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淡淡的光影拂过脸颊,细腻白净的肌肤如瓷如雪,泪珠穿了线似的往下掉。
楚宜笑静静地与萧遇对视,两丸黑如点墨的瞳仁仿佛盛着一泓清泉。
萧遇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钳着女孩儿下巴的手不自觉卸了力,僵在那里,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他刚想呵斥一声“哭什么哭”,就见楚宜笑默默撇过头,浓长卷翘的眼睫压住眼睛,像是把所有委屈自吞自咽,宛如一只受伤的小猫,寻了处隐秘角落独自舔舐伤口。
泪还在落,萧遇一股闷火堵在心口,泄不出去,便听一声娇颤颤的嗓音抚过耳畔:“殿下,楚楚是不是很没用啊……”
语声已然哽咽:“殿下宵衣旰食,楚楚每每看在眼中都很是心疼,自知才疏学浅无法为殿下分忧,便想着不要再让殿下为我分心操劳,这才私自做主添了贴身丫鬟,没想到却惹殿下生气……”
气氛差不多了,楚宜笑忍痛一咬腮帮子,刷得一下眼泪愈发汹涌,她拿起帕子捂脸嘤嘤哭了起来。
“都是我的错,我什么都做不好,还总叫殿下心里不痛快,根本不配站在殿下身侧,求殿下废我侧妃之位,送我去跟大姐姐作伴吧呜呜……”
系统:【……燕国地图真短。】
楚宜笑:【嗯哼~】
听到是在为自己着想,萧遇的心一下子就软了,心口那股闷火也倏然消散。
两个丫鬟而已,岂能闹到废妃上去。
想想昨日无痕说的也是,楚家上下都是他萧遇的眼线,还差她身边这一个吗?
叫她为此多思多虑伤了身、伤了他们夫妇的情分,那才叫不值当。
面色稍缓,萧遇收回手,尴尬地咳嗽一声,“好了好了,莫要再哭,孤不是那个意思……”
隔壁。
墨无言叹为观止,忍不住抚掌叫绝。
墨无痕没理他,晴光透过窗扇照亮一本蓝皮册子,墨无言探身一瞧:“少主还在查楚三姑娘?有发现什么疑点吗?”
册子上,记载的全是楚家三姑娘十年间的琐碎日常。
诸如:楚大公子为楚三姑娘购纸鸢一具,然为柳姨娘所焚,楚三姑娘垂泪彻夜;
楚三姑娘于莲池戏水,偶遇楚兰月,后为楚耀所责,掌戒尺十记,幽闭柴房竟日,粒米滴水未进;
楚三姑娘晚膳未食,腹饿,潜往庖厨,为楚兰月所察,遂于祠堂罚跪三日,恰逢雷雨,夜半高热,后太医言乃惊惧所致;
楚三姑娘于闺阁内绣花一日;
楚三姑娘数日未出屋门;
楚三姑娘……
墨无痕翻过最后一页:“暂无疑点。”
记录的时间结束于她的及笄礼,也就是他们重逢的那一天。
坊间传闻中,那个温婉乖顺的楚三姑娘,不是她。
他所认识的那个活泼、聪颖、机智、勇敢、坚韧的小丫头,才是真正的楚三姑娘。
若真要说有什么疑点,那也只有一条——在他面前,她从未戴着面具表演。
她对他,似乎格外不同。
蓝狐狸面具在光下熠熠生辉,笑容不经意间攀上唇畔,是墨无痕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温柔。
“太子殿下,臣有急事禀报——”楚耀粗粝的嗓音伴随哐哐的脚步声响起在门外,“押送废太子妃回京的车轿于昨日午时后启程,傍晚路遇贼匪,目下已不知所踪!”
隔壁屋门一开一合,两道急促的脚步声一前一后逐渐远去。
“看来不是萧遇安排的,他不知情。”墨无言摸着下巴道。
“太子妃之位楚兰月已无可能,他没必要多此一举。”墨无痕眉目稍凝,指骨“哒、哒”轻叩桌面,片刻后他对墨无言道:“传信给丈八,叫她问问那个络腮胡怎么回事。”
“得嘞。”墨无言提笔就写,“这凶帮二当家是那‘独耳皇帝’的心腹,估计知道不少东西。丈八那一套流水刑用下来,就算是铁打的人也熬不住,保管叫他招个一干二净,也不枉昨夜少主亲自出马。诶,对了,还得再添上一句,三坛醒春酿。这丫头要是再敢送一箱子尸块过来,下次我就不给她买爆竹了!”
“你威胁她?”墨无痕合上册子,轻嗤了声,“小心她把你剁成块,装箱沉塘。”
墨无言:“……”
御船又行驶了三日,穿峡口,逆流而上数十里,方入离州。
离州境内水面平阔,月色随着江水浮沉荡漾。
楚宜笑睡前喜欢把窗扇开至最大,这样她躺在床上就可以看见漫天星辰。
熟悉的点点辰光总能令她短暂地麻痹一下大脑,幻想着自己还躺在家里的单人床上看星空。
“也不知道爸妈怎么样了。”
楚宜笑打了个哈欠,困倦来得极快,她抱着寝被向内翻了个身,不多时便昏沉沉睡去。
迷蒙间似乎听到“嘟嘟”的声响,像是有人在敲墙壁。
睡眠正在由浅入深,楚宜笑不悦地一皱眉,寝被一拉蒙住耳朵,嘟囔几句,继续见周公去了。
墙壁“嘟嘟”震了几下,见无人理会不久便息了声。
紧接着,屋门发出一声闷响。
丹朱和衣睡在外间,值夜不敢睡得太熟,是以一点点声响足以将她吵醒。
“谁啊——墨、墨公子!”
墨无痕肃声道:“情况不太对,快给你们姑娘更衣!”
“哎?哎哎哎!”丹朱没多问墨无痕为何夜闯楚宜笑的闺房,拍着脸匆匆往内间跑。
楚宜笑刚睡下没多久就被丹朱拖起来穿衣,她稍微有点起床气,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丹朱一字不差转述完墨无痕那句无厘头的话,楚宜笑差不多也清醒了。墨无痕虽说有时候嘴上不做人,但绝不会做出半夜不睡觉跑过来开玩笑这种事。
“姑娘,这个还系上吗?”丹朱拿着那枚木莲佩问。
虽然真的很丑,但想到是花娘珍视之物,还是贴身保管比较好。
楚宜笑点点头:“系上吧。”
当、当、当!
突然,一连串清脆的铁击声撞入耳朵,不等楚宜笑弄明白声音来源,就见窗外探出一颗脑袋!
那人很是兴奋:“老大,小妮子在这儿呢!”
说罢,他抖了抖绳索,翻入窗内。楚宜笑这才看见,有三只铁钩紧紧咬在窗框边!
“跑、快跑!”楚宜笑转头推着已然呆滞的丹朱往外跑。
来人速度极快,转瞬已至近前,把通往外间的出路堵了个严实。又有两人爬进窗内,三人一前两后向内聚拢,形成一张大网将楚宜笑包围。
前头那个道:“天罗地网,看你还往哪儿跑哎呦!”
他话还没说完,屁股忽然挨了一脚,扭头一看,不知打哪儿来的一个小少年正笑眯眯看着自己:“哎呀呀,你这张网,可不怎么结实。”
小少年身后还有个身量更高的男人,他半个身子隐在暗处,虽然看不清神情,但小贼还是感觉到像是有一缕阴冷的目光轻轻扫过——
“处理了。”少年道,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得嘞!”小少年笑嘻嘻的,却一点儿也不让人感到亲近。
扑通扑通扑通!
墨无言连人带铁钩扔下江,楚宜笑回忆着方才的情景:小贼一记鹰爪朝墨无言挥去,后者轻松避过,单手扣住小臂向前一推,另手反扭对方胳膊,随后用力抛出,以一撞二,伴随着巨大惯性,三人一齐翻出窗外自由落水。
“轻轻松松。”墨无言嘿嘿一笑,探出身子往外一瞧,“少主,凶帮的人攻上船了!”回头却见楚宜笑早跟着墨无痕下楼去了,“喂,怎么不等等我啊——”
甲板情况也不太好,披甲执锐的巡逻侍卫跟粗布麻衣手提大刀的贼匪混战在一处,一楼宴厅血尸横陈。
倘若从此处上甲板,脚尖沾地就要准备捱刀子。
“下不去了,走这边。”墨无痕领着楚宜笑与丹朱拐回二楼,兜头碰上一边穿衣一边提剑下楼的楚耀。
楚耀看见墨无痕先是一愣,而后双目圆瞪,怒斥道:“墨无痕,你领着她乱跑什么?送死吗?还不快回屋去!”
楚宜笑:???
有墨无痕在,不论如何也跟“送死”两个字沾不上边吧?
时间紧迫,局势混乱,楚耀没心思多说,匆匆下楼护驾去了。
御船二楼住的全部都是随行官员及其亲眷,像楚耀这种武将自是要提剑下楼尽职尽责。
文官、女眷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全部房门紧闭,生怕漏只苍蝇进去。
整条走廊,一片空寂,唯有叮叮当当的金戈之声不绝于耳。
楚宜笑拉住墨无痕,“我们寻一间空屋子进去避避不好吗?”
墨无痕脚步不停,“没看出来他们的目标是你?”
“看出来了呀,但船上护卫不少,还有时惊风、楚……我爹,那么多高手在场,总不会连一群盗匪都收拾不了吧?”
墨无痕冷哼一声:“万一他们真就那么废物呢?”
楚宜笑:“……”
也对。
毕竟南齐亡了嘛。
“船上有舢板,一会儿墨无言护送你先走。”墨无痕推开走廊尽头的窗扇,“既然有机会,就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
他翻出窗外,扶在窗框的手倏地一松——
楚宜笑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这可是二楼,不要命了吗!
“别担心别担心,底下有木箱、沙袋,摔不死。”墨无言意味不明笑了下,说完,单手撑着向外一翻,也跟着跳了下去。
楚宜笑反应过来:“谁担心他了,你别瞎说!”
丹朱深吸两口气,揪住心口的衣裳,一咬牙:“姑娘稍等,奴婢先跳下去接你!”
木箱叠放,高度确实不算高,也就两米左右。
有沙袋做缓冲,丹朱摔得“哎呦”了声,墨无言递了把手,将她拉起来。
墨无痕仰头看着楚宜笑,“快点,来。”
楚宜笑艰难吞了口唾沫。
她有些晕。
两米高的距离无限伸长,仿佛她正站在悬崖峭壁边缘,本能地害怕,却又矛盾地生出一股强烈的念头想要一跳了之。
轻喘几口,她在心里默默鼓劲,试着伸出脖子向外一探。
明明是满地月霜,可眼前浮现的,却是满地尖针。
密密麻麻,针头闪过星点冷光。
楚耀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楚楚,再挣扎,可就要掉下来了。”
风过林梢,五六岁的女孩儿被吊在树上,树下的深坑里排着木刺,尖端锋利。
一滴冷汗滴落——
啪!
楚宜笑闭上了眼睛。
见她迟迟不肯动作,墨无痕心道莫不是害怕?
远处传来一道吼声:“注意,他们要火攻——”
不远处,一艘点燃的木船正被晚风吹送着,向他们靠近。
来不及多想,墨无痕展开双臂,他站在月光里,看向畏缩在暗影中的女孩儿。
“别怕,来,我会接住你的。”
墨无痕:她对我格外不同。
哇:你的恋爱脑要长出来了[菜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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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