半,整个人脸色苍白无比,气喘吁吁,已经快不行了。

但他却还没开始迎接谢天临的“亲切问候”。

谢天临负手而立,气息平稳,衣襟整洁,甚至连发丝都没乱了一下。

他皱眉看着离不厌,冷声道:“这就是你这几天练习的成果?这些招数是威力强大,但消耗同样不少,准度也不怎么样,真是越练越回去了!”

离不厌喘息着看着他,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哼笑道:“我可是从来不会让师尊失望的,师尊忘记了吗?”

谢天临眉梢一挑,就见离不厌抬起手来,打了个响指,“阵起!”

“轰!”

地面猛地一震,以谢天临为中心唰然升起十道光芒将他团团围拢,形成了一个奇异的结界屏障。

金木水火土为阵基,风雷冰雪剑为杀招。

十道迥异的气息在结界之上完美地融合为一个整体,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威压,谢天临竟感觉体内的仙力一时被压制住。

虽能轻易突出重围,但那是在发挥出合体以上修为的情况下。

若是他真的是个合体期修士,此刻怕是会被困在阵法中出不去了。

离不厌喘匀了气,一挥手收了剑,迈步走到他身前,隔着一层结界与里面的人对视。

他笑着道:“这是我自五行阵法上推演出的新阵,因不想伤了师尊,便将所有的攻击改成了压制,此阵可攻可困,全凭我心意,师尊觉得如何?”

谢天临上下打量一圈,见它气息圆融,自成一体,一时竟看不出阵心所在,不由面露赞赏,“不错,看来你在阵法一道上确实挺有天赋。”

离不厌嘿嘿一笑,“那奖励……”

“但我何时说过……”谢天临慢悠悠一抬眼,“我就一定会输了?”

离不厌倏地警铃大作,但见面前紫色身影一闪而过,一道凌厉拳风直逼面容。

离不厌下意识抬手一挡。

“轰”一声重响,竟劈得他手臂一麻,险些脱臼。

他大惊失色,手一抬便要召出羽生剑,但根本没能找到机会!

那攻来的招式越来越凌厉,角度越来越刁钻,他费力抵挡,左支右绌,手臂几乎都快没知觉了,眼见即将落败。

他咬了咬牙,忽而胸前空门大开,拼着肚子上挨了一拳几乎失去所有战力的伤势,两条手臂陡然攥住落在肚子上的手,猛地一拧身,带着手臂的主人狠狠一甩——

“嘭!”

谢天临关键时刻以脚撑地没摔到地上,但上身被迫上仰,徒弟的身体紧紧压在他身上,两人肢体交缠,呼吸近在耳边,姿势甚至看起来有一些暧昧。

离不厌肚子生生挨了一拳,疼得他脸色苍白,呼吸也格外粗重了些。

他大口大口地吸了两口气,冷不丁吸到一股奇异的香气。

似乎是师尊身上那熟悉的紫藤花香,但比起平日的清淡优雅,这香味要浓烈得多。

像是花开到了荼蘼,酒酿到了甘醇,明明该是引人垂涎的,但荼蘼之下是尖锐钩刺,甘醇之中是致命毒药,冷中带煞,勾魂摄魄,将人的心绪惑得起伏不定,又不敢轻易下嘴。

简直能把心肺都挠出一个洞来。

离不厌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循着那股香气低下脑袋,灼热的呼吸喷吐而出,呢喃轻语道:“好香……”啊。

最后一个字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看到了一抹薄红。

他师尊那被紫纱蒙着的眼神冷酷到了极致,眉尾飞扬,杀气四溢,即使眼梢微有薄红,也只将那抹杀气浸润得如血般森冷,丝毫不会有半分弱态。

他冷冷地掀起唇角,嘲讽道:“怎么?输了还不认账?想耍赖?”

话落,离不厌脖颈上顿时传来一股窒息般的禁锢感,他这才察觉到谢天临不知何时竟用另一只空余的手掐住了他的咽喉。

如果这是一场生死对决,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不愧是师尊,被阵法压制了仙力都能纯靠强悍的肉.体碾压他!

他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想摇头,却因为距离太近,刚刚一动,嘴唇便触上了眼前一截温润细腻的皮肤。

那是……谢天临的脖颈……

离不厌瞳孔一颤,心脏莫名漏跳一拍。

“嘭!”

下一刻,他眼前一花,天旋地转,转瞬便狼狈地倒在了地上。

他惨叫一声,“师咳咳……咳咳咳咳……“

话音出口才发现声音嘶哑的厉害,一连串咳嗽差点劈了嗓子。

他悲戚地呜咽一声,捂着再次被重创的肚子,委屈道:“我刚刚是不小心蹭到的,我不是故意的……”

谢天临理了理衣襟,暗暗吸了口气平复下不稳的气息,冷声道:“被人掐住脖颈却没丝毫察觉,还要我提醒,活该你被踹!”

离不厌羞愧地低下头,想了想,小小声道:“我就是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一时失神……”

“唰!”

一道凉嗖嗖的视线落在身上,成功阻止了他后面的话。

谢天临的声音平静极了,“你闻错了。”

离不厌眨了眨眼,回想了下刚刚的场景,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师尊的眼神越来越可怕,杀气也越来越森冷,大有一种他不承认就“杀人灭口”的感觉。

离不厌乖巧认怂:“……好的师尊,我闻错了。”

谢天临轻描淡写一点头,一本正经道:“你那阵法还有点问题,虽然对灵力有压制作用,但若自封灵力就可出阵,碰上肉.身强大的修士并没多大的作用。”

离不厌连忙应道:“好,我会再作改进。”

谢天临“嗯”了一声,道:“我要闭关几日,这段时间你且好好修炼,待我出关后再检验你的修为。”

话落,他化作一道紫光冲天而起,转瞬便消失不见。

速度比平日快了一倍有余。

离不厌眨巴眨巴眼,一脸懵逼,“怎么突然要闭关了?”

今天的师尊总感觉奇奇怪怪的,到底有哪里不对劲?

“唧——!”

一声鸟鸣突然响起。

离不厌抬头去看,就见之前刚见过的那只雄性紫鸾鸟快速地扇着翅膀从天边飞过,身后一只刚换完羽毛的雄性紫鸾鸟紧追不舍,一声又一声叫声悦耳动人,宛若在求偶一般。

先前飞的那只鸟身上的羽毛颜色越发艳丽,但却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去,速度还更加快了。

想是受到叫声影响身体有所本能反应,但心里极不情愿答应交往。

它就这么飞回了巢穴,翅膀一扇,面前升起重重结界,彻底将那只鸟的叫声隔绝了。

随后便一头扎回了窝里,任外面那只鸟叫得再欢快,也再没有理会。

离不厌趴在地上欣赏了一出鸟鸟之间的爱恨情仇,吐槽道:“这鸟有病吧,喜欢同性就罢了,人家明明不答应还要强行求爱,也太不要脸了。”

然后他便爬起身来,拍拍尘土,颠颠地跑紫云阙找师尊去了。

闭关什么的,才影响不到他身为“挂件徒弟”的使命呢。

他要趴到结界外面守到师尊出来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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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酷师尊娇徒弟
连载中琉璃醉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