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穆家。
庭院里灯火通明,穆远营醉醺醺从车上下来。
穆太太连忙上前搀扶:“怎么样,婚期有没有定——啊!”
穆远营一把将他甩开,醉酒的面目可怖:“还婚期,婚个屁!穆伊呢,把那臭小子给我叫出来……去啊!”
穆太太被吓得不轻,跌在地上失了魂。
“没用的娘们!”穆远营啐了一口,径直冲进房子里。
装潢得宛若公主房的卧室里,穆远营将熟睡的穆伊从被窝里揪出来,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混账!”
穆伊早就睡着了,猛地被扇一耳光,直接愣住原地。
好几秒后他才感觉到痛,而后爆哭起来。
尖锐的哭声甚至传进了院子里,穆太太便又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奔上楼去。
“你打我?”穆伊捂着脸,泣涕涟涟,不可置信:“你居然打我?”
啪!
又是一记重重的巴掌。
“老子打的就是你!”
穆远营气得肺要炸了:“你他妈做什么了?老子问你今儿下午做什么了?啊?!”
“你知道晚上周屿怎么说的吗?说你目中无人自命不凡眼高于顶!说我教子无方!说他这辈子最讨厌矫揉造作的人!”
“你他妈到底干了什么?谁给你胆子冲周屿手底下的人甩脸子?问你话呢说话!”
他气急了,扬手又是一个巴掌要扇下去,被人从后面抱住胳膊。
穆太太脸上精致的妆全哭化,死死拦着穆远营,“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好端端的你冲孩子发什么脾气!”
“我发脾气?”穆远营指着自己,双眼圆睁:“你怎么不问问他干了什么好事?你是不知道那周屿说话有多难听,我的老脸都被他丢尽了!”
“哎呀周总说话一向是难听的呀,”穆太太忐忑地:“忍忍不就好了,还是说婚事出什么问题了?”
“还问题,”穆远营气得哼哼:“人家今晚摆明了拿我当猴耍呢!就是拜你生的好儿子所赐!”
“你怪我干什么!”穆伊大吼,他的脸已经肿了起来,疼得直哭。
“不是你们教我的吗,omega要娇气要矜持那样alpha才会重视你!我都是按你们教的做的,你现在又来怪我!”
“你!我——”穆远营举起手。
这次穆伊醒过了神,没有再坐着挨打,站起来冲上前甚至想跟父亲扭打做一起。
穆太太连忙拦在中间:“哎哟哟这是做什么做什么呐!”
她哭着捶腿:“都是一家人打什么呀!”
穆伊趁这个空当直接将爸妈一道推出房间,砰得关上门,还用钥匙上了锁。
“什么都只知道怪我!”他尖锐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
“我不相信周屿会看不上我,我可是s级的omega,怕不是你吃饭的时候说错话得罪了人家,回来还要怪到我头上!”
“你!你简直是无法无天!”穆远营面色赤红,双眼像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穆太太拉住他的胳膊,像是终于醒悟过来,又像是不敢相信。
“婚事,真的、真的黄了?”
穆远营怒不可遏地看着她,又盯着漆黑的门板。
“黄了!”
拂袖而去。
·
翌日,鸟语花香。
周屿脚步轻快走进公司。
昨晚骂了人,抒发了闷气,神清气爽。
想到等下推开门就能看到林秘书漂亮的脸,心里更爽。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仔细地理了理头发和衣领,确保自己面容亲切,长得很帅。
然后若无其事地推开门。
咦?
林秘书的位置是空的。
周屿连忙掏出手机看时间,九点零二分。
打卡时间已经过了两分钟。
林秘书这是……迟到了?
周屿双眼不自觉瞪大,这简直闻所未闻,林秘书居然迟到了?
不过就两分钟,没什么,别人迟到不行,但林秘书迟到一定有他的原因。
周屿决定装作没看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时针走向下一个整点,周屿开完一场例会,林秘书的位置依然空空荡荡。
他终于感到不对劲,连忙把郭声遥叫了过来。
小姑娘敲门,探出一只脑袋,昨天找他告状的气焰竟然全没了,唯唯诺诺的。
“老、老板您找我?”
周屿:“……我是找你不是打你。”
“啊?”
“……”算了,周屿摆手:“你师父呢,今天怎么迟到这么久?”
“不是迟到!”小姑娘嗓门瞬间大了:“他请假了!”
开玩笑,迟到可是要扣工资的!
但病假不会,她誓死守护师父的钱包。
想到这个,她刻意强调:“病、假。”
周屿顿了顿,神情严肃起来,放下手里的钢笔:“怎么回事,仔细说说。”
林云书不是随便请假的人,小感冒基本靠硬扛,周屿软磨硬泡给他放假他都不肯。
今天居然主动请假。
“就是昨天晚上,”郭声遥说:“师父说他不太舒服去医院输液了……但您放心请假完全走流程,而且他已经事先安排好了今天的工作,不会耽误事的!”
“我没说这个。”
周屿皱起眉,觉得这小姑娘也沾上了林云书的臭脾气。
他在乎的是工作吗?工作哪有林秘书的身体重要!
“我是说,”周屿一字一顿:“他生什么病,现在情况怎么样?”
“这……”郭声遥面露难色。
周屿叹了口气,懒得跟她废话,点开手机一个电话给林云书拨了过去。
“我是想着,师父半夜去医院,闹腾一晚上,白天肯定在输液休息,就没打电话去打扰……”
她越说声音越小,余光瞥着老板手机屏上“林云书”三个明晃晃的大字。
周屿:“……”
接通前,电话被挂断,周屿将手机反扣到桌面。
“我能不知道他要休息?”
郭声遥:“……”
“行了,”周屿摆手,一天的好心情又没了:“没你事了,出去吧。”
郭声遥一个鞠躬,忙不迭跑了。
·
医院里。
林云书输着液悠悠转醒。
视野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躺在急诊室的床上,手背连着长长的吊针,掌心冷得发疼。
他尝试坐起来,刚撑起上半身就被护士按了回去。
“刘主任,”护士大喊:“醒了!”
几分钟后,林云书挂着吊针坐着轮椅被推进医生办公室,门窗紧闭,而医生神情严肃。
林云书心里慌了一下:“医生,我……是有什么问题吗?”
医生在他对面坐下,“没事,先别紧张。”
他喝了口水,似乎在斟酌怎么开口,看着面前孤身一人的青年,问:“你家属呢,没跟着一起来吗?”
坏了,问家属了。
林云书不由握紧了手指。
“我……”姑姑一家的脸在脑海里一一浮现,林云书知道这些都是担不起事的人。
他摇了摇头。
医生惊讶:“没有家属?”
林云书点头,神情已经恢复了镇定:“您有什么话直接跟我说吧,我可以自己做主。”
医生面露难色,但眼前这个病人的确耽误不起了。
他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你知道自己有先天的基因缺陷吧?”
“是的。”林云书说。
医生:“具体表现为对alpha的信息素产生强烈的排斥反应,包括且不限于剧痛、晕厥,甚至影响中枢神经。”
林云书点头:“所以我一直有在使用二代阻隔药和抑制剂进行控制。”
“那你也应该明白,你这个病本质上基因问题,用再多阻隔药都是治标不治本。”医生严肃道:“而且抑制剂虽然效果好,但都是omega发热期得不到缓解临时用的,长期使用副作用太大。”
林云书神色暗了暗,低声说:“我知道的。”
可是他没办法,不是最高强度的药根本无法彻底隔绝信息素。
一开始他也只是想让自己好过一点,可渐渐的,就对这种药产生了依赖。
“知道你还敢一直用,”医生气不过:“昨晚凝血系统都崩溃了你居然还敢自己打车来医院,不知道你当时就是个行走的血包吗?!”
医生的愤怒的语气并没有吓到林云书,他只捕捉到对方话里的关键词:“凝血……崩溃?”
“是啊,”医生叹了口气:“这些年你使用抑制剂的强度已经远远超过身体可以承受的极限,再这么下去,不出三个月,你的基因链就会彻底断裂,到时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了。”
话音落下,世界仿佛静止了。
林云书先是觉得耳边嗡嗡作响,而后又像沉入深海般寂静。
他揉着太阳穴,没听清似的:“不好意思,您说多久?”
医生竖起三根手指:“三个月。”
轰!
林云书的世界彻底坍塌了。
三个月……
他的生命只剩三个月了?
三个月。
甚至都撑不到拿完今年的年终奖。
“刘主任,”林云书深吸一口气:“还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明显已经很慌了,但还是竭力稳住声线,不让自己显露出脆弱无依的模样。
医生眼里流露出一丝不忍:“起码抑制剂不能再用了,不过你现在的体质,贸然停药也受不住,我等下给你写张条子,你按医嘱一点点减少药量。”
林云书点头:“我一定配合。”
他求生欲其实很强。
“停药是其次,”医生接着道:“更重要的是,你需要在彻底停药前找到你的唯一匹配alpha,用信息素代替药物进行安抚,或许还有救。”
唯一匹配,指比100%契合还要罕见的极高匹配度,治疗基因缺陷的漏网之鱼。
或者说,这种基因缺陷就是因为对某一种的信息素匹配度太高,导致omega对除此之外的其他alpha产生生理排斥。
他看向面前的青年,用极其严肃郑重的语气:“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向上级提交申请,为你在基因库进行搜索。”
国家规定,每一个AO分化后都必须在国家基因库里留档,为了保护公民**,这些信息被绝对保密,但必要时可以申请查阅。
林云书现在就可以被判定为特殊必要情况。
毕竟全国那么多亿人口,仅凭他自己的力量想找到那位唯一匹配的alpha,可能性几乎为零。
医生已经做好马上写报告的准备,却见病人神情恍惚。
“你好,”他在病人眼前晃了晃:“你好,你在听吗?”
病人不知道在沉思什么,看上去有些摇摇欲坠,须臾,他抬起头,扯了扯苍白的唇角。
“谢谢您,不过不用了,”他说:“我找到了。”
·
下午四点。
周屿坐在沙发上,对着敞开的门凝望林秘书空荡荡的办公桌。
这一整天他一点没闲着,开了三个会,去子公司视察了一圈,还跟合作伙伴共进了一顿一般般的午餐。
可处理完所有工作也才下午四点。
林秘书的工位也和他本人一样干净整洁,书籍报表分门别类摆放得一丝不苟。
周屿出神地凝望着。
“真的病了?”他喃喃地:“还是我昨天话说重了,不高兴了?”
谁让他那个木鱼脑袋总是转不过弯!
不对,林秘书不是会闹这种小脾气的人。
他把工作看得比什么都重,就算生气,也会选择报复性上班,而不是请假。
那就是真的病了。
他就说林云书最近看着总是病恹恹的,一副睡眠不足精神不济的模样,合着是生病了!
周屿瞬间坐不住了,抱着胳膊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抄起衣服出门,驱车径直往医院赶。
·
输完液,林云书排队去拿了新开的药。
他整理好着装,同时也收拾好了情绪,现在该考虑的是接下来怎么办。
林云书一直知道自己的唯一匹配alpha是周屿。
他在周屿身边工作三年,几乎对周屿的一切了如指掌,甚至周屿每年的体检报告都是先发进他手机里的。
他自然早就知道那个可以救自己命的人近在眼前。
但他一直没有捅破这层关系。
一是林云书从来对情爱没有太多感触,不愿意像动物一样被信息素支配,他宁愿依靠药物强行压制。
二来,周屿毕竟是他上司,他不想在这种原本就已经有些微妙的上下级关系中,再引进新的变量。
可眼下似乎无路可走了。
如果没有周屿的帮助,他的生命就只剩下三个月。
可如果将一切都和盘托出,周屿或许会帮他,却一定不会让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再继续工作。
但林云书很需要这份工作。
他需要源源不断的进项来支付高昂的医疗费用,他需要看到银行卡里永远有余额才能感到安全。
他汲汲营营一辈子,无法忍受临了变成一个废人。
该怎么办呢?
林云书心乱如麻。
滴滴——!
前方传来两声鸣笛。
林云书恍惚一瞬,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医院大门,不远处高调的车标反光,晃得林云书眯起眼睛。
车窗放下,周屿弯腰望过来。
林云书看见他那双上扬的,神采奕奕的眼睛。
“林秘书,”周屿叫他:“上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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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