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韩序天冷冷的眼神,韩约瞬间明白了他要干什么。
他是要自己的命。
此刻,韩约突然想起周家当年给韩序天算命,说他天生冷血薄情,自己这么多年将他带在身边,看着他一天天长大,教他习武,原本都差点忘记此事。
虽然诧异,但韩约很快平静下来,甚至有些解脱感,终于到了这一天,他道:“属下能否自己了断?”
从韩序天的眼神里,韩约已经猜到他不打算给自己这个机会了。
果然,韩序天的声音又轻又冷,“不,我亲自动手。”
早就料到了今天,只是韩约自己一厢情愿,以为相依为命多年,会有所不同,终归还是一样的。
甚至连理由都不必再问,韩约单膝跪地,接受自己的宿命,他恭敬地呈上一把匕首,道:“主子要取属下性命,属下绝无二话,也无需理由,这是主子的家传之物,现物归原主。”
韩序天没有伸手去接,仍站在韩约面前,并未如何动作,那匕首凭空浮起,转了个角度,势如利箭,直直在韩约的脖子上划了一刀。
切口极深,血液瞬间喷出,倒映在韩序天的眼里,瞳孔闪出赤红幽暗的光泽,宛如一个满携恶意的厉鬼。
韩序天面无表情地走出了院子,衣角沾了少许血珠,眼里闪着冷漠而幽暗的光,身后,是韩约了无生气的尸体。
郊外小路上,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前走。老于气喘吁吁,“宗主,咱们就不能坐马车或者骑马过来吗?”
“习武之人要把训练融入日常的活动里,这样根基才稳固。你们要是不想走,就回去吧。毕竟跟着走了这么久,也挺累的。“
看着程逸持气定神闲的样子,倒像是出来郊游的。老于心知他这是不满他们非要这么大阵势跟过来,身为宗主也不能一手遮天。
最近汇城发生的命案,传得人心惶惶,越来越离谱。虽然距离远,传过来用了一个月时间,且不说程逸持的父亲还在,就是上面四个长老,在这关头也不会让程家新任宗主独自出行。
他们是硬跟过来的,老于不接话,边走边道:“那个韩公子,主子你就真那么喜欢?”
程逸持道:“喜欢?朋友之间用这个词合适吗?而且,我不是喜欢,是珍惜,程家虽家大业大,跟我同辈的子弟众多,但我从来没有过朋友,你知道吗?”
可程逸持以前也没提过这事啊,这是赶人不成,要用苦肉计了,老于决定晓之以理。
“我当然知道,可主子您身份高贵,防人之心不可无,别把什么人都当朋友,您是不知道世间险恶,有多少人想往您身边塞人。”
不顾老于气喘吁吁,程逸持脚步加快,“防人?怎么?你的意思是,我就不能有半个朋友?交友若不用真心,不如不交,放心,我有分寸。”
想到即将要见的人,程逸持嘴角微扬,道:“我好不容易碰到个志同道合的,他要是真是别人派来的,我也有本事收拾他,你主子我什么人没见过,不至于蠢到这个份上,他既然已是我的朋友,我相信他。”
这倒是实话,年纪轻轻就当上程家宗主的,也就眼前这一位了,而且程家那些考核可不是闹着玩的。
当管家多年,凡事小心谨慎是必备的,而且老于早就养成了万事多看两眼,心存三分疑虑等等在程逸持看来优柔寡断的习惯。
程逸持对着身后的人道:“你们就留在这里。”
老于不同意:“这不合规矩,而且太冒险了,今时不同往日,您现在是程家宗主,多少人盯着,万一出什么事……”
“我真要出什么事,或者说真有人能让我出什么事,你们盯着管用吗?别碍眼,留在这里等着。”程逸持说完就往前走去。
老于几人深知,以程逸持的武功和反应都应付不了的话,他们跟着也无用,而且这种事也不可能发生。
虽如此,老于还是带人在四周巡视,以防万一。最后自己带着两人不远不近地跟着程逸持来到了院子门口。
院门是敞开的,程逸持想都没想,快步走了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韩约倒在院中的尸体。
眼前有些发黑,听到汇城那边的事,程逸持在家就坐不住了,派人联系武馆那边,才知道韩序天早就不去那里了。
一路过来,还在暗骂自己杞人忧天,哪有这么巧的事,汇城离江南远着呢,程逸持不敢多想,留下老于三人守在院内,一闪身,独自进了屋内。
搜遍了屋舍院子,他又出门带人搜了整个山头,仍没发现半点韩序天的踪迹,连血迹都没有。
莫非是被人绑走了?
虽然脸色发白,程逸持很快镇定下来,从屋内和院子里的情况来看,韩序天应该没有死。他让人带走了韩约的尸体,回到程家就开始着手四下打听消息,排查任何可疑的事。
三天之后,程逸持在街上偶遇韩序天,焦头烂额下以为自己眼花了,脱口而出:“序天!”
韩序天转身,就看到程逸持脸上疲劳担忧之色一扫而空,迅速由悲转喜,飞奔而来,那眼里的光华太过夺目,晃得他有些移不开眼。
到了跟前,程逸持似乎才想起自己失仪,后退半步,回头看了一眼,定住整理了一下衣襟,看着韩序天上下打量了一番,抬手要给他探脉,韩序天略微避开,道:“我没事。”
看这反应,应该是那天逃脱了,程逸持这次没有纠缠,放弃了探脉的举动,道:“活着就好,先跟我来。”
两人来到一处院子,这院子不大,收拾得井井有条,显然有人打理,虽在闹市,周围却很安静。院子后面有一座小山,两人绕了约两柱香的工夫,来到一座坟前。
看着墓碑上韩约的名字,韩序天眼神微冷。韩序天在他面前向来喜欢争强好胜,程逸持只当他是伤心,并未多想,道:“我找人看过风水了。”
整理了一下墓前的果盘香烛等,程逸持道:“韩叔叔其实不是你亲叔叔吧。”
韩序天不再隐瞒,道:“他是我家里唯一剩下的仆人。”
“那也是把你从小养大的长辈,死者为大,跪下上柱香吧。”说着程逸持拿起三根香塞到了韩序天手里,自己双膝跪地,把手里的三根香伸到墓碑前的蜡烛上点燃,插到了面前的香炉里。
韩序天一把将他拽起,语气微冷,却并未看向程逸持,而是看着面前的石碑,问道:“你跪什么?”
“反正程家的人也不知道,我看你膝盖弯不下来,给你做个示范,该你了。这里只有你我,没人笑话我们,快点。”说着就把韩序天往墓前一推。
对着墓碑,韩序天僵立不动,正想转身,突然膝窝处挨了两脚,两边膝盖一软,跪在了墓前。
他一时没防备,狼狈跪地,心头火起,眼神一冷。
随即快速调整好表情,韩序天带上温和的笑容转过头来,就看到程逸持背对着他,催促道:“你快点,别拧巴,磨磨蹭蹭的,待会人来了,我不看你。”边说边走远了。
在程逸持的催促下,韩序天神情冷淡阴郁地上完了香,两人原路返回。到了刚才的院子。
进了屋,程逸持喝着茶,韩序天突然问道:“你经常跪吗?”
“实不相瞒,从小跪到大,当了程家的宗主,才没跪了。”
见韩序天情绪低落,程逸持道:“韩叔叔的伤口我看了,出手狠辣,没留半点余地,是一刀毙命。”话说出口又觉得自己说得不妥,加了一句,“他死前应该没有痛苦。”
“我查了两天,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序天,你有怀疑的对象吗?”
“这件事你别管了。”韩序天语气生硬而冷淡。
看着对方脸上明显疏离的神情,程逸持怔了下,道:“好,是我逾越了。”语气里并没有一丝恼怒,而是一派平静温和。
程逸持好像并没有生气,想到这点,韩序天脸上的阴郁之色更重了,他知道程逸持此刻只会当他想报仇,索性也没有刻意遮掩,反正以前遮掩过多次,最后好像都被看出了端倪。
自己表现得真实起来之后,程逸持几乎再没怀疑戳穿他了。
放下杯子,程逸持起身,边走边道:“别送了,我回家。”韩序天跟了上来,不解道:“我也要走,这儿又不是我的地盘,还什么送不送的?”
说完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再想到刚才祭拜的事,韩序天脚步慢下来。
程逸持在门口停下,回过头,道:“你的东西那天我也让人顺便带过来了。放心,都是另外找的人,程家哪怕下人也不会有一个登门拜访的,除了我。”语气随意自然。
回过神,韩序天戏谑道:“你这是要金屋藏娇?偷偷摸摸的。这院子也不是程家的?”
“是啊,你这样的,我还藏了不少,当然不会让家里知道。”
没有理这句玩笑话,韩序天看着程逸持的眼睛,正色道:“为什么?”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虽然从来不说,但好像很讨厌我们这样的世家大族。”程逸持说的“好像”已经算是委婉了。
能让他说出口的,多半都是已经确定的事实,这点韩序天心知肚明,但他不知道的是:程逸持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他平时明明连半点厌恶的神色都没有过。
韩序天沉默不语,程逸持笑道:“你不是说想天天见我,方便比试吗?你就住这儿。”
“你不生气了?”韩序天想起上次程逸持提这事时,他们还冷战了好一阵。
“交租金就行。”
“好。”说完韩序天道:“等等,你做事这么严谨,没给我安排两个护院?”
程逸持笑道:“他们没能力保护你。要是需要的话,你看我怎么样?”
后一句话语气认真,听不出半点玩笑意味。程逸持眼里一片坦荡,韩序天却突然觉得有些看不清,他不自觉皱了下眉。
程逸持笑了笑,道:“怎么?担心我开价太高?我说真的。这句话随时都有效,想好了来找我。”程逸持说完大步迈了出去。
不及多想,韩序天追出去两步,对着那抹暗红背影道:“既然来了,切磋一下再走吧。”
进入角色还真快,这就当自己家了,程逸持笑着摆了摆手,道:“现在不行,而且半年之期未到。”
“那你怎么会突然去郊外找我?”他们一般都是传信相约,或者程逸持派人到武馆约他。
这句话没等到回应,程逸持已经消失在巷子尽头。
冷静下来,韩序天才想起,自从跟程逸持约了半年之期之后,自己就开始全心修炼,没再去武馆,难道程逸持派人去武馆找过他?
盯着巷子口看了半晌,韩序天走进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