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城南蹲守的古德摸宁和古德博弈追着另一位瑶族杀手来到城门外，在交手中古德摸宁恰好寻到了一个破绽，刚要把杀手给制住，却被身侧突然袭来的一棍打乱了阵法。
他讶异地看向突然帮了对方一把的古德博弈，趁此时机瑶族杀手一个翻滚从地上爬起，两下窜进了郊外比人头还高的野草里。
古德摸宁一手还握着棍棒的头端，他能感受到刚才这一下是真真切切地带着杀意的，“为什么，四弟？”
古德博弈还是向来那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样子，他似乎一点也不急着为自己的倒戈行为辩解，依旧不慌不忙地把棍子从大哥手中抽出，往地上一竖，方才慢悠悠地开口道：“别装了，大哥，阿金不是都告诉你了吗？”
“巴姐，我捅的。”
古德摸宁张了张嘴，不可置信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古德博弈眼神怪异，语气嘲讽地“呵”了一声，“你先前给那散修的解毒丹，是金给你的吧。”
托巴和金给他们搞来的百毒不侵的鲛绡外衣，至今还没有人给他们成功下毒过，因此他们也没必要随身带着解毒丹，更何况还是针对瑶族毒药的特制解毒丹，只能是昨晚金钩掰藕给他们的。
古德摸宁见对方已经直接捅破了窗户纸，也没必要再装下去了，他的脸色一下冷到了极点，话语里也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既然不藏了，你就别用我弟的语气来说这些恶心人的话。”
“大哥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是不想认弟弟我了吗？可我就是古德博弈本人啊，或者你也可以叫回我原来的姓——白德博弈。”
白德，鲛人后裔不息声的姓氏。
古德摸宁听到这个姓瞬间反应了过来，他屏息凝神静静感知着周围的气息——不息声擅长傀儡术，术师本人一定在附近。
只要杀了他……
“杀了他，我也会死的……大哥。”白德博弈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地问道：“你狠得下心对弟弟下手吗？”
古德摸宁抽出盘在腰间的软剑，往地上随意抽了一记，瞬间砂石崩裂，留下一道深深的齿痕。
“你当我好骗吗？贵门的咒术我倒还不至于一无所知。”
白德博弈沉默了两秒，收起了脸上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无悲无喜的神色下不知掩藏着什么思绪。
半晌，在古德摸宁快要忍不住动手之际，他动了动唇，说：“可若我说，我早就死了呢？”
古德摸宁置若罔闻，“又想骗……”
然而话还没说完，余下的字眼就卡在了喉咙里，因为他看见那双平日里从不见忧愁的桃花眼下，是两道血色的泪痕。
但白德博弈的神色依然平静，似乎这痛苦并不归他所有。
他说：“我早就死了，死在了巴姐死去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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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发前往燕山的三天前，古德博弈收到了一封来历不明的信，约他到佘山附近的坟山头会面。
他起初以为这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切磋，反正也没多远，耽误不了事，便挑了根棍只身赴约了。
但当他如约来到坟山头时，却发现候着他的人有五六个，从腰上信物来看，竟是混杂了瑶族、不息声、纳灵与尺锋四族人。
七大门派不相往来是江湖共识，这四家怎会密谋到了一起？这架势看起来不像是约架，更像是守株待兔。
古德博弈向来是个识相的，从不觉得退战是什么丢脸的事，小命要紧，更何况这一看就是对面仗势欺人在先。
双方还没正式碰上头，他就已经蹑手蹑脚地往回溜了。
一刻钟后，他被一个纳灵人反手压到了众人面前，痛得呲牙咧嘴，大声嚷嚷道：“痛痛痛……放开我，我弃战。”
佘山炼魂纳灵炼体，输给纳灵不丢人不丢人。
这群人以一个身着绿鳞甲的尺锋人为首，但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对方那双奇异的眼睛，吊梢眼里是金色的竖瞳，比他那些传闻为螣蛇后裔的师兄弟们更像蛇类。
这位头儿显然不屑于与他亲自交谈，他挥挥手，收到旨意的不息声人就走上了前，示意压制着古德博弈的纳灵人先把人给松开，随即露出了一副虚伪的笑容，假意道：“古德少爷，我们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想把您请来跟我们谈一桩交易。”
古德博弈甩了甩被扭压到酸痛的手，嘴角一扯，似是不太相信，“交易？什么交易？”
这阵仗可不像是来谈事的。
不息声人也不磨蹭，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意：“用蛇山的换魂秘法，换化蛇遗骨。”
在燕山湖里，封印有化蛇的白骨和残魂。作为上古神兽的遗骸，里头残存着大量的神力，无论是用于炼器还是炼体都是上等的材料，这几百年来也不是没人打过化蛇遗骨的主意，只是要把化蛇骨拿到手，势必要先解开封印，而封印解开、残魂出世的后果却是没人能够承担得起的。
因此古德博弈只是皱了皱眉，并不相信这所谓的交易，反倒阴阳怪气道：“兄弟你疯了？化蛇遗骨？那东西是你能拿的吗？”
不过纵使能解决化蛇残魂的问题，他也不愿遗骨出世——门派纷争虽焦灼，但还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若一家独大，只怕是这江湖要乱套了。
不息声人闻言只是一笑，意味深长道：“我们四大门派站在这里，你还觉得我在信口开河吗？”
封印激活需要七大门派的直系血脉，如今四大门派竟已生出异心……
古德博弈只觉得心跳漏了一拍，满脑子都是荒唐——维护了数百年的平衡，如今要被这些利欲熏心的人打破了么？
“那化蛇残魂怎么办？”他厉声质问：“不说平民，只怕一解开封印就要把你们这群始作俑者给先吞噬了。”
不息声人不语，只是笑笑。
“我也不是什么废物都吃。比起人，我更喜欢——翻云覆雨的感觉。”
那位有着蛇类竖瞳的尺锋人竟在此时开了口，但他话里的意思却让人细思极恐。
“我要的，是武林盟主之位，是庙堂之上的皇位，是全天下人的信仰……至于那副早已枯朽的骨头，给你们便是了。”
古德博弈瞳孔骤然放大——“你是化蛇。”
化蛇唇角一勾，默认了他的话。
“你怎么出来的？”明明没有听到封印损毁的消息。
倒是一旁的瑶族女子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银铃，“一具尸体加一枚寄魂蛊，足矣。”
把一具寄生了寄魂蛊的尸体用绳子系着垂入湖中，引化蛇残魂进入尸体后再打捞出来，当然他们本意是想直接杀掉进入凡人身体的化蛇，但它的神力太过强大，竟能让一具普通的尸体变得刀枪不入、百毒不侵，而这还是只炼器不炼体的尺锋人尸体。
他们当即决定换个方法——干不掉就投靠。
哪怕四派齐名也好过七派相争。
他们害怕化蛇不肯给出遗骨，请求它种下契约蛊，又在契约蛊上施下天雷咒，约毁则天雷降，这终究也只是具凡人之体，纵使不被劈成灰它也得元气大伤。
而作为自愿种蛊的交换，化蛇要求他们给它找一具螣蛇后裔的身体（与祂血脉最为接近），以及换魂之法。
恰巧，佘山人既是螣蛇后裔，祖上又以换魂秘技闻名，便设个陷阱，把一位古德少爷给引出来了。
“要命一条，换魂秘技没有。”古德博弈不肯松口。
那不息声族人却上前一步，蛊惑道：“你可是我们不息声的族人，为何要为了佘山一族白白舍了性命？你若把秘法交出，我们定当让你入掌门山头，便是长老之位以后也是有得一争的，如何？”
古德博弈有些好笑地想，他若想要这劳什子长老之位早几十年前就能当了，大哥当时劝他另开山头也劝了好几年，但这于他并非奖赏而是负累。
他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还一脸不屑地“呸”了一声，“你说我是不息声我就是不息声？我还说我是流落山头的太子爷呢！”
“你当然是我们不息声的人，因为……是我们亲手把你放在佘山长老的必经之路上。”
好好好，原来自己竟是这群不知羞耻的人故意安插在佘山的细作。
不息声人故作慈爱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回来吧，孩子。”
古德博弈一巴掌把他的脏手挥开，拒绝道：“抚养我成人、授我门派功法、教我处世之道的人姓古德，你们这群甩手掌柜自己到一边凉快去。”
不息声人眯了眯眼，眼神阴恻恻的：“真不愿？”
“不愿。”
他嗤笑一声，朝后面背着个竹篓的同门弟子招了招手，示意他走上前来。
“既然你不识好歹，不愿做我不息声的人，那就只能做个听话的傀儡了。”
在陷入了一场不知多久的黑暗后，古德博弈又醒了过来，奇怪的是他没有失去任何记忆，但总觉得过往笼上了一层雾蒙蒙的灰，无喜、无怒、无乐、无哀，家人朋友无关紧要，佘山一族也无关紧要，甚至化蛇出世危害世间也无关紧要，他只记得耳边有个声音，不断提醒他——要拿到换魂秘法，然后骗来一个真正的螣蛇后裔。
换魂秘法……古德老头子自然是不会交给外人的，排除金钩掰藕和巴特福来，其余三人皆有可能知道。
他若无其事地回到佘山，欣然接下护送巴蛇去往燕山的任务，直到在封印仪式上，自己在耳边声音的使唤下，抽出磨得锋利的长尖枪，毫不犹豫地捅向了正站在其中一个阵眼上的巴特福来。
他的师姐直到倒下时仍不可置信地睁着眼睛，血从她的腹部流出，一个尺锋族的女人走到她身边蹲下，把手伸进她腹部的伤口里，生生掏出了一颗沾满了血的金丹。
“古德博弈……师弟……为什么？”
她仍抓着已经抽离了身体的枪头，枪刃割破了她的掌心，浓稠的血把红缨浸得湿润，又滴回她惯穿的一袭红衣上。
这用得最顺手的长尖枪，还是她送给自己的。
满眼刺目的红色似乎洗去了他记忆上的阴霾，浓郁的情感瞬间涌上了心头，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一件事——他杀了他一直视作家人的师姐。
手中的长枪落地，他开始浑身颤抖，双膝一软跪在了她的身旁，他用手捂在她破碎的伤口上，想要阻止那不断涌出的血，他以为自己在用尽全力地嘶吼，实则声如蚊蚋。
“巴，巴姐……我到底做了什么……”
鲜血一滴滴地砸在他捂着伤口的手背上，是他的眼泪。
他的视线已经是一片鲜红，也看不清躺着的人了，他只听到师姐的声音很焦急——
“怎么哭了……别慌……不要哭……”
他猝然喷出一口血，倒在了巴蛇的身上。
不远处，术师手中的细丝断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