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勾勒出树林庞大的轮廓,月光照亮的小路弯弯曲曲延伸向远方。
楚宜笑两手张在嘴边摆成喇叭喊了两声“凌秀”,回应她的,只有扑棱棱的惊鸟声。
这是跑了还是出事了?
林子里伸手不见五指,楚宜笑不敢贸然前进,她循着记忆折回,打算先找到时惊风再说,奈何在路痴眼里条条小路无差异,她也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但结果就是,兜着兜着,她连那片小树林都找不到了。
楚宜笑:……
【系统系统,能开个外挂导个航不?】
系统:【……不能。】
【太无情了QAQ】
【看右边。】系统好歹有点良心。
楚宜笑应声看过去,大片的黑暗中模模糊糊有几个亮点。
待走近了,才发现是有夜读的学子挑灯夜战,木料燃烧的黑烟顺着敞开的窗扇散出。楚宜笑没敢打扰,顺着小巷往前走去。
农人作息规律,天黑无事便早早歇了。明明也就七八点的样子,整个村子却安静地陷入沉睡。
昨天闲逛的时候,墨无痕跟她说过,栾州没有平原,几乎所有的村舍都是依山而建,眼下这个村子便是如此,以石为料,鲜用木材。
村舍的排布犹如树木枝干,一条主路下山通往沿江市集,另有无数分岔小巷连接起各家院落。
也就是说,她顺着小巷走,定能找到主路。御船就停靠在岸边,主路下去后一眼就能看见。
凌秀不凌秀的,她还是先保住自个儿小命再说吧。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黑暗中突然响起一道低哑的嗓音。
楚宜笑吓了一跳,眼前乌漆嘛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犹豫片刻,她壮着胆子往前挪了两步,随后一道影子撞入视线,那人陷在墙角夹出的暗影里,穿着比夜色还要深的短打,要不是生得白些,简直就跟背景色融为一体了。
晚风撩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眼睛的位置,有一道三指宽的黑色布条覆盖在上面。
他坐在三行石阶的最上面,坐姿十分随意,左腿盘起,右腿伸展,两臂环在胸前,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
在他的身边,斜放着一根木棍——显然,他是个盲人。
大晚上的,遇见个人也怪害怕的,楚宜笑并没有因为他是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就放松警惕,反而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扫视一圈周围环境,看有没有什么作案同伙。
【警惕性不错。】系统夸道。
【过奖过奖,可能是刑侦文看多了。】
少年端正好坐姿,“姑娘可是迷路了?”
楚宜笑奇道:“我都没说过话,你怎么知道我是个姑娘?”想了想,她又解释说,“那个,你别多想,我没有想戳你伤疤。”
“没什么不好意思,脚步声能听出来。”少年似乎是笑了笑,“右拐,然后下坡,一直走就能看到码头了。”
“你怎知我要去码头?”楚宜笑关注着他的举动,脚下悄咪咪往岔道口移。
少年道:“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外地来的大都住在码头边上的客栈。要是姑娘走累了,不如留下来吃盏茶再走。”
“不必麻烦!”楚宜笑只想快快离开,转头就要跑,谁知身子还没动,一只有力的手就按上了她的肩头。
粗犷的嗓音回荡在村庄:“这夜黑风高的,姑娘留下吃盏茶,完事儿老子亲自送你回去。明熠,还不快进去泡茶!”
被叫做明熠的盲少年站起来,俯身摸到木棍,而后朝他们这边“看”过来。
楚宜笑忽然意识到不对。
一路走来接连遇上的几户读书人家,点灯用的大概是松木片一类最次的燃料,冒黑烟,不得不开窗通风。连油灯都用不起的人,会用茶招待一位完全陌生的人?
要么是这户人家家庭条件好,要么吃茶就是个幌子,请她“进屋”怕不是别有用意。
从穿着打扮和居住环境看,前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好啊。”楚宜笑假意应下,试着向前迈了一步往明熠站着的方向去,身后之人果然松开了手。楚宜笑几乎没有犹豫,解开荷包伸手一掏,明熠的那声“躲开”刚逸出声,楚宜笑已经反手将辣椒粉扬在了身后。
粉末状的光粒漫天铺洒——
楚宜笑提前憋了口气,两眼一闭。
辣椒味浓,明熠眼睛不好,嗅觉便格外灵敏,但到底是提醒迟了一步,一声惨叫响彻山野。
楚宜笑来不及细看身后人的样貌,眯了眼匆匆一瞥,只见是个魁梧大汉,体积一个顶她俩!
些微辣椒粉飘进了眼,瞬间辣出了泪。楚宜笑顾不上许多,踉踉跄跄往前跑,明熠听声辨别方位,但似乎并不是太熟练,拄拐铛铛跟了几步,便转而去看同伴伤势了。
眼睛火辣辣的疼,泪越流越多,模糊到看不清路面,楚宜笑习惯性抬手一抹,忘了右手沾过辣椒面,搭上去的刹那就心道不好,果然下一刻泪花汹涌而出——
TAT
蠢死算了。
手臂忽地一重。
“这边。”
墨无痕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将她拉去了一旁的小巷。
“大半夜的乱跑什——”语声突然顿住,而后扑哧一笑,“啊,在下也没做什么,楚三姑娘不必如此感动吧?”
巷子很窄,两人面对面站,后背贴着石壁,中间只能留下五指宽的一道缝隙。这样近的距离,即便周遭暗淡无光,也不妨碍墨无痕低头就能看见那双飙泪到彤红的眼睛。
楚宜笑右手一抬就往墨无痕脸上招呼:“你要不也试试?”
墨无痕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红色粉末在白皙的五指间格外显眼。不用问都知道,定是吃完烤鸡留下的蘸料。
“哎,都不知道是该夸你还是该……”
知道备点东西防身,最后愣是用出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效果。
“你不是已经笑过了吗?”楚宜笑哼哼道,“你是怎么找来的?”
墨无痕把她往里拉了拉,“时惊风找不到你,回船的时候人都快疯了。他不敢告诉萧遇,没办法,我只好亲自跑一趟了。”
被辣椒粉击中眼睛的大汉嚎啕声弱了下去,嘴里骂了几句脏。
附近有听见声响的村民披衣趿鞋赶来,“谁!谁在……二、二当家?哎哎,大伙儿别怕,是义帮的二当家和明熠小兄弟,二当家这眼睛怎么……”
“那是义帮的人?”
楚宜笑回想起姓吴的小吏说过的话,义帮劫富济贫,当地百姓视其为大恩人,看来所言非虚。
她看着自己沾满辣椒粉的手,“难道刚才他们真是好心留我吃茶?”
“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呢。”墨无痕拿出一张纸条,“时惊风在马车里发现的,你看看。”
趁她看字条的功夫,墨无痕掏出自己的帕子,刚好旁边放了只接雨水的小水缸,他三两下弄湿帕子,拉过楚宜笑的右手,顺着指节仔细地擦拭,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楚宜笑怔怔看着眼前这一幕,村民张罗找大夫的声音逐渐淡去,水缸里的涟漪一圈一圈撞上内壁,风穿过小巷吹得纸条呼啦作响。
而墨无痕站在面前,弯下腰背,专注地帮她擦手。
她发现,好像从来都是傲气视人、在太子面前都不肯低头说话的轻狂少年,却从一开始就会向她微微俯身,努力地想要与她平视。
仿佛在他那里,“楚三姑娘”就是个例外,一个与众不同的例外。
“写了什么?”墨无痕突然问。
“啊?”楚宜笑回神,连忙去看,“写了‘我娘还在那里’。”
楚宜笑:???
很秀气的字体,或许是由于时间仓促,写得有些潦草。用纸与医馆老大夫写药方的纸相同,应该是凌秀趁她不注意时写的。
所以说,她“倾家荡产还背负巨额债务”救出来的人,又自己跑回去找娘了?
“那里,是哪里?”墨无痕道。
楚宜笑抬头,目光越过层叠瓦片,在那片广袤的苍穹下,火把燃烧炽烈,疯狂的欢呼与尖叫充斥着整个圆形角斗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