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寥的小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不断响起。每次发出较大声响，董月娥的心都咯噔一下，忍不住瞅着前头人的动作。
大概是被她小心翼翼的呼吸打扰到，拄着拐杖的人猛然敲了敲地，颇为嫌弃的回头看她，“李老头怎么会选你当徒弟？眼瞎了吗？”
猫脸老太皱起的猫瞳倒影着董月娥僵立的身影，如果有第三个人看到她，一定会用唯唯诺诺来形容她。
可董月娥有什么办法。她害怕呀！
眼前的猫脸老太凶煞的气息半里外都能感受到，更何况这老太太对她还颇为不满意。
要不是老太盯着她手上残破的煤油灯看半天，诧异的说“你是李老头的徒弟？”时语气过于真诚，董月娥是说什么也不敢跟着人走的。
另外几个任务者猫脸老太没出场前还积极的要与她结盟，等到猫脸老太一出场，竟没有一个愿意从田老太家离开。宁愿待在已知有两只鬼的地方，他们也不愿意招惹恶名在外的猫脸老太。
董月娥没太在意。本就萍水相逢，好恶喜悲怎比得过前程性命。
她的底气在于，她是真的认识李老头。
猫脸老太吐槽老头眼瞎才会看上她的时候，她没敢反驳说她认识李老头的时候他就是眼瞎。还是个瞎了眼一身破破烂烂睡桥头的江湖游医。
遇到他时，他一身凄凄惨惨，有好几个任务者都在他身边套近乎，想从他那获取一些有用的消息。偏偏这老头有用的东西一句没说，脾气臭事情多嘴巴还不饶人。
最后坚持下来的只有董月娥。并且最开始她是馋他的煤油灯可以对付鬼怪。
要说收徒弟，董月娥敢肯定李老头一定没对她讲过，不过她走时他掏空半个包袱给她也是实话。
夜里的寒风卷起落叶。浓浓的雾气里，董月娥似乎看到不远处有棵大树的轮廓。
她记得田老太说她的住所在村东大槐树左第二间，而猫脸老太是她邻居那就是第一间或第三间。
董月娥停住脚，不在往前走。
下一秒猫脸老太的眼睛里射出骇人的幽光，“老婆子脾气不好，你要是闹性子，李老头会哄你，老婆子可是会撕了你，明白吗？”
真巧，李老头脾气也不好，哄人什么不存在的，他只会三更闹着吃饺子，五更扬言要放烟花。
但董月娥还不至于在疑似熟人面前揭李老头底。她左手提着煤油灯，右手掏出一叠特殊的黄纸，两指夹立在胸前，输人不输阵的问：“你和李老头是仇人？还是友人？”
“哼……是冤家！”老太冷声应道，挥手间，狂风袭来，干脆利落的将煤油灯上的火光吹灭。手中的梨花拐丢出，以诡异的角度打落她的黄纸的同时，拐头还准确的敲了下她的脑门。
“哎哟……”捂住额头毫无招架之力的董月娥泪花都要被敲出来了。力量悬殊太大，根本打不过！
“李老头把回禄纸都给你了，就没教你画画符？”猫脸老太一挥手，一切又归于平静。她缓缓的走到董月娥面前，掉落在地的梨花拐好似有生命似的回到老太手上。“玄冥灯的灯油金贵着，你用来对付村里这些杂碎太浪费。这么丑的外壳你是哪个垃圾堆捡的？也好意思走哪拿到哪？”
说着，她将手中的梨花拐丢到董月娥怀里，恶声恶气的说道：“你这香味，村口一里地外的恶鬼都能引来，更别提村子里的这群。回头他们要是敢来，拿这拐子敲死他们！”
抱着梨花拐的董月娥有点懵，“那您不是也是……”恶鬼吗？后面的话她没敢说出口，就怕暴脾气的老太暴起把她吞了。她体质特殊，她从小就知道。
“我和那些苍蝇能一样吗？”老太瞪着猫眼，在漆黑的夜里分外恐怖。
但直到她气哼哼的往前走时，董月娥反倒松了口气。
她没有直接回答是否是李老头的仇家，也没承认是好友。是冤家、是相好、还是其他什么，至少目前她没有吃她的打算。
这就够了。
槐树前的屋子十分破败，巨大的槐树枝伸展进院子里，遮天蔽日，让本就鬼气森森的房子更加阴冷。
老太自顾自进了第一间屋子，“哐当”一声，老旧的房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董月娥隔着门，只能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喵喵”的猫叫，门外是风吹槐树叶发出的“沙沙响”。
猫脸老太走后，没了她的震慑，黑暗中的恶意重新涌现。董月娥抱紧怀里的木拐杖，快步走向属于自己的房子。
入房第一件事，扫尘、补瓦、贴门神、祭灶神、拜土地。
入房第二件事，挪物件、摆风水、挂怯邪、贴黄符。
恶鬼云集的村子里，不搞点家伙，她今天敢睡，明天肯定见不到太阳。
一晚上董月娥就没闲着，直忙到五更天才草草上床休息。
哪知她小憩没超过半个时辰，新入住的房门“哐哐哐”的就被人敲响。
“大佬、大姐、美女……救命啊……呕……”凄厉的喊声还伴随着干呕声，不消片刻，门外哗啦啦水流落地的声音接连传来。
被吵醒的董月娥心情当然不美妙。
她抄起放在床头的梨花拐，沉着脸往外走。
……………………
“你说什么？”董月娥扶着门框，指节紧紧捏着木拐，眼神凶厉的看着前方。
“我……我不知道那是颜颜，我也是……呕……”男孩皱皱巴巴的说着，飘忽的眼睛里尽是迷茫和恐惧。
他吃了她的女朋友——颜颜。那个同样穿着蓝色运动服怯懦的女孩。
昨晚董月娥走后，剩余的五人战战兢兢的被田老太赶回去睡觉。几乎没有人睡得着。
快天亮的时候，困得脑子发蒙的男孩好像听到厨房那边传来“DuangDuang”的剁菜声。紧接着就是田小菊叫他们起床吃饭。
饭桌上是一大盆白肉。当时他们已经发现颜颜不见了，都不敢动筷子。
“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我的手不听指挥，是鬼控制着我吃的。”男孩哭诉着。
“鬼小孩还告诉我，颜颜晚上就能回来找我了。”他崩溃着捂着脑袋，“我不是故意的，大佬、大师，救救我，救救我。”
“庞哥和季姐说你是这方面的任务者，你是老手，你肯定有办法的对吧。”说话的人试图抓住前方人的手。
木棒子狠狠将人掀倒在地，董月娥急喘着气，“滚、你给我滚。”
她颤抖着手，挥动梨花拐那刻几乎想对着他脑袋下手。
她的母亲、奶娘、姐姐……董家十余口女眷都是被人活生生宰杀吃掉的。抓她们的人是百姓曾经歌功颂德保卫淮阳城的将士们。大敌当前，城内没有食物，将士们又要有力气守城，她们就成了口粮。
不是故意的吗？他们也不想的吗？那死者的尸骨又该如何安放？
那个战火纷飞的世道、城门外的叛军、城门内的守军、那些下意识拿女人开刀的男人们。
何其悲哀。
更加悲哀的是，如今的她，只要听闻吃人这件事，就控制不住的颤抖。这样的她，不知道能在魔鬼之域内活多久。
董月娥跌坐在那半晌，任凭门外怎么哭嚎。
那个叫颜颜的女孩应当是昨晚答应陪做饭，才落到必死的结局。男孩昨晚明确要吃饭，所以今早被强硬吃了餐饭。
答应的事情必须做到吗？寿山村的规矩？
田老太拿给她房契的时候说了，寿山村的人要守寿山村的规矩。来自寿山村村长的警告？
等到自己不在颤抖，董月娥面无表情的爬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仪态端庄的再次开门。
男孩已经不在门口，徒留下一地污秽。
她皱着眉头找了些尘土覆盖在上面，打算回来再清扫。
她来到邻居的门口，轻叩大门，“您知道村规在哪瞧吗？”
屋子内猫叫声响起，就是没有老太粗嘎的声音。好一会，董月娥都打算放弃回去了，期望的声音突然回答了她。
“没有那玩意儿。被我烧了。想要看什么去祠堂。”门没有开，“以后叫老婆子猫婆婆。没事白天别来烦我。”
明白了里面庇佑的意思，董月娥楞了半晌。
“明白了。”她轻声答道，“婆婆可唤我三娘。”
她是董家第三女董月娥。曾经人多唤她董三娘。
话音才落，一只体态修长、毛色发亮的黑猫从院墙上一跃而下。轻稳落地后，朝着她喵喵叫唤。
董月娥没养过猫，不明白它是什么意思。只瞧着黑猫叫了几声见她不为所动，转身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她。
她这才明白过来猫是要给她带路。
黑夜里寂静的村子在白日里变得热闹了。
驮着锄头，背着斗笠，裤腿卷起泥渍染了半个腿的人们来往在村庄的主道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跟寻常村庄的清晨没什么两样。
董月娥甚至看见昨晚认识的花婶端着盆洗菜污水往外倒，嘴里喊着小孩快起床吃饭。
“哟，听村长说了，董家妹子你这可算是我们寿山村的人了。”花婶看到她热情的打着招呼，“正做早饭呢，来婶子家坐坐啊。”
“不了，我有事。”
“你这是要去祠堂吧？”花婶笑着解着身上的围裙，顺手擦掉手上没洗干净的红色水珠，“刚好，我也得去趟祠堂。我和你一起去吧。顺便告诉告诉你村里头的事。”
上一个接受陪同的人刚上了别人的餐桌。
可董月娥只是笑了笑，应了声，“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