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如一桶冰水当头浇了下来,楚宜笑感觉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急剧收缩,后牙槽不自觉紧咬,牙齿打着颤磕在一处,响声顺着脸骨传导至耳蜗,当、当,细微的声音在这阒静的深夜格外明显。
为何偏偏今晚的药,你没有喝?
他在怀疑她被掉包了?
从穿越到现在,不过短短三个时辰,楚家上下她几乎见了个遍,就连柳姨娘这个生母都没察觉出任何异常,萧遇看她的眼神里,亦是只有不悦,没有怀疑,但为何眼前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却敏锐地提出了质疑?
楚宜笑七手八脚按住自己狂跳的心脏,因惊惧而皱缩的瞳孔渐渐恢复。她逼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了下柳姨娘的反应。
“大喜的日子你又发什么疯……几年不打,看是又忘了疼!”
又。
“又”说明什么?
端淑、恭敬、温柔……或许这些用以形容乖乖女、大家闺秀的词语,并非是原主出生时便深刻基因的性格底色。
再早一点,大概在她五六岁、七八岁的时候,她或许甚至可以称得上顽皮、淘气、不服管。
是以在柳姨娘和萧遇眼里,今晚出现在她身上,一切可以被划为“粗鲁”、“失礼”和“莽撞”的行止,与原主过去的种种表现并不突兀,反而是合情合理!
可是为什么,及笄当日、即将嫁给与自己两情相悦的太子,小小庶女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不知羡煞多少人。
这般荣耀,这般心愿得偿的人,为什么一反常态,白兔变刺猬都让最亲近的人感觉“合情合理”?
仿佛有一只鼓槌落于心间,猛地一敲!
喉头滚出一声闷闷的、带着自嘲意味的轻哼,“夫君是谁由不得我选,难道就连这碗药,我都没办法做主吗?!”
楚宜笑冲着墨无痕一挑眉,下巴朝天一抬,那神情,明明白白写着“老子爱咋的咋的你管得着”,看得墨无痕眉心突突一跳。
“我不想躺在那里等死,就想出来走走。难道我连这点自由都没有了吗!?”
流水桥头,倔强的神情、强装镇定故意挑衅的语气,就连那瞪圆的眼睛、微微上扬的眉,都随着夜色铺展、延伸,漫入帘帐,与眼前少女,重叠、交融。
紧绷的身体倏地软了,墨无痕稍稍撤开身,压抑凝固的空气再度涌流。楚宜笑后脊早已出透冷汗,暗暗松了口气,心道果然赌对了。
原主,根本不喜欢太子!
就像一个社恐的小孩,哪怕平时再乖巧,也会在被迫社交时做出挣扎与反抗。这个时候,没有人会去怀疑他那异常的举动。
所有的警惕、排斥、抗拒与不安分,都会被自动解读为“犯病”“不懂事”以及“无理取闹”。
汪合庆前脚刚走,她后脚就穿过来,柳姨娘却对女儿的脾气大变毫无反应。这只能说明,过去原主在对上有关“太子”的任何问题时,表现都是抗拒的!
墨无痕整日待在太子身边,不可能对原主的脾气性格毫无所知。她刚刚那番任性的表达,或许恰好与原主以往的某一举动相似。
“两情相悦?我离间你和太子?”墨无痕冲她一挑眉。
楚宜笑:“……你选择性失忆一下吧。”
【咳咳。等等。】半天没动静的系统突然蹦出来发言,【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问题,我以为,大家的关注点难道不应该是‘谁说你没中毒’这句话吗?】
楚宜笑一愣:【……好像是哎!】
右手某处像被蚊蝇叮了下,掌侧腕横纹上三横指的位置,银针尖端没入肌肤。
墨无痕早预料到楚宜笑那下意识抽手的动作,稍稍用力,握紧四指,将她的手翻了个面,第二根银针瞬间没入手背第1、2掌骨间,近第2掌骨的中点处。
他施针压制毒性,头也不抬道:“你身边那个叫柔蓝的丫鬟有问题。”
问题?什么问题?楚宜笑那大学期间摸鱼四年的废品脑袋反应慢半拍,后知后觉才品出点味儿来。
难怪那丫鬟对“喂药”这件事如此执着,敢情里头下了毒啊!
“谁指使的?”
墨无痕看着她,目光平静地说出三个字:“不知道。”尽管他脸上的表情给出的是截然相反的答案。
楚宜笑有点炸毛,“你不知道?”
墨无痕摆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楚三姑娘,没记错的话,在下目前应该还没从你那‘疑似刺杀犯’的名单里除名吧?你跟我,关系难道已经好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程度了吗?”
楚宜笑:“……”
大男人,真记仇。
不过没关系,她心胸宽广,不跟他这等小肚鸡肠的人计较!
楚宜笑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克服了重力让嘴角高高扬起,“六殿下说什么呢,您一夜之间救了我两,不,三条小命。现在在我这儿,您可是比小葱拌豆腐还要清白!”
不论是花园的连环刺杀还是药里下毒,依墨无痕的本事,作案手法都太拙劣了,可谓是遍地留痕。
且从埋伏于墙外的杀手视角看,门洞出现人影的瞬间,箭已离弦,凶狠程度可谓是冲着“格杀勿论”去的。
要说是精心策划的一场好戏,为的就是策反她跟太子,未免也太狠决了些,就不怕出什么意外,把她这么重要的“帮手”搞死了吗?
作案动机和作案手法,从这两方面看,是墨无痕的可能性很小,他倒是真有些像提前知道了什么消息,特意过来相救的。
府内府外两拨杀手,尾随跟踪者显然武力值、头脑灵活度都比不上府外埋伏的人。至于柔蓝背后的人跟这两拨杀手有没有关联,眼下还说不好。
小小一个庶女,竟然有两拨或三拨人同时想要害她。原主啊原主,你这是明里暗里的罪过多少人,又或者说,太子妃的位置、她的存在,究竟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系统感概。
楚宜笑呵呵道:【不,明枪不易躲,暗箭也难防。】
没有墨无痕,她早就是刀下亡魂了。
“六殿下……”楚宜笑露出了两人相识以来最友善的一个微笑。
“不用那么尊敬。”墨无痕勾了勾唇,“又或者说,楚三姑娘是嫌我身份暴露的太慢,迫不及待要帮太子铲除我这个心腹大患?”
“……”楚宜笑用尽了毕生的好脾气才忍住没把眼前这人扔出去,“墨少主,你、多、虑、了。”
墨无痕点点头,长臂伸展,捞过床头小凳上备好以防楚宜笑口渴的茶壶,自顾自斟了盏,当着一位两手扎针短暂丧失自理能力、喉咙早就干成撒哈拉大沙漠的病人的面,慢悠悠喝了。
【系统。】楚宜笑红温了,【这个人,下线时间能查到吗?】
【啊?】系统显然没明白“下线”是什么意思。
太不智能了,该升级了吧?
【我的意思是,史书上有写他的结局吗?】
【哦,你说这个啊。我查查。】哗啦啦传来翻书声。
竟然是人工查阅,而不是联网搜索。楚宜笑吐槽:【你是什么解放牌的1.0版本,连WiFi都连不上吗?】
大概是查的太投入,系统没再回答。
“墨少主,你方才说,我们两个的关系,还没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程度?”
墨无痕靠上另侧床柱,“嗯?”
“那么,”楚宜笑学着他之前质问她的模样,向前俯身,黑白分明的杏眼直不楞登与他对视,毫无半点少女见外男的羞涩,“什么样的关系,才能让你给我点提示呢?”
“比如,如果我是你的人,够不够格,求得你的,一丝庇佑?”