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明常多年未曾续弦,虽已年近七十,看着却只有四十来岁,且他身形修长挺拔,形貌甚佳,不少人都选择性无视他和叶香的年龄差距,直接把这两人编排到一起。
有说叶香看上程明常,故意放水或者疏忽大意才受伤的。
也有说程明常向来虚伪,其实早与叶香暗渡陈仓,比武时,为了面子却丝毫不留情面,嘲叶香遇人不淑。
要不是程明常这方面,多年来让不少门派全都吃了闭门羹,坐怀不乱的事迹都写了一个系列了,恐怕这种论调还会有更大的市场。
这时他们旁边桌上的几人,就因为意见分歧吵了起来。
“程宗主怎么不可能跟叶香有一腿?他兴许就只是不喜欢送上门的呢?我就没见过哪个父亲能因为独子犯个都不叫事儿的错,能一板一眼较真,废了宗主之位不说,还废了武功,赶出家门,据说还用过刑。这是人干的事?”
“别瞎说,不是他废的,是那些长老动的手。”
“有区别吗?没有他的默许,那些长老敢动手?程逸持当年十八岁就当上宗主了,也该成亲了。什么狗屁规矩这么没人性,我才不信,一定是程家怕他沉迷女色,这才一竿子打死,殊不知堵不如疏,越是禁,不就越让人好奇想尝尝么?”
“就是,老子十八岁的时候,儿子都三岁了,哪个男人没点生理需求,屁大点事,至于上纲上线吗?虚伪,呸!”
这人看来也是对程逸持的事了如指掌,听这意思还颇有些为他打抱不平,程逸持头一次亲耳听到这种论调,还是事隔多年,只是这角度和说法实在让他哭笑不得。
想到权宁生这个刚刚决定真诚结交的朋友就坐在旁边,也听着这些恨不得把程逸持扒个底朝天的谈话,一股从未有过的尴尬从他心底升起。
他从来没跟人这么亲近过,这朋友交的几乎是吃住都形影不离。
昨天权宁生看到那些话本,不仅只字未提,还表现得异常沉默,在程逸持看来,想必也是出自朋友的隐晦尊重,才刻意回避。
一想到这点,程逸持不由得想做些什么转移注意力,至少表现得看起来不太在意,能遮掩过去这丝尴尬。
他伸出筷子夹了点豆角放进碗里时,另一双筷子也夹了豆角正往他碗里放,两双筷子碰了一下,目光交汇的瞬间,又各自移开。
看来心不在焉,不自在的不止他一个,程逸持突然放松下来。除了权宁生,其他人的反应,他都有心理准备,本来也是陈年旧事了,他不禁好奇,抬眼扫了一圈。
除了卫高,其他人碗里的饭丝毫没动。
不仅如此,关修文一直盯着面前的一盘菜。
元薇碗里堆满了同一种菜,红烧肉,她平时口味清淡,从不吃肉菜,大概是感觉到了程逸持在看她,她颇为自然地把刚夹的菜放进了嘴里,又面不改色地放下筷子,喝了一大口茶。
看到这里,程逸持都有些佩服她了,不愧是大户人家出身,涵养功夫当真无可挑剔,她刚才夹的,是一筷子杭椒,此时除了过敏,脸上起了些红疹子,似乎罩了一层薄红,并没表现出任何异样。
而潘兰衣,胡子上挂了几片菜叶,此时眉头紧蹙,仿佛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对程逸持的目光浑然未觉。
门口一阵骚动,进来一群穿墨绿服饰的人,那服饰程逸持等人一眼就认了出来,太过醒目,是克炎派。
克炎派服饰选了跟程家相似的暗纹,下摆上满满一圈形态大小各异的白色莲花,那莲花代表的正是让克炎派起家的镇派之宝--仙莲盘。
而之所以特意选跟程家相似的暗纹,据传,是喻意克炎派迟早要取而代之,而且还是齐均自己亲口说的。
只是那白色莲花和服饰整体上搭配的极缺美感,整体看起来不止失调,还有些诡异。
那群人过来之后径直朝程逸持所在的方向走来。领头的是克炎派掌门齐均。
克炎派各个脸色不善,风尘仆仆,明显没什么好事,而且搞不好是一从会场脱身,就专冲着他们追了过来。
程逸持站起身,打量了齐均一眼,道:“齐掌门可是来找我的?”
开口还算尊敬,齐均冷淡地点了点头,程逸持做了个请的手势就,率先走出了客栈,齐均一愣,看了看拥挤的大堂,也跟了出去。
随他一起出来的,不仅有星月派和克炎派众人,还有不少刚刚在大堂里吃饭的人。
能让克炎派堂堂掌门亲自找来的,绝不是一般人,只是这人,他们并未听说,也不知道是哪家子弟。
但从齐均那群人散发的汗臭味来看,明显是昼夜不舍,马不停蹄地赶了一路。
话本说得再逼真,他们这里大多数人都是没有机会参与的,如今来了一出有看头的热闹,哪能错过,那些人纷纷跟了出来,在一处人少的街道上,远远围了一圈。
齐均打量了程逸持一眼,心里鄙夷了一番星月派略显单薄寒酸的月白长袍,刻意无视了那身衣服衬得对方身形修长挺拔。
他冷笑道:“程逸持,看来你那爹还真是绝情啊,程家那么大家业,没私下给过你银子吧。”
程家?周围的人沸腾了,居然是程家的人,还是那个“传奇”少年宗主,程逸持。不少目光从齐均身上移开,纷纷落在了程逸持身上,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
议论声虽嘈杂,却反而压低了许多。
程家纵横几百年,产业也遍及各行各业,还有专人打理,因此习武资源尤其好,不光程家,凡是有名的门派宗族,都有自己的产业,不仅不缺钱还很富有。
只是程家在里面尤其富庶,传承了上千年,已形成了成熟的产业链,而程家本家的实力,能为这些产业保驾护航,不至于被人强取豪夺或者蚕食鲸吞。
江南程家的富有世代相传的,在武林中,除了近些年里靠杀手崛起玄青派和会场一方的中山昆仑派之外,排行第三。
程逸持直接道:“没有。”这回答让齐均眼神兴奋了起来。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都是以武为尊,程家却花大把的时间精力克制**,开设些什么文化课程,自命不凡,是自以为血统高贵,标新立异吗?也难怪一代不如一代,真是舍本逐末、自掘坟墓,笑死人了。”
齐均说这话时,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一介苦出身,起来之后因为程家的各种传言流传甚广,也私下补了不少文化方面的课,骂人时不知不觉就想卖弄一番。
甚至在挑选弟子时,也不再只看武力,还看起了文化涵养。
在承认有文化的看起来比较不像没脑子的武夫,并且更能掩盖掉自己没有历史,家底浅薄的草根出身之后,齐均还偷偷打听过程家文化方面的课程内容。
可惜程家在这方面的课程一直把控极严,这么多年也没泄露出半点,江湖上只有大致的猜测。
齐均出现在这里确实并非偶然,大会结束之后,他一脱身,就迅速打听清楚了星月派去向,准确来说,是程逸持的去向。
虽没点名骂他,但对方指桑骂槐,当众羞辱程家,程逸持只是微微一笑,道:“有劳齐掌门挂心,不过程家的事,现在也不是我能插手的了。”
程逸持那笑有如春风拂面,仿佛能化开千年寒冰。
齐均初见之下,愣了一下,不止齐均,周围所有人也只看过话本上的这位传奇人物,大多数人津津乐道的,多是那风流史,这也是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当年的天之骄子,少年宗主。
而且这位还真是跟他父亲万年寒冰的面瘫脸不同,这一笑之下的暖意,让人不自觉就产生了亲近之意,却难再有任何亵渎之心。
星月派众人平时见到的,大多是程逸持的皮笑肉不笑,明晃晃的假笑,嘲笑,讥笑和老僧入定般的面无表情。
此时他们也愣住了,程逸持原来是这样的吗?看到这笑,会让人不由自主断定此人是个性格温和,品性无瑕之人。
连老于和权宁生都有些回不过神,仿佛七年前那个少年宗主,无所畏惧的天才又回来了。
这温暖的笑容让齐均放下了心,暗自窃喜,他心道,谁说的虎父无犬子?天之骄子,天才?恐怕通通是背靠着程家那棵大树,和这副得天独厚的皮囊,浪得虚名而已。
失了程家的势,没了家族倚仗,还不是要伏低做小,忍气吞声。
他可不会因为对手示弱而放过,相反对手越弱,他越要把人踩在脚底,踩得永世不得翻身,不给对方任何一丝反扑报复的机会。
东山克炎派本身就是底层起家,他实在太明白机缘这东西的厉害了,他绝不允许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事发生。
想到这里,齐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道:“我次子齐寒因为你们被会场关押这事,你还记得吧?”
程逸持道:“记得。”
齐均道:“你知道我儿子,当晚就死在了会场吗?”
齐寒死了?程逸持还真不知道,他本来就没打算多分出精力去管这事,因此也没有再关注。
程逸持看着他没出声,齐均继续道:“你是不是想说此事与你们无关,不是你们下的手?是谁下的手,我自然会查出来,不过,此事跟你们也脱不了干系,他是因为你们才进去的。”
齐均眼神转冷,道:“你们间接害死了他,也就是说,你跟我之间,有杀子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